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我们自作主张地改了很多东西,”叶黛说,“我和那个编辑联系的时候,她说我们胡来——本来那个仪式的效果就是5分钟的沟通,但我们又是拼凑又是简化,所以她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李珍檬说,风越来越大了,她的刘海被吹得扑在脸上。
    “……他在。”段响剑吐出这两个字。
    他在……?李珍檬抬头望向天空。那个巨大的风眼还在不停地旋转,仿佛其中正酝酿着一个风暴。
    他在——他透过天空在看着这里?
    他能看见,能听见?
    7年前差了一声呼唤,而没有完成的仪式,在7年后阴差阳错地收了尾?
    “林老师!”课代表突然也大声喊道,“我没给你丢人!我高考的语文成绩是全校最高分!”
    又是一阵疾风贴地而来,在众人的头顶上方聚拢腾空,像龙一般盘旋而起,没入那个旋转的风眼。
    两旁的树木在风中一阵摇摆,枝叶飒飒作响,惊起成群的鸟雀。
    “林老师!”萧云把手拢在嘴边,对着已经被染成绛紫的天幕高喊出声,“你走了之后,我录了首歌给妈妈听——她终于夸我了!”
    “我现在会三步上篮了!我……我还长高了!”另一人紧跟着开口,“可惜不能和你打球!”
    “林老师,我也要做老师了,”陈俊文抬头朝着天空喊道,“你当年虽然说了不少傻话……但是少数那几句有道理的,我会教给我的学生!”
    “林哥,我现在自己开公司,虽然只有四五个员工,但是大家都愿意跟我干!”蒋子迪说,“你说得对,那些老师烦我厌我,只代表他们和我合不来——世界这么大,总有人能跟我合得来,干嘛非得讨他们喜欢!”
    “林老师!我不口吃了!”小结巴眯着眼睛说,“我上周还做了学校晚会的主持人!”
    李珍檬突然觉得,这一段蜿蜒的砂石山路似乎独立在当前的时空之外——头顶的霞光也好,耳旁的松涛和鸟鸣也好,至少在眼下,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面前这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似乎也只是藏在一具长高长大了的躯壳里。
    “林老师……”班长伸手揉了揉眼睛,“我要继承我爸爸的公司,要带着几千号人赚钱养家……我有点怕……但我会努力的!”
    “……我也没有那么想和那个人结婚,我还有些自己想要做的事,”叶黛说着,也抬起头来,“我会再去争取一下——就说是我们老师说的!”
    ……这还是一场过家家,李珍檬想。
    但不是扮演大人。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扮演7年后的自己。
    确切地说,是7年后想成为的自己。
    在这里的每个人也许长高了,长开了,穿上了成年人的衣装——但这具躯体里的内核,和7年前并没有多少改变。
    虽然成长或许最终是一条殊途同归的道路,年少时的短暂经历或许无法改变注定的方向,某一人曾经来过的痕迹,也不过像石头落入湖底——但即便只能掀起短暂的波澜,这块石头也会一直沉落在那里。
    只要有阳光落下,它就会在水面之下熠熠闪烁。
    他曾经来过,就不会再离去。
    “林老师!”李珍檬也抬起头,对着天空大声喊道,“蒋雨辰她现在可厉害了,又唱歌又拍戏,学校成绩也非常优秀!就像你说的,她对得起自己的努力!”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人轻轻鼓掌。
    “……还有我,”李珍檬停了停,更大声地说道,“我……之前有些想不明白的事,但现在……反正,我也要去更大的世界,看看更高的天空!”
    她吸了一口气,直直地仰起脑袋,视线深深地望入那个翻涌的风眼。
    “林老师,我已经23岁了!”李珍檬说,“现在,要做个为自己而活的大人!”
    ——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手机同时震响。
    李珍檬一愣,抓起手机低头一看——一条新信息。
    林落焰:[大笑][大笑]
    林落焰:加油
    当前时间是晚上6点,正在讨论同学会是否需要续摊的晚上6点。
    虽然大部分同学都准备留下来继续吃饭叙旧,但李珍檬说,来之前和家里招呼过,要回去吃晚饭;其他人挽留了几句,看她主意已定,也就放她回去了。
    7年后的李珍檬,不骑小电驴。她穿上外套提着小包径直走到停车场,在一辆墨蓝色的摩托车前站了站,然后一屁股坐下。
    “先起来,”段响剑说,“我还没插钥匙。”
    小车穿过傍晚的街道,在车流中穿梭前进,就像一尾逆流而上的游鱼。
    7年前的时候,李珍檬也坐过这个人的后车座——不过当时,还是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
    李珍檬想起刚才自己说要走,段响剑马上拿了钥匙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人后知后觉地一愣:“你们什么时候……?”
