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彻底疯癫了,再不理会座上的魏泓,只是不停地撕扯那两份口供,撕到最后将满地碎纸抓起来往嘴里塞,口中还含混不清地重复着:“假的,假的……”
    魏泓冷眼瞧了一会,摆了摆手,让人把她带下去了。
    许是因为刚刚的气氛的缘故,他觉得殿中有些憋闷,起身向外走去,在花园里找到了正带着孩子出来散步的姚幼清。
    魏启安如今已经快一岁了,正由乳母抱着跟在姚幼清身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见他过去还咿咿呀呀叫了几声,伸出手来要他抱。
    魏泓看到他们母子俩,心头的沉闷终于消散许多,走过去将魏启安从乳母怀中接了过来,用额头蹭了蹭他的小脸。
    “有没有乖乖听话?没闹你母后吧?”
    “没有,”姚幼清笑道,“晨儿很乖的。”
    魏泓笑了笑,亲了孩子一下,又将他交给了乳母,道:“你们带着太子到处走走,朕跟皇后有些话要说。”
    为了巩固姚幼清的地位,他一登基就将自己和她之间唯一的孩子立为了太子,让魏启安成了大梁开国以来年纪最小的太子。
    这位小太子虽然年纪小还懵懵懂懂,但见乳母把自己抱回去,也知道这是要离开母后去别处了,顿时不干了,扭动着身子挣扎着张嘴便要哭嚎。
    魏泓上前一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凭空变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布老虎。
    孩子看到突然出现的布老虎,到嘴边的嚎声立刻咽了回去,咯咯笑了起来。
    这是当初魏泓不喜欢听姚幼清夸赞街上的杂耍艺人,就自己依样画葫芦学来的本事,现在拿来哄孩子正合适,每次都能让魏启安忘了自己原来想要干什么,百试不爽。
    乳母趁着这时候赶忙将小太子和布老虎一起带走了,连带着离开的还有乌泱泱一大推伺候的宫人,魏泓和姚幼清身边只留了很少一些。
    他和姚幼清单独相处的时候不喜欢身边跟着太多人,这个习惯到现在也没改,仅剩的宫人便也只是远远地坠在身后,并未靠近。
    春日的清风吹来,两人手拉着手沿湖漫步,魏泓这才将刚才殿中的事对她一一道来。
    季云婉被连城送回来的事姚幼清是知道的,魏泓并未瞒着她。
    她也知道他刚才去见了她,但没想到这中间会涉及到这么多往日秘辛。
    这些秘辛其实魏泓早就已经知道了,但跟她没有太大关系,他就并未跟她说,今日也是因为见了季云婉一面,怕她误会,这才跟她解释。
    魏泓说到最后轻叹一声,道:“我当年若早知道季大小姐有心仪之人,就不会去提亲。我若不提亲,兴许也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了,她也不会被自己最心疼的妹妹害死。”
    他虽恼恨过季云舒明明不喜欢他却从不直说,还依照家族之意在他面前虚与委蛇,也恼恨她为了帮助妹妹就故意给她制造机会,却不问问他这个男方的意愿到底如何。
    可说来说去,季云舒还是因为这场婚约才死了的。
    若不是因为跟他定了亲,先帝不会想方设法要除掉她,季云婉自然也不会上钩。
    这正应了那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虽然知道这件事认真说起来跟自己其实没什么关系,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自责。
    倘若当初他稍微多个心眼,提亲前打探一下季云舒是否有心仪之人,那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陛下不能这么说……”
    姚幼清道,结果刚开了个头,身边的魏泓脚下便一顿,站在原地面露不悦地看着她。
    姚幼清回过神来,四下看了看,见周围确实没什么人,这才笑着改口:“泓哥哥不能这么说。”
    魏泓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姚幼清也继续说道:“听你所言,季大小姐该是个知书达理温婉贤良之人,除了对妹妹有些纵容,并未有其他不好的地方了,跟那个许公子也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来往,最多只算是心中倾慕而已。”
    “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心仪之人呢?”
    一个不守规矩,与人私相授受的人可能会被查出马脚,但一个恪守规矩,便是喜欢也只放在心里,从不逾矩半分的人,又从哪查出她到底有没有心仪之人?
    查不出来,那魏泓还是会去提亲,后面的事也一样会发生。
    魏泓也知道这点,但同样的话拿来自我安慰,和听她口中说出来的感觉还是不同,只觉得心中仿佛更宽慰几分。
    他笑着点了点头,又故意玩笑道:“我当年虽求娶过季大小姐,但只是觉得她性子好,能跟我合得来,会是个很好的王妃人选,并未像对凝儿这般对她动过心,凝儿可千万别因为这些陈年往事生我的气。”
    说着便想低头亲吻她。
    姚幼清却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我不生气啊,就算泓哥哥当初真的对她动过心,我也不会生气的。”
    魏泓动作一僵:“……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与我成亲之前的事啊,我们那时候都还不认识呢,我为什么要生气?”
    魏泓眼角微跳,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可我那侄儿先前曾想娶你,我现在想想还是觉得生气。”
    姚幼清听了眉头微蹙:“为什么?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我对他从无男女之情吗?而且他后来也没娶我啊,是泓哥哥你娶了我。”
    魏泓:“可我想到他曾觊觎你就会生气,你想到我曾险些跟别的女子成婚,难道不会生气吗?”
