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扶着枝枝慢慢在屋里走着,顾宁平姊妹两个被支使出去熬参汤,又过了一刻钟功夫,枝枝觉得下腹一阵剧烈疼痛。
    跟前头的疼都不一样。
    这会儿疼的,似乎是想要撕裂了肚腹,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一样。
    “母亲………”枝枝轻唤顾夫人,“我肚子疼。”
    “产婆!”顾夫人高声喊,“快来看看皇后娘娘。”
    兵荒马乱当中,全然没有沈璟昀站立的地方,他被人挤在一旁,看着一群女人,簇拥着枝枝走进内殿,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他怔怔站着,似乎不大明白,自己怎么被关外面了。
    屋内,枝枝被人扶着躺到床上,眼睛扫视一圈,没看见沈璟昀的身影,扯住顾夫人的衣袖,喘息两声,聚起力气,问:“母亲,陛下呢?”
    顾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猛然一拍脑袋:“你们怎么把陛下关外头了?”
    一个穿金色衣服的产婆不悦地蹙眉,“侯夫人,产房是污秽之地,陛下万金之躯,怎能冲撞,皇后娘娘年轻不懂事,您也要劝着点。”
    顾夫人为难地站在原地。
    产婆说的话,一直都这样,就是普通人家生孩子,也没有丈夫陪着的,都是一个人跟产婆待着。
    可……她看了眼枝枝,小女儿目光灼灼,望着她,她也顾不得那么多。陛下要进就进,不要进就不进。
    随便他吧。
    浔阳长公主在一旁检查用具,闻言回头,看了那产婆一眼,忍了忍才没有训斥,只道:“侯夫人去问问陛下吧。”
    一个产婆,哪儿来的胆子,胆敢对侯夫人不敬,顾家虽然出身商贾,一向为人看低,但如今是皇后的娘家,堂堂正正的皇亲国戚。
    这些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有什么资格看不起?
    顾夫人听了浔阳长公主的话,从内殿走出去,打开门,正对上沈璟昀怔怔的神情,她心里陡然松了口气,笑道:“陛下,皇后娘娘叫您。”
    沈璟昀面无表情地跨步进去,不理会跃跃欲试想拦着他的人,看似沉稳,脚下的步子却比平常更大,几步跨到枝枝床前。
    浔阳长公主温声道:“皇后娘娘,陛下来了。”
    枝枝缓缓睁开眼睛,汗湿的睫毛黏在眼皮上,形容狼狈,沈璟昀心中却怜爱至极,他低头弯腰,轻轻握住枝枝的手,佯装轻松:“我来陪着你。”
    产婆从没碰见过这种情形,她们都是经验老道的熟手,以前给无数妇人接生过,从没见过哪家人生孩子还要夫君陪着的。
    更重要的是,这位夫君,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陛下……这不合规矩,妇人生产,太过污秽,别……”
    “别什么?”沈璟昀头也不回,淡声问。语气淡淡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威胁,但其中冷意却不加掩饰。
    那金衣产婆停住,不敢说话。
    “朕便是规矩,做好你们的事情,不该说的别说。”
    产婆喏喏不敢言。
    浔阳长公主在一侧笑了:“陛下先别拦在这里,往边上去去,别碍手碍脚的。”
    她心中虽不悦,但在这种场合,还是给没眼色的产婆打圆场:“你以为人家真想让你出去,嫌弃你碍事,不敢说罢了。”
    她推着沈璟昀站在床角边,只当这人不存在,却提前给人打预防针:“生孩子这事儿没个准信,快的一刻钟就出来了,慢的三天三夜也有,待会儿可别着急。”
    沈璟昀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浔阳长公主不理她,只管嘱咐人将东西一概准备好,便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等着。
    枝枝觉得腹中一阵一阵的疼,额上因着疼痛,氤着汗水,发丝散乱,雨打娇花,狼狈凋零,沈璟昀心疼坏了,紧紧抿着唇,神情肃穆。
    生孩子这样辛苦,危险重重,要这么两个小家伙,就足够了,再不要枝枝受第二回 苦。
    他的念头分外坚定。
    过了好久好久,枝枝都觉得自己疼的脱力了,却被人灌了半碗参汤,刚想推开,就听见产婆喊:“产道开了,该生了,热水剪刀,都拿过来。”
    这个产婆穿了件吉利的红色衣裳,绣着百子千孙的石榴花,她的手压在枝枝肚子上,诱哄道:“娘娘该用力了,奴婢教你怎么使劲,您慢慢来,别紧张。”
    别的产婆给她帮忙,也按照习惯,轻轻按压着她的肚子。
    枝枝痛呼一声,喊:“疼……”
    “没事没事,很快的。”顾夫人凑过来安慰她,“疼一阵,肚子里小家伙就出来了。”
    沈璟昀不懂这些,只握着枝枝的手,道:“要是疼,就掐我。”
    枝枝顾不上他,跟着产婆的手用力,一阵一阵粗喘着,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要被抽干似的。
    产婆高喊:“参汤!”
