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原本穷追不舍的恶鬼在踏入城主府的范围后就停下了追赶的脚步,它们徘徊在门口,不断的发出嚎叫,似乎完全看不见门上破的大洞。
    “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希望自己能突破金丹,要是老子能御空飞行,早就打得它们落花流水了。”
    嘴里念念有词,杨林捂着头上撞出的包,环视了一下四周,他们应当是直接闯进了城主府的会客厅,因为有一面诺大的屏风正倒在地上,精美的屏面上布满了裂纹。
    “我没有察觉到鬼气。”检查了片刻,李羽渊摇了摇头,与外面因阴气引起的严寒不同,城主府内相当温暖,几乎可以说是四季如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杨林扶着墙站起来,“这府里一定有鬼,说不定就是你那师兄变成了鬼王,一会就冒出来把咱俩给生吃活剥了。”
    他倒是还有心思说笑。
    “若真是师兄也是好事一桩,”李羽渊顺着他说道,“起码咱们的事任务是完成了。”
    “那也得有命回去才行啊,”叹了口气,杨林抓了抓头发,“能把这么大一座城炼成万鬼窟,这等修为我自叹不如,我怀疑全天下也就我师父能做到,可要真是他老人家出马,咱们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大概是世上真有乌鸦嘴,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走廊深处传来“哒哒”的声响,就像在催促他们快来一样。
    “那么到底是我的鬼王师兄还是对在幕后的令师……”
    李羽渊握紧了洛宓,看着幽深的走廊深处,露出了一个笑容。
    “咱们一看便知。”
    第79章
    “别这么紧张, 我可不是坏人。”
    接过侍女递来的香帕擦了擦手, 莫垠水扔掉了手中沾血的匕首,他还是一副风流公子的派头, 就算接个手帕也不忘在侍女的掌心挠了挠。
    被调戏了的女修一下子羞红了脸, 她用袖子遮住酥红的脸颊,小碎步倒退出了房门, 伴随着“吱呀”的门响, 房间内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一个是老神在在的莫垠水、一个是浑身是血的俘虏,还有一个是正龟缩在角落里的黑影, 考虑到他紧贴着墙边的站法,似乎恨不得整个身体都融入墙内。
    “啧啧啧, ”失望的摇着头,莫垠水开口道,“我真难以相信他们会被你蒙蔽了这么久,你和阿歧真的是半点也不像,他不会犹豫不决到懦弱的地步。如果我是你,就堂堂正正的站直了,起码不要让自己的名字蒙羞。”
    听了他这顿夹枪带棒的话语,黑影咬着牙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面色苍白的青年,看上去刚刚及冠,眉宇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
    “莫少主, ”他压着嗓子说道, “人我已经帮你掳来了, 事也帮你办了,何必要咄咄逼人呢?”
    “咄咄逼人?你说我?”莫垠水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不达眼底,他用手中的扇子敲了一下掌心,“你这话说的像是我在欺辱你一样,可事实是,我只是在想办法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罢了。”
    青年闻言垂下了头,像是又缩回了壳里。
    “李世弟,”欢喜道少主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语气说道,“我知晓你自小在紫金观长大,与那群牛鼻子老道交情匪浅,可既然你已经认祖归宗,就不要再去留恋从前,搞出什么可笑的手下留情。”
    他说着,“啪”的一下子打开了手中的扇子,一只漂亮的彩蝶从中飞了出来,绕着二人飞了几圈,银亮的鳞粉从翅膀上抖落。
    随着彩蝶的飞舞,青年的脸上浮现片刻的失神,莫垠水趁机一把扯住他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掼到了被缚的血人面前,二者的鼻尖几乎相贴,浓郁的血腥味陷入了青年的鼻孔,熏的他回过了神,然后再看清自己的处境时瞳孔一缩。
    “唔!”他挣扎着想要远离,却被铁钳一样的手死死制止。
    哦对,莫垠水早就是有名的金丹真人、少年英才,风头一时无两,远非他这种还在心动初期挣扎的废物可以比拟。
    “看着他,”莫垠水冷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又把他往俘虏那侧压了压,“这是紫金观的大师兄,是你亲自出马将他骗进了我们的陷阱,将他折磨的半死不活,你作为罪魁祸首,如今再去玩什么恻隐之心,不觉得虚伪至极吗?”
