梁祯“啧”了一声,笑问祝云瑄:“这谁教他的?”
    祝云瑄将人抱起,没好气道:“我怎知道。”
    一家三口随着人潮向外走,秦宅大门外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远道而来的宾朋被安排在里头吃酒宴,外头还摆满了流水席,宴请全岛的民众,所有的客人都到齐了,此刻俱都聚集在了秦宅大门外,翘首以盼,等着迎亲的队伍回来。
    新娘来自南洋别处的岛屿,迎亲的队伍会先在码头下船,再乘花轿过来,唢呐声响渐近时,新郎骑着高头大马终于出现在了街尾转角处,爆竹声顿时震天响。
    祝云瑄下意识地想要帮暥儿捂住耳朵,小孩儿却半点不怕,兴奋得脸都涨红了,被前头的人挡着了视线扭着身子想要攀爬得更高一些,梁祯无奈笑着将人接过来,举高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小孩儿终于如愿以偿,亮晶晶的双眼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咯咯直笑。
    迎亲的队伍停在了秦宅大门口,高大英俊的新郎从马上下来,亲手将他的新娘从花轿里牵了出来。
    新娘一身与新郎一样的艳红喜服,束着简单的发髻,只用红发带缠绕起,不施粉黛的面容眉清目秀,笑时格外讨喜。祝云瑄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才知晓原来这秦家大公子娶的竟是个男妻。
    自大衍开国时有了生子药,自然也惠及了大衍以外的地方,南风在这南洋亦已成稀疏平常之事,只无论是在大衍还是南洋,明媒正娶男妻的依旧是少数,尤其是秦家这样在这南洋颇有地位的豪富之家,按理说多半会选择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因此祝云瑄才会觉得意外。
    惊讶也只是一瞬间,就听梁祯在他耳边笑着感叹道:“这位秦家大少爷比我还小个三岁呢,这就娶上媳妇了,也不知几时才能轮到我。”
    祝云瑄神色微动,瞥了他一眼,淡定道:“你不都连儿子都有了,有何好羡慕别人的。”
    梁祯垂眸轻笑:“是啊。”
    新郎将新娘迎进了家中,吉时已到,就要拜天地了,看热闹的客人们也跟着进去观礼,暥儿从梁祯身上下来,愈加的兴奋,攀着祝云瑄的胳膊好奇问他:“爹爹爹爹,你也是父亲的新娘吗?”
    梁祯失笑,祝云瑄皱着眉手指敲上了孩子的脑门:“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
    小孩儿天真道:“我听别人说的,爹爹是父亲的新娘,新郎和新娘洞房之后就会生小宝宝,暥儿是爹爹和父亲洞房生的吗?”
    祝云瑄面无表情,任凭小孩儿再怎么问都不搭理了他,梁祯笑眯眯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你可真有意思,真不愧是我儿子嘿。”
    一顿喜宴从晌午一直吃到了落日,梁祯在这个岛上认识的人还不少,不时有人过来与他寒暄应酬,祝云瑄坐在一旁安静地吃着东西、照顾着儿子,几乎很少说话。酒倒是喝了不少,有一种番邦人酿的酒格外甘甜香醇,十分合祝云瑄的胃口,叫他不知不觉间便喝多了几杯。
    梁祯心知那酒乍喝起来与普通果酒无异,并不上头,后劲却十足,但看祝云瑄喜欢,就没提醒他,只随时准备着待人喝醉了,便将人抱走。
    天黑之后,热闹了一整天的秦家大宅才逐渐安静了下来,一对新人进了洞房,酒宴散去,来客们纷纷告辞离开,梁祯与秦老爷子招呼了一声,一手牵着暥儿,一手扶着已经有些站不稳了的祝云瑄回了住的院子去。
    暥儿很乖地没有要梁祯抱,拉着他的手仰起头小声问他:“爹爹怎么了?”
