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是输了士气,更何况还损兵折将……可有转机?”

    柳三半晌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又问:“你有什麽法子?”

    他轻叹,终於缓缓开口:“当年秦军破赵长平军,围邯郸。魏王命晋鄙领兵十万坐壁上观,赵国求助於公子无忌。公子高义,盗虎符、椎杀晋鄙,矫命领军,去秦存赵。虽说有负於魏,但事关天下大局,也只好不拘小节了。”

    又无奈一笑:“你又何必再问我?”

    果然瞒不过他。

    “但晋鄙嚄唶宿将,又该如何处置?”

    柳三略一思索,淡淡一笑:“芝兰当道,不得不除。何况大军在外,迟则生变。”

    真真解人!我抚掌一笑:“卿言甚妙,正合我意!”

    “可有信物?”

    隔著衣服摸到一块冰凉的硬物,我微敛笑意,沈默地点头,顿了顿,又微微一笑:“谢家长留,谁不认识?这张脸就是信物了……军中原本多有谢家故部,而且西川将军是我故交,情况再怎麽不妙,两万西川军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

    “……何时动手?”

    “新败之後,上上下下军心浮动,又值裴章指挥失当难以服众之际──何不从速?”

    他颔首:“我来之前,裴章召集所有部属幕僚一个时辰後到中军大帐部署方略……既然如此,倒也不失为个好时机。”

    但,他又问:“长留,你肯做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了什麽……末了,还是为他麽……”他倚树而立,专注的,痴迷的地仰望暮空,不知是自问还是问我?我照例不答。我听他悠悠长叹,把一个名字反反覆覆轻声吐露:“长留……长留……

    抽出北斗,锋刃闪过寒光,雪亮而逼人的,全不见半点血迹──

    大局已定。

    把剑还鞘。

    我伸个懒腰,转身对他浅笑:“吹首曲子吧!”

    谢长留完

    一个时辰之後,我便又是锦衣华服的谢长留,一路直闯中军大帐。沿途士卒摸不清底细,不敢阻拦──且又有柳三公子相随。更没有半点惊扰。有两个守卫踏上一步交戟相向,被我横剑怒目逼退。

    我无声无息闪身进去。

    将领谋士围了一屋,座无虚席。见了我,都是一惊。我环视一周,目光著落在高坐上方的裴章身上。他一愣,随即怒喝:“大胆!什麽人胆敢擅闯中军大帐?!”

    我冷笑。

    裴章又是一愣,眼见诸将都不动弹,他忿忿起身,气势汹汹地走下来:“还不给我拿下──”

    他没来得及说完──我的剑已架上了他的脖子。

    须臾一片静默。

    我伸手入怀,把一面金牌高高举起,“如朕亲临”四个字飞扬跋扈地流过金光──

    沈江当先跪下。有他带头,其余人也都赶紧跪了。裴章大约也知道不妙,退开一步,俯倒在地。

    收了剑,看著黑压压跪倒的众人,我一字一顿地道:“谢家长留,奉诏来代裴将军!”

    众人来不及反应,沈江已朗声道:“臣等奉诏!万岁万岁万万岁!”语毕,翻身站起,叫过门口守卫:“传我口令,急调五千西川军精锐前来帐前听候谢大将军差遣!”我莞尔,他倒做得好戏!西川军久历战阵骁勇无比,而裴章亲兵不过千余人,再加一倍也不是对手。一边是御赐金牌,一边是虎视眈眈的西川军,已无退路,再想想,就算是有假,裴章何许人也?值得拼了身家性命保他?

    “臣奉诏……”

    “臣等奉诏!”

    一时间,只听见山呼万岁。裴章早白了脸,一脸惊疑不定,但,已没有他说话的机会。

    尘埃落定。

    抬眼看见一旁的柳三,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缓缓放下金牌──如朕亲临──他说“你孤身在外,总有用得到的时候”,没想到竟真的用到。莫非他早有先见之明,交给我,为的就是今天可以狭天子令诸侯在他鞭长莫及处一力承担?

    斩裴章,平军心、立军威。选劲卒良将六万人出玉门,与敌军战於黄野。柳三献计,沈江前驱,长留身先士卒。胜得顺理成章毫无悬念。连敌军主帅忽赫也手到擒来。原来不过也才二十五六,他倒是个烈性的,不肯受辱,当夜就咬舌自尽了。

    ──他却不知道他父兄愿意用整个部族最丰美的牧场来换他平安呢。

    立马塞上,春草浩荡无边,南望北瞰,皆是一般的辽阔。我笑著转向柳三:“若能埋骨於此也算不枉了吧?”

    他嘴唇微动,终是没有应我。

    大军凯旋,回京那天,文武百官都出城迎接。远远望见城门,巍巍矗立,那天和应四出走,我也是这样站在远处仔细观望,看著堂皇的城池在拂晓时分渐渐分明……那时侯,还以为一生都不会回来……

    曾祖父老了许多,几乎需人扶持,李御史的面目亦已模糊,柳丞相的位次比以前似乎靠後了些,余者似乎别来无恙?那新新旧旧许多面孔让我昏眩……

    肃穆而喜庆的仪仗里夹杂耀眼的明黄色彩。

    原来他也来了。真奇怪,隔得那麽远,我却清楚得看见他的表情,他的微笑──站在百官拥列中,欢欣的,急切的,不安的,迎接他的将军、他的长留……

    一旁早有人过来高声宣旨,击退北夷,护国有功,前事不咎,依律擢升……

    但,我只看到他,忙著捕捉他的眼神可如我热烈?!

    “将军……”

    回过神,侍卫捧过织锦托盘,内里乾坤被一方明黄缎帕严密地覆盖。满朝文武都暗地投过视线。

    迟疑地揭开──

    红得像血的葡萄美酒,在晶莹剔透的夜光杯里流光溢彩……

    有什麽东西顺著脸畔滑落,和入杯中,微微荡漾。抬起头,隐约见他温煦笑意中廿几光阴倏忽而过。

    终至潸然泪下。

    我浅笑低语:“重华!重华!你可知道?我爱你至死方休!”

    我还是回去我的边关。

    北斗光寒,日复一日,睥睨四方。

    一年一次,重华总是问我:“你为什麽不肯回来?”总有几次,他会在我的奏章上批上一些文不对题全不相关的话,比如“会少离多,浮生若此!”比如“近来许多烦心事,谁与话长更?”比如“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却是琉璃火,未央天。”

    但,

    ──你为什麽不肯回来?

    只有这句话,反复质问、反复提及。

    我答他:“我已找到我的地方。我要你作个旷古绝今的圣明天子,我要保住你的江山不容任何人染指,我要助你开承平盛世……”

    ──我要你看见天下,就想起谢长留!

    不问翻覆,无关迟暮,他的江山里,总有我的影子,他年论史,也总有长留二字与他的天下一起浮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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