    顾夫人便端着温在一旁的参汤过来,亲手喂给枝枝,枝枝闭上眼睛,感受着肚子里剧痛来临的那一刻,猛然用力。
    伴随着发白的脸色,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
    同一时刻,内务府敲响了新年的钟声。
    这个小皇子,生在永平元年的第一天。
    真是极会挑日子。
    枝枝松了口气,只觉得一身轻松,散乱的发丝铺在枕上,眼睁睁看着那小小一团,被人抱走,听见别的产婆的恭维声。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是个小皇子。”
    沈璟昀脸色不变,后头那群人抱着他的长子喜悦,几个产婆却还在继续接生。“皇后娘娘,您再使把子力气,还有一个呢。”
    第二个孩子,比哥哥出来的还顺利,枝枝又被喂了几口汤,觉着来了力气,稍微一用力,就又听见一声婴啼。
    “生了,都生了。”迷迷糊糊中有人给自己擦汗,一模一样的哭声在小小的殿内此起彼伏,枝枝勉力问:“男孩儿女孩儿?”
    “回皇后娘娘,第二个是小公主,恭喜娘娘,恭喜陛下,喜得龙凤胎。”产婆抱着孩子清洗回来,乐滋滋道。
    龙凤呈祥,天下大吉,她们接生了皇长子和皇长女,这是大功,赏赐和嘉奖,定然少不得,而且有这等福分在,以后可以衣食无忧了。
    而且,皇后一直跟着太医养身体,胎儿养的好,也不太大,生的顺利。她们这次,算是白捡的功劳。
    枝枝听见这话,眼睛一闭,心安理得睡了过去。她实在是累的脱力了,知道了两个孩子不会被人偷,就干脆睡了。
    沈璟昀一直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看见她睡着,轻轻捋了捋她额前的发丝,静静看着她美丽的容颜,好半天,才回头看向自己刚出生的儿女。
    顾夫人和浔阳长公主一人抱了一个,见他回头,连忙抱着孩子递到他跟前,“陛下,小皇子和小公主,长得都好看呢。”
    沈璟昀仔细看着这两个红皮猴子,虽然不能昧着良心说好看,心里面却软软的,就跟这两团棉花似的小宝贝儿一样软。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充斥着内心。
    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情,只是接过一个孩子,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问:“哪个是男孩儿,哪个是女儿?”
    浔阳长公主道:“你抱着那个,是公主,我现在抱的这个,是皇子。”
    沈璟昀便笑了,碰了碰小女儿娇小一团的鼻子,“她好红,皱巴巴的,好丑。”
    枝枝生的国色天香,女儿这么丑,可怎么办呢,好在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就算很丑,当爹的也能给她找个最好的夫婿。
    浔阳长公主不知道他已经想那么远了,只无奈失笑:“这还丑呢,现在没睁眼,看不出来眼睛好不好看,你单看这小鼻子小嘴,跟皇后娘娘一模一样,还不好看吗!”