    没等梁祯回答,被他半搂半抱在怀中的祝云瑄先笑着开了口:“爹爹没喝醉,你过来,爹爹抱你。”
    小孩儿有些犹豫,梁祯无奈扶着祝云瑄站稳,与暥儿道:“走吧,前头就到了,你爹爹喝醉了,别理他。”
    “什么啊,我说了没醉……”
    梁祯不再给祝云瑄争辩的机会,弯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再提醒一旁不明所以的暥儿:“你乖,跟紧父亲,我们回去了。”
    祝云瑄闭上眼睛靠到了梁祯的肩膀上,小声嘟哝了一句:“别把暥儿丢了……”
    “不会。”
    回了房间,梁祯先安顿了暥儿睡下,将孩子哄睡着才转头去看从进门后就盘着双腿坐在坐榻上,一直木愣愣的祝云瑄,烛火映在他半边脸上,将他的神情映照得格外朦胧,泛着水光的眼中流淌着叫人难以看懂的情绪。
    梁祯走过去倒了杯热水喂给他喝,祝云瑄抚着自己的额头再次强调:“我没喝醉……”
    他真的没有醉,脑子里还是清明的,只是那酒后劲大,他头疼得厉害而已。
    “我知道,睡一觉就好了。”梁祯柔声哄着他,叫人送了热水来,给他擦了一把脸,又让他泡了会儿脚,祝云瑄愈发安静下来,从头至尾都呆呆看着他,一言不发。
    直到被梁祯抱上床,在梁祯欲起身时他才下意识地抬手,勾住了梁祯的脖子,又将人拉了下来。梁祯看着他迷蒙的双眼,抬起手抚了抚他的发丝,轻声一笑:“陛下,你这样,我会当你是在勾引我的。”
    祝云瑄怔怔望着他,许久,直到梁祯嘴角的笑意淡去,才渐渐红了双目,哑声问他:“你为什么,不喊我阿瑄了啊?”
    梁祯怔忪了一瞬,他只这么喊过祝云瑄一次,是那日刚回到岛上与人介绍他时顺口喊出来的,没想到祝云瑄竟记在了心上。
    “……陛下喜欢我这么喊你吗?”
    祝云瑄的眼角发红,双眼里似要淌出水来:“以前只有兄长会这么喊我,可自从我当了这个皇帝,他便与我生分了,他说一个称呼而已,改变不了什么,可到底是不一样的,我知道的,他有他的顾虑,我不怪他……可你为什么,也不肯叫我的名字?”
    梁祯低下头,在他的眼睑上轻吻了一下,低声呢喃:“阿瑄……”
    祝云瑄闭了闭眼睛,眼泪再抑制不住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知道我见着你有多难受吗?当年说好了此生再不相见,你为什么不守诺言啊?”
    梁祯将人拥得更紧了一些,吻去他夺眶而出的眼泪:“阿瑄,我若是不回来,你真的打算就这么苦着自己一辈子吗?”
    “我不知道,”祝云瑄哭着摇头,“我以前有多喜欢你,你一点都不懂,我答应跟你做交易是因为那个人是你,换成别人我便是死也不会愿意的,可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你把我当做可以肆意践踏的玩物,你在我身上发泄对父皇的怨恨,你用兄长和他的孩子威胁我,你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可我是皇帝啊,我不能活得这么没有尊严,我想杀了你,可到了最后我根本就下不了手……”
    梁祯愣住,他从来不知道,祝云瑄喜欢他,在最开始的时候竟就喜欢他,而他呢?他会对祝云瑄起意,最初是被他为兄长拼死求情时的那份倔强给吸引了,他想要将那样的倔强据为己有,可他对祝云瑄的感情并不纯粹,他确实将对昭阳帝的愤恨迁怒给了他,才会选择那样不堪又激烈的手段,甚至在床笫之事上故意作践他、羞辱他。
    哪怕后来他助他登上皇位,早已对他没了报复之心,可祝云瑄不信他,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让他信,理智失控时更是做下了许许多多违背本心的事情,将祝云瑄越推越远。
    “是我的错,”梁祯贴着祝云瑄的额头,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保证,以后再不会了,我没有不喜欢你,从来没有。”
    祝云瑄依旧不停淌着眼泪:“这三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想起你就难受,不想你也难受……”
    梁祯吻了吻他的唇角,轻声问他:“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你不想要我吗?”
    “我高兴,我也想要你……可我怕你会跟从前一样,就算你现在再没什么能要挟我,也逼迫不了我,可我还是怕,我怕有一天你会再让我失望……”
    祝云瑄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不待梁祯再说,复又含着泪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不想再苦下去了,我想给暥儿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我也想给你我之间一个机会,但你不能再让我失望,永远不能。”
    梁祯躺下 身,如释重负地将人拥进怀里:“好。”
    第七十一章 梦中过往
    见祝云瑄渐渐安稳了下来,梁祯轻手轻脚地起身,想要下床去倒杯水来,他一动祝云瑄的手却又攀了上来,嘴唇贴着他的脸胡乱亲了亲。
    梁祯只得又躺了回去,轻声一笑,将人抱紧,在祝云瑄耳边低喃:“阿瑄,你到底睡了没睡?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好半晌,祝云瑄才闭着眼睛瓮声嘟哝了一句:“你不是说做了四年和尚吗?我也是啊……”
    梁祯猛地抱着人翻过身去,压住了祝云瑄,用力扣住了他的手,看向他的双眼灼灼发光,连声音都变得黯哑了些许:“你确定?”