    姚幼清:“……不会啊。”
    魏泓:“……”
    第142章 吃鸡
    皇后娘娘心胸宽广, 对皇帝的过去包容理解毫不嫉妒,但作为皇帝本帝的魏泓并不觉得高兴, 反而十分生气。
    他想甩袖离去, 都已经转身了, 看到远远跟在后面的宫人, 又站住了脚, 半晌没动。
    就这么走了,宫中肯定传出流言蜚语,说姚幼清惹怒了他, 两人之间出现了问题。
    到时候朝中那些人又会趁机重提纳妃之事,想要往他身边塞人, 取代姚幼清在她心中的位置。
    毕竟姚幼清除了一个父亲之外再无亲族,于他们而言是完全无法讨好也无法掌控的人。
    与其让这样的人一直占据帝王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不如换别的有牵有挂更容易跟他们产生联络的人来。
    魏泓想到这些,再次感受到了成为帝王之后的约束与烦闷, 心道连发个脾气都不能好好发了。
    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他不高兴了还可以一走了之,现在能走到哪去?出宫吗?那可就不止流言蜚语这么简单了。
    最后他只能生着闷气转身拉着姚幼清继续往前走, 想着等回寝宫了再好好收拾她。
    姚幼清跟着他走了一段,一路上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 但都没能开口。
    眼看着两人很快就要绕回去,估计马上就会和魏启安会和了,她这才小声道:“我虽不在意泓哥哥以前的事, 但是……以后你若和别的女子在一起的话, 我可能……可能会有些嫉妒。”
    说着怕他气恼, 又赶忙解释:“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也不是不让你纳妃,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魏泓在旁听着比她还着急。
    “只是什么?”
    姚幼清抿了抿唇,眸光低垂,没有被他牵着的那只手稍稍握紧。
    “我……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催着陛下纳妃,也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不该嫉妒。”
    “爹爹先前也跟我说过,你当了皇帝,很多事身不由己,纳妃也不一定就代表你喜欢上了别的女子,而且……就算喜欢上了,那也……”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魏泓皱着眉头打断。
    “那老匹夫天天就只会说我坏话,从不盼着我好。”
    “不是的,爹爹他……”
    “别说他,就说你自己。”
    魏泓深觉姚钰芝是个搅屎棍,听见他的名字就烦,再次打断。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凝儿?”
    姚幼清抬起的眼眸又低了下去,神情有些恹恹。
    “我不想想。”
    她喃喃道。
    “我一想到泓哥哥要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我明白皇帝纳妃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莫说皇帝了,寻常官宦人家三妻四妾亦是常态,我身为皇后,不该心生嫉妒才是。”
    “可是不管我怎么说服自己,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
    “我在你面前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与其将来被你发现,还不如提前跟你说清楚,免得……免得到时候你对我失望,觉得我不够大度。”
    这一番剖白对魏泓来说与甜言蜜语无甚区别,他听的心花怒放,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不用大度,我曾在你爹面前说过,此生只娶你一个,不会有别的女人。”
    姚幼清笑着应了声好,只是这笑意不像往常直达眼底,而是跟她刚嫁给魏泓时那般,是恪守规矩谨守分寸的笑。
    魏泓一眼便分辨出她没走心,根本没把他刚才说的话当真。
    “你不信我。”
    他沉声道。
    姚幼清摇头:“我信的!只是……只是我明白,陛下已经不是王爷了,很多事就算你我都不想,也不一定能拒绝,这就是爹爹说的身不由己。”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总有一些不能周全,如果不能周全的是这件事,我可以理解,就算……就算心里有些不舒服,我也不会阻拦你的。”
    她相信他现在给她的承诺,也相信他真的是想坚守这个承诺的,她只是不信这世道如此容易扭转,不信那些人会容忍一个皇帝的后宫中始终只有皇后一人,再无其他妃嫔。
    魏泓觉得这就是不信他,他心中原本有些恼火的,但在她说话时却莫名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萧索。
    他忽然想起,当初魏弛喜欢姚幼清,但姚幼清心里其实并不想嫁给他,也不想当那个皇后。
    她对他说过,她觉得自己的性子不适合当皇后,也不喜欢当皇后。
    只是那时说的皇后是魏弛的皇后,而不是他的。
    如今短短几年过去,魏泓险些将这些话忘了,眼下忽然想起,才明白她这萧索是从何而来。
    他觉得当皇帝不自在,她又何尝不是觉得皇后如此呢?
    若非是为了他,她根本就不想进宫吧?
    可自从他开始争夺皇位以来,她就从未再说过这种话了,她只是默默的陪在他身边,将所有不喜欢不愿意都收了起来,努力让自己做一个合格的皇后,即便这并不是她当初想要的,甚至一度是她厌弃的。
    魏泓恍惚间明白过来,她刚才说的那番话与其说是不信他,不如说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未免将来失望,她现在就强迫自己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样就算有一天他真的拗不过朝中大臣的意思纳了妃,她也不至于太过伤心难过。
    魏泓轻叹一声,松开她的手,转而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让她和自己靠的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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