    “当初高一的时候,不早就是‘弄坏你房间的闹钟,所以赔你一个’的关系了?”马上有人代替回答。
    ……哼。
    “现在不生气了?”前面的人突然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你希望我知道还是不知道?”段响剑说。
    李珍檬想了想:“……不了吧,被你说出来的话,感觉很羞耻……”
    “哦,那我不知道。”
    摩托车拐了一个弯,驶上一条小路。这是当年李珍檬每天上下学的路;但她一连走了三年,直到有一次大学放假回家,才突然发现,这路两边种着的都是柚子树。
    可能正因为太过熟悉,所以才没有特意留心。
    现在,行道树的枝头已经挂满了金亮亮的柚子。
    李珍檬想了想,还是开口:“当年填志愿的时候,我一直很后悔没填你的学校。”
    “我知道,”段响剑说,“但你现在那学校不是更好?”
    “所以这次考研,我也想去你的学校。”
    “我也知道。”
    “……那你还跟我说你不考了?”脱口而出之后,李珍檬马上反应过来,脸上一红,脑门一热,“当我没说,快忘记!”
    “哦,已经忘了。”
    摩托车在路口停下了,红灯;很快就有车流在眼前鱼贯而过。
    “你上次面试的那家公司怎么样?”李珍檬说。
    “比较凑合,”段响剑说,“我再看看。”
    李珍檬“嗯”了一声,不说话了,默默等红灯。
    生气也好,别扭也好,她这一回的小情绪,说来说去,不过是“我想去找你,你却已经先走了”。
    就这么简单,简单到她都不好意思跟人说。
    但今天闹了一番之后,她有些明白——没有谁找谁,谁等谁,谁为了谁;她的路是自己要走的,面前的这个人也是一样。
    他没有等她,她也不必去找他。
    同行并不是陪伴,而是“我正好也要去”。
    “那你就准备考我们学校了?”段响剑说。
    倒数结束,信号灯转绿,摩托车轰鸣着窜过白线。李珍檬在他背后撅了个他看不见的嘴:“考啊,你们学校那个专业对我比较合适——不过也是凑合,我就一边复习着,一边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前面的人好像笑了笑。
    “虽然之前决定考研,是为了和你一个学校……不过现在,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李珍檬说,“越学越觉得天地辽阔,还有那么多有趣的未知的事……我想多看看。”
    摩托车突然“吱——”一个急刹车,李珍檬措不及防,一头撞上前面那人的后脑勺,在头盔上磕了个响。
    “……干嘛呀你!”
    墨蓝色的摩托在路边停下了。段响剑也没回话,直接跳下车去,转身上了人行道。
    李珍檬帮他扶着车,看他进了路旁的一家小店,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个什么,交给店员。
    粉红色的,长条形的圆罐——综合以上情况判断,似乎是小猪佩奇的奶片。
    ……呵。
    “你醒醒!”,李珍檬对着他大喊,“虽然我已经不生气了,但生气也不是一管奶片就能哄好的!”
    听到这句话,刚要出门的那人脚步一顿,然后转身折回店里,又拿了一管奶片。
    ……呵。
    两管粉嫩嫩的小猪佩奇,一只正在散步,一只坐在地上看云——7年过去,这猪精早成了过气网红,市面上很少再能看到它的吹风机脸了。
    “你先拿着,”段响剑说,“等会儿在你妈面前别说我坏话。”
    ……哼!
    然后他跨上摩托,重新发动,小车又沿着马路“嗡嗡”地开去了。
    李珍檬信手晃了晃糖罐,觉得声音听着和当年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于是她拆了一罐,三两块雪白的那片一下子滚了出来。
    “现在别拆呀,”前面的人说,“车上晃。”
    “哦。”李珍檬一边说,一边就要拧上盖子。
    ——“哗啦”,一声极轻极细的金属声突然从罐子里滑出。
    是一条灿亮的手链,像水一样滑落在李珍檬掌心。
    细巧精致的银色链子上坠了几朵小花,几粒爱心,还有一个银光闪闪的……小猪佩奇。
    “都说了别拆,”段响剑说,“掉了可不好找。”
    李珍檬咧嘴“嘿嘿嘿”地笑,把链子套上自己的手腕,然后她把下巴往前面的人肩头一搁:“怎么,现在买奶片还能中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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