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了?可还坐得起来么?唉哟这可怎么是好?二奶奶这就去喊你娘回来,她唯一的儿子摔成这样了她怎么能不回来?!”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转身出门去了。
    想回答插不进去话、想阻止没来得及的黎池:……
    “你二爷爷是个能干人,就是娶的婆娘……”黎镖话到嘴边,又陡然止住了。在孙子面前说他嫂嫂、小池子的二奶奶行为不太得体,好像也不太好。
    于是转了话头,“你二爷爷虽只是给村里的人看个头疼脑热的病,可一身本领却是不错的,撒上他配的止血药粉,你过几天就能好全了。”
    “嗯,谢谢爷爷。”
    黎池这世的这个二爷爷,在附近几个村子这一片,的确算个能干人,能瞧些跌打损伤、头疼发热的普通小病。自己进山采些草药配一配成药,遇上病人后就开上几副,又打了个药碾用来磨一些现成药粉以便应急,药效还都不错。
    二爷爷念着亲戚情谊不收诊金,可每次出诊都能带回些东西,不拘是野味山货或菜蔬蛋粮,多多少少都能贴补着家里。
    也许是家里过得好了,据说在娘家时还算勤快贤淑的二奶奶,嫁过来后近些年来竟越来越懒散了。尤其还嘴碎,爱道个东家长西家短,黎池现在这个情形,就少不了她在黎江面前碎嘴撺掇的缘故。
    “小池子,你怎么就摔着了?你的书袋呢?”黎镖不相信小孙子是自己摔的,要不怎么连书袋也不见了,定是哪个淘气孩子欺负了他的小孙儿。
    “我想早点回家来,走得快了没仔细脚下,脚一滑就跌了个屁墩儿,我当时又疼、又被吓着了,也不知道把书袋忘哪儿去了,对不起,爷爷,我把书袋弄丢了。”黎池可怜兮兮地道歉。
    小孙子都伤成这样了,黎镖哪里忍心责怪他丢了书袋。刚满六岁的小孩子而已,小池子又不像其他几个孙子那样,从小摔摔打打着长大的。跌跤后又疼又吓的,忘了捡书袋也情有可原。
    “没事的,到时问问村里人,看看有没有捡到你书袋的,肯定能找回来的,找不见也没事,让你娘再给你重新做一个就是了。”
    “嗯。” 黎池略去了书袋里装有一本《三字经》的事没说,他想等大堂哥晚上回来后,看看书还在不在。
    二奶奶说去喊黎池的娘快回来,果然没多久苏氏就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
    那时,黎镖已经给黎池的伤口上好药,又给他换掉了沾血的裤子,就连蹭破油皮的两只手掌都处理完了。苏氏赶回来后见儿子没事,问清缘由、确认过伤得不厉害之后也没再多说。时间也不早了,也索性就留在家里找了些小事做,之后就去准备晚饭。
    等下地的大人们都归家,甚至连晚饭都快吃完了的时候,大堂哥黎江才终于回来了。
    第6章
    当时,黎池还趴在爷奶的房里没挪动,晚饭也是趴在床上吃的。刚放下碗筷,就听见外面正厅里大伯训斥晚归的大堂哥的声音。
    “你一天就知道疯玩!现在竟然玩得连饭都不知道回来吃了!鸡鸭都知道天黑了要进笼子里去,你作为一个人还不知道天黑了就要往家里走吗!?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给你长个记性,让你记住天黑就要往家里走!晚饭时候已经过了,饭菜也都吃完了,你今晚没得饭吃,饿一饿长长记性!”
