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开口的彰华突道:“跟我来!”转身就往舱底跑。
    端午用一种古怪的表情望着他的背影,被谢长晏一巴掌拍在后背上:“他们追来啦!快走!”
    三人将一重重舱门上锁,边跑边退地到了最开始关他们的舱底。四具尸体还在,端午扛过去堆起来堵住舱门,气喘吁吁道:“来这儿做什么?”
    谢长晏目光扫到那些装蓝焰的箱子,有些明白了:“要炸船?”
    “船留给他们,我们跳海,必死无疑。船亡,所有人跳海,我们反有生路。”彰华说着撕去箱上封条,打开盖子,里面果然装着整整齐齐的焰火。
    “把装焰火的箱子全聚在一起!”
    彰华一声令下,谢长晏和端午连忙找了起来。而这时,追兵也突破了最后一道锁,来到舱门外,开始劈门。
    眼看那四具尸体顶不住,端午又搬了几块石头过去顶着:“你们找,我顶着!”
    装焰火的箱子一共四个,全部推到了舱门前。谢长晏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火折子,彰华也肯定没有,因为二人入狱前全被“清洗”过。
    “你有火折吗?”她寄希望于端午身上。
    谁知端午也惊恐地摇了摇头:“之前用后不知道放、放哪儿了……”
    就在这时,彰华已“啪”地点燃了火折。
    “哪儿来的?!”
    彰华冷静地答道:“尸体身上摸的。”
    不愧是陛下,危急时刻还是很靠得住啊!
    “别废话了,快点,顶不住了!”端午额头青筋都绽出来了,眼看上头那门越来越破,刀尖剑柄全往下戳,更有人疯狂踩踏其他木板,企图弄个大洞下来。
    “你们全进这箱子里!我数到三就炸!”彰华将另一个空箱搬到舱尾处,朝二人比着手势道,“一、二——”
    端午转身飞奔,但受伤的腿被地上的某个凸起物一绊,顿时倒在地上。
    这时“砰”的一声,舱门破了,两个舵手先跳了下来!
    “不用管我!你们走吧!”端午大吼起来。
    然而,谢长晏跟彰华双双交换了个眼神,谢长晏跑回去扶起端午继续往空箱子跑,彰华则抓起两枚焰火点燃扔向舱门口。
    先跳下来的舵手被火花吓一跳,各自朝两旁跳去。
    就这一眨眼的工夫,谢长晏和端午终于钻进了空箱里,而彰华也将点燃的稻草扔进了四口装焰火的箱子里。
    导火索们引爆出一连串的火花,照亮了像饺子一样跳下底舱的舵手们。
    一人大叫道:“不好!回去——”
    话音未落,巨大的爆裂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整个船身重重一震,四口箱子全部炸开了!
    彰华是最后一个跳进舱尾空箱子里的人,他顺手盖上了箱盖。箱里的谢长晏只觉耳朵“嗡”的一声,身子前扑,跌入彰华怀中。再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嗡嗡”的声音拖得很长很长,再然后,慢慢地远去了。
    谢长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然后就发现箱盖打开了,他们三人挤在一个大箱子里,她还整个人扑在彰华怀中,姿势无比放荡。
    一旁尽量蜷缩身体的郑端午,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注视着二人,见谢长晏醒了,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什么情况了?”谢长晏支起身子探头往箱外看。
    彰华扶了她一把,好让她的姿势更舒服些:“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
    之前骤醒,思维还在呆滞状态,因此没有注意,此刻探头出去看,才发现热风习习,熏得脸都红了——宜国的官船正在熊熊燃烧,而且,距离他们的箱子,不足十丈!
    “快划快划!划远些,免得烧过来啊!”就算不烧过来,这么热也受不了啊。
    “这就是坏消息了,我们的箱子被爆炸波及,裂了一条缝。”
    谢长晏低头一看,果然箱底三分处,有一条手指长短的小缝,临时塞着一团布。如此一来,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那、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焰火太美太绚丽,估计不用一个时辰,就会有其他船过来查看。”
    谢长晏还在疑惑,郑端午已冷冷道:“这里可还是宜国海域,绣旗军向来都是一日十巡,保护域内平安的。”
    谢长晏肃然起敬,不由得问彰华:“咱们燕的水师也这样吗?”
    彰华很认真地思索起来,谢长晏忙道:“算了,当我没说。”她怎忘了,陛下失忆了。
    郑端午看着二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燕王?”
    “啊哈,哪里……”谢长晏还待遮掩,郑端午已冷冷补充:“我在舵楼下听到你们和如意门的人的话了。”
    第104章 阽危之域(5)
    谢长晏只好闭嘴。
    “如意门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追杀你们?”
    “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问他们。”
    “什么?”郑端午一愣。
    而彰华已推开谢长晏跳了出去,踩着海面上的碎木几个纵身,从海里捞起一人,带着他回到箱旁,拆下箱盖让他趴在上面。
    此人正是三十九名舵手之一,水性一般,半个身子全被烫得起了水泡,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会得救。然而等他看清彰华的脸时,顿觉还是死了好。
    见他眼中露出求死之色,彰华驾轻就熟地“咔嚓”一下扳下他的毒牙,卡住他的脖子,然后朝谢长晏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长晏清了清嗓子,开始审讯:“名字,籍贯,年龄?”
