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三千白芷时,东方临风眼神微颤,拱手道:“我不久前才从师父那里得知,你便是我心心念念的未婚妻。从前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你宽宏大量莫记恨。”
    三千白芷一本正经道:“如你所见,如今我已经是众生门的掌门,你也入了仙道,这红尘之事,也当断了干净。你此番说来求亲,是为何意?”
    东方临风混不在意地一笑置之,道:“红尘之事,并非想断便可断。掌门可听过,抽刀断水水更流?”
    三千白芷蹙眉,不解道:“你果真有意要与我成亲?”
    东方临风道:“自然。”
    三千白芷更加困惑,“难道你的师父没有与你说些什么?”
    东方临风道:“师父除了告诉我你是我的未婚妻,自然还与我说了很多。师父说,你是我修道上的一道劫,我只有度过你的劫,才能继续修行下去。渡劫的方法,便是渡你。而渡你的方式也有很多,与你成亲,也是方式之一。”
    看着曾经蛮横的少年突然满口佛话道理,三千白芷掉了一地鸡皮疙瘩。想那清微掌门皇甫小竹平常看着混不正经,教起徒弟来却条条是道,甚是厉害。
    三千白芷冷笑,“渡我?你还是想想怎么渡你自己吧。”
    东方临风淡淡一笑,认真道:“渡你便是渡我。”
    当天,三千白芷再度召集所有众生门弟子开会,道出要退位让贤,以及要完成与清微弟子婚约之事。
    此话一出,自又引起一阵剧烈回应。然而,无论旁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怒不可遏,终都抵不过三千白芷一句:“谁敢阻我,我便杀谁!”
    他们终究还是都太不了解这个掌门了。
    ☆、前世今生
    退位让贤也好, 成亲也好,都足以教众生门的弟子将注意力从清墨承彧是魔教教主一事上得到转移。目的都不外乎一个,完成对欧阳茗伶的约定。
    而下一任掌门人选,她心中早有定数。
    大会进行一半,三千白芷突然拉着江慕单独来到里屋。
    “师父,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她恳切道。
    江慕已然对她失望透顶, 叹笑道:“如今, 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哪里还需要我的帮忙?”
    三千白芷知道师父此时一定非常生气, 索性跪了下来, 道:“师父不是希望我放下过去,放过清墨承彧吗?我现在做的事,正是按照师父所希望的。”
    江慕一头雾水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三千白芷道:“请师父接受掌门之位, 然后在我与东方临风大婚那夜,邀请所有弟子去参加我的婚礼。这样, 欧阳茗伶便可以带人顺利地把清墨承彧救走。”
    江慕恍然大悟, “所以你并非是想嫁给那个清微弟子?”
    三千白芷点了下头, “嗯。”
    江慕乐道:“原来如此。这个忙, 师父愿意帮!不过,你真的愿意放下过去一切?”
    三千白芷悄悄握拳道:“请师父相信我。”
    回到正殿后,三千白芷正式宣布, 自今日起,紫华殿江慕长老继任众生门掌门之位。
    由江慕这么个德高望重的长老做掌门,自然比这个总是乱来的女人做掌门要让人放心得多,故而无人反对, 甚至很多弟子为此窃喜欢呼。
    与东方临风的成亲时间定在明日,地点则在含笑坞,欧阳茗伶提供的一处名为风花雪月的宅子。成亲的一切事宜,也皆由欧阳茗伶安排。
    当其他人忙得焦头烂额时,三千白芷却被东方临风拉着飞到了远离地面的云层之上。
    东方临风道:“师父让我在与你成亲前,给你看一个幻境。”
    说话间,他施法将眼前的云层化作叠峦起伏的山脉。
    三千白芷有些吃惊东方临风的法术什么时候精进至此,以及,那清微掌门皇甫小竹如何知晓那么多事。
    东方临风道:“这是师父结下的幻境,我不过是代为打开。还请三千姑娘随我进入幻境之中。”
    三千白芷对姑娘一称有些混不自然,但还是点了头,随他入了幻境之中,来到那大山之中。
    脚刚落地,二人便换了模样。
    三千白芷只不过换了衣服和发型,头发也变回了黑色,五官与身材倒没什么变化。东方临风则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且模样如此熟悉。三千白芷认了半天方想起来,惊讶道:“你是何以轻风?”
    前世里遇到的,原本寄宿在寻音破里的邪灵,何以轻风?梦乩石中,千水轻陌的梦境里,那个未婚夫何以轻风?
    东方临风点头道:“我的前世之名,正是叫这个名字。”
    原来,所谓因果,这便是因果。所谓缘分,这便是缘分。
    东方临风指着山脉间错落有致的房屋,道:“你仔细看看这些景色,可有熟悉之感?”
    三千白芷这才认真打量起四周景色,竟真的从中感觉到无以伦比的亲切与熟悉,仿佛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这里难道就是我第一世时生活过的地方?”她猜道。
    东方临风道:“这里是你第一世时的家,亦是我前世时的家。你我曾经都是土匪,从小生活在这里,以打劫为生。”
    三千白震惊不已,喃喃:“原来,最初的我竟是土匪吗……”
    东方临风接着道:“师父告诉我,当年前世的我与第一世的你成亲那晚,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导致你我未能完成婚礼,故而那份姻缘延续至今。至于当时发生了什么,师父没有说,只教我给你看这个幻境,说你可以给我答案。”
    三千白芷叹:“我并没有第一世的记忆,如何给你答案?”