    李歧睁大了眼睛,他看着眼前浑身浴血的男子,一行清泪就这么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莫垠水说的没错,他确实是罪魁祸首,而这一切的开端却要从两年前的仙魔会盟说起。
    “你是谁?”
    在暴虐的归墟乱流中保得一条小命,李歧从昏迷中苏醒,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被救命恩人的一句话砸的眼冒金星。
    “你是谁?”
    居高临下的莫垠水皱着眉头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他身侧站着一名娇俏的少女,也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
    “……李……歧……”他一张口才发现嗓子沙哑的不成样子。
    “不,你不是他,”出乎意料的,眼前人迅速否决了他的答案,“我的脑子告诉我你是李歧,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喊我一声‘水哥’,我喊你一声‘阿歧’,撇除父母亲人,我们就是最亲密的伙伴了。”
    “如果我傻一点,好骗一点,现在应该抱着你感叹苍天有眼,”男人嗤之以鼻,“可惜,我这边还有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我是莫垠水,有一个发小叫李歧,我们相互信任又相互欺骗,我们一起参加了仙魔会盟,我的贴身侍女救起了他,可我却发现,躺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已经被调包了。”
    男人的话传入耳朵,等到虚弱的青年理清他的意思,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难看。
    “这么说吧,”莫垠水扯了扯嘴角,眼神冰冷的看着他,“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咱们最好还是别扯惺惺作态这一套。”
    “在其他人的眼里,阿歧如今下落不明,若是我想,那就能让它成真。”
    “所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谁?”
    李歧不是没想过自己会被人看穿,他和李羽渊性格迥异,为人处事也大不相同,亲近之人相处久了便可以察觉到其中变化,大都会以为他性情大变,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一见面就让他无所遁形。
    他没有办法,只能和盘托出。
    而出乎意料的是,得知真相的莫垠水并没有把一切告诉高盏的意思,他装作浑然不知的把他送回炼魂宗,教他如何模仿李羽渊的神态、动作,化解其他人心中生出的疑窦。
    就这样,李歧被迫成为了莫垠水的棋子,被他深深的根植于炼魂宗的内部。
    “行了,收一收你的眼泪吧,李世妹,”莫垠水不无恶意的说道,松开了压制他的手,然后将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捡了起来,塞回了他手里,“世妹,请吧,这十方森罗阵的最后一步,非要你来才行。”
    忍受着他的讥讽,李歧看着近在咫尺的血人,身体微微颤抖。
    浑身血痕、双颊凹陷,他几乎已经认不出大师兄了。
    他还记得对方最意气风发的那几年,紫金观人人皆知观主的首徒是不世出的天才,那时候他们师兄弟的关系远没有日后那么生疏,大师兄成日带着以他为首的小萝卜头们上早课,然后被他们错误百出的背书气到说不出话。
    修士的亲缘关系本就淡漠,凌霄真人和绿拂仙子更是甩手掌柜,因此在幼小的他心中,比起好久才会见一面的爹娘和成日躲清闲的师父,大师兄才更像是一名可靠的长辈。
    可惜,就是这么一点回忆,也在灵犀真人透露出要选他为下任观主时被抹杀的干干净净。
    “李羽渊,你何德何能?”
    这是大师兄下山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世弟。”见他迟迟不动手,莫垠水催促了一声。
    闭了闭眼,李歧将自己从回忆里拔了出来,他双手握紧匕首,将它举高,颤抖着对准了男人的手胸膛,猛的刺了下去!
    “噗——”
    鲜血喷涌而出,双目紧闭的男子兀的睁开了双眼,或许是身上的血的太浓,他连瞳仁都染上了赤红色。
    “……师……弟……?”