    祝云瑄的眼角依旧泛着红,眼中却是含着笑的,一瞬不瞬地望着身上之人,轻轻嗤了一声:“梁祯,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婆妈了……”
    下一瞬,梁祯炽热的唇便压了下来,祝云瑄笑闭起眼睛,仰起了头。
    从情意绵绵的双唇厮磨到激烈的唇齿纠缠,梁祯的动作愈加急切,舌头强硬地在祝云瑄嘴里翻搅,祝云瑄热切地回应着他。鼻息交融连呼吸都变得炙热,亲吻逐渐演变成了互相发泄一般的撕咬,舌尖在你来我往的推挤中,俱都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却紧紧纠缠在一起片刻都不愿分离。
    衣衫尽褪,炙热身躯起伏交缠,梁祯停下动作,抬手抚开祝云瑄汗湿的头发,深深望着他满是红潮意乱情迷的双眼,轻声呢喃:“阿瑄……”
    祝云瑄下意识地追着他的唇索吻,一下一下轻啄着他的嘴唇:“嗯。”
    梁祯低笑:“舒服吗?”
    祝云瑄轻轻哼哼着,呼吸早已乱了节奏,梁祯的手在他身上四处点着火,那种黏腻又磨人的感觉他曾经在这人身下经历过无数回,却没有一次是像今日这样,身心都全情投入进去,完全地沉溺其中,身体全然被本能的欲望控制,如在漂浮在水上,浮浮沉沉,不辨方向。
    “你轻一点,暥儿……”
    祝云瑄偏头想要去看儿子,被梁祯捏着下巴又转回了头来,再次吻住了他的唇:“专心点。”
    身下的雕花红木床不断发出暧昧的吱呀声响,梁祯俯下 身,脸贴着祝云瑄的脸,与他亲昵地耳鬓厮磨,最情动难耐时,身旁忽然传出一声细细哭声:“父亲不要欺负爹爹,呜……”
    梁祯猛地停住了动作,祝云瑄脸红得几要滴出血来,埋头在他的肩膀上恨不能死过去算了。梁祯哑声一笑,偏头去看,小孩儿大概是被他们过于激烈的动静吵醒了,正泪眼汪汪地爬起身要过来“救”爹爹。
    梁祯无奈又好笑地哄着孩子:“你乖,父亲没欺负爹爹,你睡。”
    “父亲骗人!暥儿看到了,爹爹都被父亲欺负哭了!”
    小孩儿不依不饶,祝云瑄轻推了推梁祯的肩膀,声音艰涩地提醒他:“你下去,快点。”
    梁祯咬着牙退了出去,躺回了一侧去,祝云瑄将孩子抱过来,轻轻哄着:“暥儿乖,爹爹没有哭,父亲也没欺负爹爹,睡吧。”
    “真的吗?”