    东方临风道:“你再好好看看这里,或许能想起些什么。毕竟,你只是重生,并未如我一样轮回转世。故而你还是你,记忆也一定都在。”
    三千白芷点头,“我试试看。”
    然后,她便开始在这个幻境里漫行。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也就此铺展开来。
    古老的大树下,一个貌美如花的妇人在缝制衣服,而少时的她站在一旁,满是愧疚地道:“娘,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又把衣服弄坏了……”
    妇人摸着她的脑袋笑道:“没事。是你爹对你太严厉了,天天带着你舞刀弄枪,没伤着已是万幸了。”
    空旷的草棚下,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耐心地教她使用刀法,冲她大吼:“你以后是要继承东边山脉的,万不能因为是女儿身就教人看不起!你要记住你是我三千义的女儿,只有你看不起别人的份!”
    月光如水的院子里,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我此生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就是姐姐。”
    接着,同样的院子里,同样的少年,场景不断变化。
    少年道:“姐姐,我想去城镇的私塾里上学。”
    妇人道:“我们虽是土匪,但若能识点字,必然是好的。”
    男人高兴道:“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通过关系找到一个私塾的先生。那先生表示愿意收留我们的孩子去他那里念书。可惜的是,只有一个名额。”
    少年开心道:“姐姐是说愿意把这个名额让给我?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男人叹道:“我晓得你想去修仙,可我们找过算命先生给你算过命格,你的命格太特殊,人家的命格再不好,最多克父克母克兄弟,可你的命格,克仙。故而,你天生就不是修仙的命。你还是打消修仙这个念头,待成年后与何以轻风成亲,继承东边的山脉。”
    时光飞速流转。
    当初天真的小小少年已然长大。他穿着一身锦衣玉服,激动地道:“姐姐,我考上武状元了!皇上非常看中我,还让我一个月后随着大将军江堰出征边疆保家卫国呢!”
    妇人亦很激动,“没想到我的儿竟然会如此有出息。”
    男人却陷入了沉默,满面愁容,不知所思。
    又似乎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初的少年穿着铠甲气势浩荡地归来,高兴道:“姐姐,我打了很多次胜仗,皇上要封我做大官了。听说姐姐要出嫁了,所以我特地回来看看。姐姐是除了爹娘,对我最好的人。多亏了姐姐送我的宝剑佑尘,我才能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所以等姐姐嫁人那天,我一定要送姐姐世上最好的礼物。”
    回忆到此,三千白芷突然感觉心中一阵难过,跑出了这里,来到一处断崖边。
    记忆的碎片再次袭来。
    身着貂裘大衣的何以轻风站在涯边看着风景。他似乎身体不好,不断咳嗽着,感叹:“上天为什么安排我生而为匪?明明,我最想要的生活,并不在这里。”
    那时的她走到他身边,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何以轻风感慨道:“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日复一日的平民生活,足够。这样,便不用因吃着打劫而来的粮食而受良心的谴责,活得日日不安。”
    她道:“可惜,你爹你娘我爹我娘都不会允许的。不过,你放心,待你与我成婚后,我们便可独占一方山脉。那时,我们便可以不再打劫,改做其他为生。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如何?”
    何以轻风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道:“今生能娶到你为妻,定是我三世修来的福分。”
    随着记忆碎片的消失,另一段记忆却涌来。
    记忆里,她穿着大红的袍子,端坐在挂满喜字的房间里,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新郎来接她。
    忽然,门外传来激烈的厮杀声和惨叫声。愈来愈浓的血腥气味穿过门缝,四面八方向她袭来。
    她知道自己今日是新娘,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等到新郎到来。可愈演愈烈的可怕声音还是教她忍不住起身,跑出了屋子去看发生了什么。
    结果,她看到了漫山血红的火焰,还有满地血流成河的尸体。
    远处,映照在火光下的朝廷大军还在肆无忌惮地举刀砍杀毫无准备反击的人,明晃晃的铠甲照得人眼睛生疼。
    她慌乱地跑着,想去拿武器加入战斗,却在一路的跌跌拌拌中,看到了无数熟悉的尸体,有爹,有娘,有大叔大伯,还有,原本应该是来迎亲的何以轻风。
    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给人的绝望大约也不过如此。
    身后,厮杀还在上演着。
    她缓缓转身,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战斗景象。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跳入了眼帘。那个身影只着了一身朴素的黑衣,却可以从他身上清晰地嗅到死去亲人的气息。
    她知道,就是这个人杀了她所有的亲人。所以,她努力地想去看清他的模样。
    可就在这时,所有画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维持幻境的时间已过,脚下的云层恢复了原样。记忆似乎也因此终止。
    她回过神时,已经泪流满面。
    东方临风见她如此神态,激动道:“你果然想起了什么,对不对?”
    三千白芷仿佛没有听到,只出神地喃喃道:“是谁……到底谁杀了我爹我娘,杀了我所有至亲之人!”
    忽然,清墨承彧的模样渐渐浮现脑海,与记忆里那个杀了她所有亲人的黑衣重叠。
    是他吗?又是他吗?!
    ☆、生如逆流
    她很抱歉不能给东方临风答案, 唯一能做的,便是嫁给她,完成两世父母的心愿。
    即便,这只是为帮他渡劫。至于自己,怕是这辈子都渡不了了。
    婚礼如期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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