    顾夫人道:“何止呢,小公主跟枝枝生下来,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脑瓜子都一样,要说还是这耳朵不像她。”
    她看着沈璟昀,忽而笑了:“像陛下,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沈璟昀蹙眉:“为何这么红?”
    “孩子生下来都这样。”顾夫人解释,“等大一些,自然就会白白嫩嫩的。”
    沈璟昀没有见过人家初生的小孩,见过最小的,其实是子悦公主小时候,但那会儿,这个孩子也周岁了,白白胖胖的,从未见过刚出生的。
    他珍惜地把女儿捧在手上,轻轻笑了。
    浔阳长公主见不得他这幅模样,忍不住道:“你好歹抱抱小皇子,单搂着女儿,等儿子长大了,跟你不亲近。”
    沈璟昀接过另一只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家伙,一手一个抱着,看两个人的脸不太相似,困惑道:“双生子,怎么还能长得不一样?”
    这个儿子,明显长得更像自己。
    沈璟昀望着他的鼻子,又隔空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怎么能女儿像枝枝,儿子像自己,长得这么合适?
    “一儿一女,长得不像多正常。”浔阳长公主坐在他跟前,也有些累,“皇后这一胎,生的顺利,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就不管了。”
    “坐月子才是最重要的,女人坐月子的时候,情绪会不好,三天两头找事,但如果养不好的话,,那就是一辈子的毛病,所以不管说什么,都要还好将养着。”
    沈璟昀点头:“既然如此,就劳烦姑母在京城多住一些时日,帮着枝枝打理后宫。”
    浔阳长公主自是应了。
    沈璟昀安心片刻,低头看着怀里的两个孩子,思索片刻:“传朕旨意,今日皇后诞育龙凤胎,新朝新气象,乃是大吉兴隆之兆,是以,于永平元年册封皇长子为太子,皇长女为益州公主。”
    莫说旁人,就连浔阳长公主都吓了一跳。
    皇长子和皇长女,当然是要封太子和公主的,但岂有襁褓当中,就迫不及待册封的,也太心急了。
    沈璟昀却面不改色,仿佛天然就该这样。
    侍女们给枝枝换了衣裳和被褥,将人放在松软的被子里,她还在沉沉睡着,沈璟昀将孩子放在她枕头边上,小小两个襁褓,母子三人一起,睡的香甜。
    沈璟昀道:“承德侯夫人,你在这里看顾着皇后,朕出去一趟。”
    他如今才真正回过神来,心里软了很多,对谁都和颜悦色的,对顾夫人更是罕见的温和,顾夫人受宠若惊,连忙应了,见他踏着烛光走出门去。
    回头看着睡的惬意的小女儿,轻轻叹口气。
    陛下疼她爱她,她自己过的也好,真是太好不过。
    沈璟昀出门去见那群被自己抛在外头一整夜的宗室皇亲,他们也全都陪着等了一夜,看见沈璟昀的身影,齐齐庆贺他喜得龙凤胎。
    沈璟昀道:“这是好事,只是让你们等的辛苦,今夜就早些回去,这几日不必进宫拜年,让皇后好生休养。”
    “是。”
    这个,大家还是可以理解的。刚生产的妇人,脆弱的很,自然不能操劳,陛下心疼皇后,不愿意让他们搅扰皇后娘娘安宁,这一片心,真是令人动容。
    宗亲们纷纷告退,转瞬就走的差不多了,满殿里,只余下可怜巴巴站着的顾宁平姐妹,这两个人是未婚的姑娘,不好看人生育,倒一直在外头守着。
    沈璟昀招来一旁的宦官:“在昭阳宫收拾个房间,让两位小姐去歇息。”
    他安排完,也不等人家回答,便急匆匆又走回屋内,浔阳长公主打了个呵欠,道:“陛下,我也告退了。”
    她自己走不算,还拉着顾夫人,急匆匆走出门,这么一来,屋内便只余下沈璟昀一个醒着的,和几个佯装眼瞎耳聋的侍女。
    沈璟昀哑然失笑,任由她们离开,才叹口气,在枝枝床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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