    被刺穿了心口的男人吃力的吐出了这两个字,他看着李歧,眼中有浓郁的不可置信,他的血液滴落在地,顺着地上的纹路不断蔓延和汇聚,化为了一道道诡异的咒纹打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像狂兽一样哀叫了起来。
    “啪嗒。”
    匕首再一次掉落在地上,李歧膝盖一软,无力的趴伏在地,咬住下唇忍耐了很久,最终还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世上最后一个能认出他的人,被他给自己亲手杀掉了。
    完全陷入悲痛之中不断的李歧没发现莫垠水是何时悄悄离开了房间。
    “锦绣,”莫垠水开口唤身旁的女子,“看紧他。”
    “公子,”孙锦绣看上去有些犯难,“再过几日李师兄就要及冠了……”
    她的话没说完,可莫垠水已经听懂了其中的未尽之意。
    李歧命中注定活不过弱冠,他离及冠越近,便是离死期越近,他要孙锦绣去盯着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她怎么可能会看得住。
    “噗嗤。”他低头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而是越过少女,踏上了城主府过于幽暗的回廊。
    “哒、哒、哒。”
    脚步声在长廊里回荡,莫垠水隐约听到不属于人类的嘶吼声,他知道这些过于残酷和肮脏的谋划又获得了一次成功,一如既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又露出了了然于胸的笑容。
    “我就知道这点小把戏困不住你。”
    他用欢快的语调说道,迎接着从拐角走出来的人,他的目光掠过了邋里邋遢的男人,停在了那一身水合道袍的青年身上。
    青年修为涨了许多,与金丹仅有一线之隔。
    可这说来简单的一线,就宛如天堑。
    修真一途,漫长而艰辛,曲折又痛苦,唯有紫府凝丹,才算得上登堂入室。
    “果然是你。”就算知道双方修为差距颇大,青年也没有丝毫胆怯的意思。
    看着这熟悉的应对和语气,莫垠水突然愉悦了起来,于是他伸出拇指,舔掉了上面溅上的血迹,对着青年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阿歧。”他熟稔的说道,“既然能在这里看到你,看样子这一次,是为兄棋高一招了。”
    “好久不见,水哥,”李羽渊也笑着回他,“这难道不是你教我的吗?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第80章
    被这么不硬不软的顶了一句, 莫垠水半点也不气恼, 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青年,轻松自在的就像是他们只是在喝茶时偶遇,“何必敌意这么大呢,阿歧?你我未必非要敌对。”
    “回来吧,阿歧,”他的目光掠过皱眉不语的杨林和晃了晃头的洛宓, “无论爹娘是谁,你身上都被打上了魔道中人的印记, 难道还能真的去信奉仙道的那一套歪理?”
    “这话说的, ”舔了舔嘴唇,杨林做了个鬼脸, “我这个炼魂宗逆徒还在这里呢, 既然我能回到仙道, 凭什么李师弟就不能回啊?”
    莫垠水没去管他, 只是含笑看着青年, 因为李羽渊和杨林是不同的。
    杨林虽拜入炼魂宗的门墙, 但那时候他早已过了舞勺之年,自小受爹娘熏陶, 行事作风与魔门弟子格格不入, 别说他的师父习成,就连他本人都很清楚——他是迟早要回湛天宗的。
    可李羽渊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就像莫垠水说的那样, 一个从小生活在魔窟的孩子总会被打上根深蒂固的烙印, 就算做不到彻底的“不论缘由,只问远近”,他也绝对不会是一名端方君子。
    “水哥说笑了,若想让我回去,光凭几句空话可是不行的。”青年垂眸浅笑,嘴上这么说,手里的长剑却收回了剑鞘。
    见他态度松动,莫垠水歪了歪头,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掌心,还是那副富贵公子的做派,“愿闻其详。”
    “挑拨西魏与东魏开战,再趁机将金鳞城化为鬼域,”李羽渊微微一笑,“这个计划初看堪称精妙,细想却十分诡异。”
    “哦?”
    “因为没有动机,”青年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自小在炼魂宗长大,虽然没有修习过炼魂大法,但对其中的门道也略通一二。炼鬼一事,向来看的是道行而不是数量。金鳞城再好,也不过是凡间的城池,此间居民也不过是毫无修为的凡人,此地也并非什么灵山宝穴,与其在此大费周章,不如瞅准那些势单力薄的小门派,这样才算物超所值,我说的对吗?”
    “听起来是这么个理儿,”莫垠水煞有介事的点头,“不过愚兄并非炼魂宗中人,对此道并不了解,还真的没法对此做出评判。”
    “这便是另一奇怪之处了,”李羽渊继续说道,“明明是规模如此之大的炼魂阵法,主阵人却是对此一窍不通的水哥你,这未免也太过冒险了吧?我与高盏做了十多年的父子,这绝非他的行事作风,可若是没有炼魂宗相助,你又如何能撑起这座大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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