    大伯黎桥训斥完,大堂哥黎江没有出声,这时爷爷黎镖问话道:“你这个书袋哪来的?看着像是小池子的那个。”
    外面一片安静,大堂哥没回答爷爷的问话。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提气出声:“江哥哥,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里面还放着书呢,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推倒他、抢他书袋,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不想放弃读书,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对,黎池有弟弟了,两年前他亲爹亲娘给他添的亲弟弟——黎溏,现在时常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软软地喊着‘咯咯’,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黎池每天散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顺路到田间去,把被放在一边爬着玩的弟弟带回家,然后陪他玩、教他认字读书。
    家中六个孙辈,每房两个儿子。他们家这种专生儿子的情况,让村里那些光生女儿的人家看着,真是羡慕坏了。
    大堂哥黎江已经十四岁成丁,可以算大人了,正跟家中爷爷和叔伯学着侍弄庄稼,以后也好守家立业,不至于守着田产却饿死了。
    而二堂哥黎河,据黎池观察下来,发现他有着比一般村里娃要强一些的学习天赋。
    虽然他会守诺以后多照应大伯二伯家,但却比不上他们自家有出息,这样会显得更有底气。若是二堂哥能考个童生秀才、甚至举人进士的,比他怎么扶持照应都要更有用。
    于是,黎池每天都会把当天学的内容教给黎河。因为是在学堂学过的内容,他前世又是在公务员系统里的,语言表达能力自然不差,假设考个资格证当个小学或中学老师也是可以的,因此他来教二堂哥不是什么难事,教学效果也不差。
    秉持着不能厚此薄彼,一只羊是养一群羊也是赶,黎池也一起教了二伯家的黎湖和黎海堂哥。
    但或许是资质差异,二伯家只三堂哥黎湖要稍微好些,按先生的说法:若勤奋刻苦,以后或许能考个童生或秀才,再往上却是看自身造化了。
    至于黎海,他太过跳脱,就跟得了多动症一样,根本静不下心读书。黎池暂时也没办法,只能让他先这样了。
    因此家里虽只有黎池一个人在族学读书,可实际读书的人却增加了两个,家里人对此很欣慰,并且乐见其成。
    如此一来,或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年,黎河和黎湖也要下场一试了。那先前计划的只用存他自己一人的赶考费用,就不够了,还需要再多存两人份的赶考费用。
    并且迫在眉睫的是,黎河和黎湖练字急需用纸墨。族学中只发给黎池一份笔墨纸砚,就算他再节省,也不够三兄弟用的,总不能让两个堂哥一直蘸清水在青石板上写字吧,因此黎池觉得他必须要想出个办法来。
    第7章
    一天晚饭后,一家子坐在院子里歇凉时,爷爷黎镖对开年后就一直东忙西窜的黎池说:“小池子,爷爷知道你友爱兄弟,可他们识字读书的花费,却不应该由你来操心……”
    黎镖到底没说出……那就不让黎河黎湖继续识字读书的话来。
    黎河和黎湖也是他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以前没开始识字读书也就罢了,那是没起那个心思、没指望过。可都已经开始读了,且读得虽比不上小池子却也不错,现在让他们不读了,就是生生斩断他们的指望。
    “爷爷,堂哥他们能读书是好事,我也想尽自己一份心。”
    “村里像你这么会读书的娃很少,可像他两那样能读书的还少吗?”若有人教,能读书的像二孙子和三孙子这样的村里娃并不少,可村里人家的家境都明摆着,哪里能供得起?
    这也是大多读书人,至少都出自小富之家的原因。农村娃小时候就比那些读书娃蠢笨吗?是天生就不会读书吗?并不是这样,只是读不起而已。
    黎镖又沉默半响后,“小池子,你专心读书就好,读出去了考个秀才甚至举人,若万幸像你四爷爷一样考个进士,我们这一家子也就好过了,你爷爷奶奶、伯伯们和兄弟们也跟着沾光,万万不能为其他事分心,从而耽搁了你自己的学习,不然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三个月前已经满虚十岁的黎池,在这个平均寿数远不及现代的时空里,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若是少年老成些,都已经能掌事经事了,因此黎镖才和他讲道理。
    “小池子明白,我定不会因为其他事分心,而耽搁读书的。”
    黎镖已经看清他这孙子了!他并没说不再管两个堂哥的事,那必然是还要操心的。“唉……小池子你啊……切记不要耽搁你自己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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