    “真的,乖宝宝,睡吧。”
    小孩儿迷迷糊糊又被哄睡了过去,待到祝云瑄将人放回去,梁祯立刻翻身压了上来,神情有些发了狠,不待祝云瑄反应,猛地挺了进去,在祝云瑄耳边咬牙切齿道:“我迟早要被这个小崽子搞不举。”
    身下人抬手回抱住了他的肩膀,呻吟出声:“……混账。”
    祝云瑄不记得自己是几时睡过去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梁祯的怀中安然入睡,他做了梦,梦里的场景不断变换,却都是实实在在刻在他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他在冷宫看到兄长假死后的尸体,天都塌了下来,被人强行带回寝殿的路上,梁祯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了他一方帕子,叫他按住额头上不停淌下的血,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浑浑噩噩中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楚。
    他跪在朝堂之上,周围是吵吵嚷嚷的群臣,他的父皇高坐在御座上,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他被人下套办砸了差事,无数幸灾乐祸的人在等着他被皇帝厌弃处置,他又愤怒又无奈,百口莫辩,梁祯站了出来,寥寥几句话,帮他撇清了罪责。
    他闯进甘霖宫的皇帝寝殿,恳求他的父皇不要撤去他母后宫中的牌位,被他的父皇不留情面地痛斥,他在寝殿外的雪地里从天黑跪到天明,想要求他的父皇收回成命,直到昏迷失去意识,是梁祯将他背了回去,亲手给他喂了药。
    那时他才十五岁,父皇不喜、母后早逝、兄长落难离宫,他被迫一夜间长大,去接触那些他不愿意接触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他的身边只有一个亦敌亦友的梁祯,他喜欢他、爱慕他,明知不应该,却控制不住那颗因为他,而重新火热跳动起来的心。
    后来的那些痛苦和难堪他已不愿去回想,连梦中也不愿再记起,十年的时间,梁祯给过他的最初的那一点温暖,他一直铭记在心,亦如同那份最初的心动。
    梁祯一直没睡,将祝云瑄揽在怀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睡颜,不舍得移开眼睛,情 欲退去后满心的欢喜中,还夹杂着些许不真实的空洞和怅然。
    他从来不是多愁善感之人,这一刻却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面对挚爱时,那种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
    祝云瑄在睡梦中眼角沁出了眼泪,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梁祯轻声一叹,低头温柔地帮他吮去。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在梁家被虐待着长大,心中只有仇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活着的目的也只剩下报仇,他确实做到了,他恨的人都得到了报应。唯一的意外,只有祝云瑄,这个仇人的儿子,却成了他怎么都放不下,甚至叫他走火入魔的执念。
    和祝云瑄纠纠缠缠这么多年,他心中所受的煎熬半分不比祝云瑄少,在遇到亲生父亲之前,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去用心对待自己爱的人,他自以为是的占有和逼迫,只会将人推得更远。这是他这些年孤身一人,反反复复地受着煎熬和折磨,才终于想明白的道理。
    祝云瑄说这三年每天都在想他,想起他就难受,不想他也难受,他又何尝不是,最痛苦的时候甚至想过回去大衍回去京城,将祝云瑄绑来,就这么将他绑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可他也清楚,若是他当真这么做了,死的人不是他便是祝云瑄。
    他没有与祝云瑄说过,三年前他刚跟父亲相认时,父亲曾劝过他早日娶妻断了心思,不是为了叫他生儿育女传继香火,只是怕他日后过得太寂寞,像他父亲一样寂寞一辈子。他没有答应,他与祝云瑄较劲,也在与自己较劲,他最终没有输,祝云瑄也没有输,他们为彼此妥协,都赢了过去的自己。
    知道暥儿的存在时,他痛痛快快地喝了个酩酊大醉,三年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连梦里都是笑着的。
    就像现在躺在他怀里的祝云瑄,哭过之后嘴角又轻勾了起来,像是做着什么美梦一般,再不似从前,连睡梦中都皱着眉不得舒展片刻。
    梁祯静静看了他许久,无声一笑,一个亲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卯时四刻,暥儿第一个醒来,没等他吵嚷,梁祯立刻起身将人用外衫裹着,抱去了外间,给他洗漱更衣。
    暥儿还记得昨天半夜梁祯这个父亲欺负他爹爹的事情,哼哼唧唧地问他:“爹爹为什么不起床呀?”
    “你乖,你爹爹累着了,让他再睡一会儿。”梁祯笑着提醒儿子。
    小孩儿攀着他的胳膊与他撒娇:“那父亲你以后不要欺负爹爹哦。”
    梁祯失笑:“小屁孩儿,就知道向着你爹爹,说了没有欺负你爹爹还不信呢。”
    暥儿歪了歪脑袋,自然是不信的:“我看到了,爹爹哭了,父亲还压着爹爹,父亲就是在欺负爹爹。”
    梁祯笑着拧他的鼻子:“那是因为父亲在和你爹爹洞房,小宝贝以后就懂了。”
    暥儿瞪圆了眼睛:“那父亲和爹爹是不是又有小宝宝了?”
    梁祯随口逗他:“是啊,有宝宝不好吗?有宝宝就能陪暥儿玩了。”
    小孩儿不再说话了,就这么怔怔望着他,大眼睛里蓄起了眼泪,瞬间泪眼汪汪,梁祯赶忙给他擦眼泪:“小宝贝怎么又哭了?乖乖,别哭了,一会儿你爹爹看到要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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