    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无名无姓,代号十九,程国人,今年十八岁。”
    谢长晏挑眉笑道:“你排十九?我也排十九……”
    话没说完,被郑端午一把推开,追问道:“如意门是什么?”
    谢长晏无奈地看向彰华,彰华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谢长晏想算了,她本也不是能忍心刑讯逼供的人。
    叫十九的少年讷讷答道:“是、是我们的组织。”
    “共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
    “你们的头就是张进?代号四十?”
    “是……”
    “你见过多少同伙?”
    “五十个。听说每组就五十个,我们这组长年住在锦绣县待命。这几年陆陆续续折了几个,剩下的四十四人全上船了。”
    “你们平日以何为生?”
    “织、织布。”
    谢长晏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立刻换来郑端午的一记眼刀,她连忙在嘴上比了个封条的手势,继续保持安静。
    “张进听命于何人?”
    “不、不知道……”许是身受重伤,许是太过惶恐,又或许是拔了毒牙没了最后的依仗,十九忽然崩溃地哭了起来。
    谢长晏正要劝导几句,眼角余光扫到海面异样,当即惊呼道:“小心!”
    几乎同时的,水下突然蹿起一人,双掌朝趴浮在箱盖旁的彰华拍去。彰华一个扭身,从箱盖上滚落,坠入水中,避过了那雷霆一击。
    那人反应极快,鱼般紧随而下。
    谢长晏顾不得多想,当即也跳进了海里。仔细一看,那刺客赫然就是张进,因为没了武器,只能徒手追击。
    彰华武功虽不错,但水性明显普通,眼看就要被他追上,谢长晏一个急蹬,蹿上去抱住了张进的一条腿。
    张进连忙用另一条腿踢她。然而,谢长晏可是能在海下采珠的人,一个旋身,将他的另一条腿也抱住了,随手扯下腰带,将他两条腿紧紧捆在了一起。
    彰华见机游回来跟张进交手。如此三人在水下折腾了几个来回,张进气不够了,拼命挣扎想要浮出海面。
    谢长晏心知成败就在此时,死死拖住他的腿不让他走。彰华趁机探头出去缓了口气再下来帮忙。
    眼看张进的挣扎越来越无力时,谢长晏也熬不住了,彰华再次游过来,渡了口气给她。
    然而这一次,双唇贴合的瞬间,谢长晏情不自禁地手一松,被张进趁机逃脱了。
    谢长晏连忙推开彰华,追上去。结果还是被张进浮出水面,眼看要糟,一把长刀突从天而降,正中张进头颅。他整个人一僵,就那么张着大嘴倒向了一旁,再然后,整个人沉了下去。
    海面上荡漾开一连串的红色纹理。
    趴在箱盖上近距离目睹这一幕的十九,惊骇地睁大眼睛,顿时忘记了哭泣。
    郑端午依旧板着棺材脸,收回长刀,在裤腿上擦干血迹,冷冷道:“你们太磨叽了!”
    谢长晏扭头看向浮出水面的彰华,朝他比了一个“二”。
    “什么?”彰华不解。
    谢长晏狡黠一笑,并不回答。然而心中难掩欢喜:事不过三,你亲了我两次,陛下。看来咱们两个,不得不复合了。
    十九突然喊道:“杀了我吧!连我一起杀了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活着也没意思,让我跟四十哥一起死吧!”
    “好。”郑端午当即举刀就要如他的愿,谢长晏连忙游过去抬手一挡,看着十九那张满是水泡又是血又是眼泪的脸,叹了口气道:“你也未曾真的‘活’过啊。”
    十九一怔。
    谢长晏费劲巴拉地爬进箱子,一边绞着头发和衣服,一边道:“你见过整个京城那么大的蓝色冰洞没有?见过从冰川上绵延而下的血红色的瀑布没有?见过盛夏时会频繁打雷的紫色天空没有?见过喷薄不息全是烈焰熔浆的火山没有?见过古木参天一望无际的远古森林没有?”
    不止十九,郑端午也听呆了。彰华的目光微闪,则显得有些讶异。
    “生而为人,却什么都没见识过,就谈生死。早了点啊,小哥哥。”
    郑端午冷哼道:“你见过?”
    “还没有。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一一看见的。”谢长晏抬头抿唇一笑。阳光照在她的脸庞上,显得异常明媚而灿烂。
    而下一瞬,她更灿烂地跳了起来,朝远处挥手道:“真的有船来啦!这边这边这边——我们得救啦——”
    远远的海平线那头,果然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直奔这艘仍在燃烧的船只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郑端午突然面色一紧:“不是我们绣旗军的!”
    黑色的船身上,几面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摇,右下角绣着白色的鹤图腾。虽然宜国又称鹤国,但他们的图腾是金色的,图案上的仙鹤也是振翅飞翔的姿势,呈现出一飞冲天贵不可言之势。而这个图腾是黑底白纹,画的是梳翎,一派慵懒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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