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琅还未出嫁时,便同沈眷秋相处的不坏,现下听闻她生产在即,颇觉欣喜:“二哥哥头一个孩子呢,可是要仔细些,兰汀与二郎毕竟还小,弟弟们同他们玩儿不到一起去,嫂嫂若生了小侄子侄女,年岁上倒是得宜。”
    “你且顾好你自己吧,”谢莹端坐一侧,闻言失笑,目光掠过堂妹高高隆起的肚腹,道:“才六个月呢,便同嫂嫂肚子一般大了,等生产的时候,那还得了?”
    谢华琅说及此处,也有些愁:“我若是躺下,半天都爬不起来,真是辛苦……”
    卢氏语气微微带了些责备:“枝枝,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女儿这话是无意说的,但毕竟还有谢莹在,姐妹俩感情深厚,当然不会因一句无心之语而生分,只是叫人听着,心中终究有些不是滋味。
    谢华琅会意过来,心中暗恼自己方才多嘴,顺势转了话头,道:“已经六个月了,御医说最晚八个月,孩子便会出生,九郎前几日同我提起,说是等下个月月中,便叫阿娘进宫。”
    卢氏温柔颔首:“那时家中无事,我自然要进宫陪你。”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该到的命妇皆已经列席,谢华琅便该往前殿去了。
    宫廷宴饮,较之盛宴,更重要的还是规矩,能够受邀进宫的命妇,哪个会缺那些许吃食?
    谢华琅扶着采青的手进了内殿,便听内中温声絮语,韶乐飘飘,似是一派和睦光景,大概是在宫中养胎,闷得久了,骤然听闻,竟觉得有些亲切。
    内侍高声唱喏,众人知道皇后到了,忙起身见礼,目光挪移之间,却在触及到皇后明显隆起的肚腹时顿住了,饶是历经风雨的诸多高门主母,都有转瞬的失神。
    皇后,竟有孕了?
    受邀参宴的命妇们多半已经不再年轻,这也意味着她们往往有过生产的经验,略一打眼,便知道月份已经不小了,起码也得有七个月。
    只是皇后大袖罗衫,长裙曳地,身上襦裙颇为宽松,她们又不好紧盯着看,具体是多久了,却有些猜不真切。
    七个月,现在也才是七月呢。
    难道皇后成婚之后,立马就有了身孕?
    一众命妇心中猜测纷纷,小心的打量皇后一眼,心中羡妒交加:这样好的运道,真是天上有地下无。
    皇帝毕竟不年轻了,加之一直没有成婚,明面上没人说什么,私底下的议论却没停过,无非是说皇帝早不能有子嗣云云,即便有人没这么想,却也不意味着他们觉得帝后成婚之后,马上就会孕育皇嗣。
    生孩子这种事,一要看人力,二要看天定,少了哪一个,都不能成事。
    而像皇后这样,出嫁之后旋即有孕的,也真是稀罕的不得了。
    众人心中惊诧,猜测纷纷,面色不免也带出了几分,再想起早先皇帝病重的消息,不需再说,便知道那是假的了。
    好在顾景阳惯来克制守礼,不近女色,谢华琅的肚子又在宽松衣裙遮掩之下,瞧的没那么真切,否则,备不住要有人出去嚼舌头,说他们婚前便苟且成欢了云云。
    ……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
    满殿讶异之下,一时之间竟无人做声,谢华琅早有预测,扶着采青的手落座,这才笑道:“怎么没人说话?难道是被我吓到了?”
    她倒是说了一句实话。
    当然,别人要是真的附和,那就是缺心眼儿了。
    皇后有孕,若能一举诞下皇子,最欢喜的是皇帝,随之能够稳定的是这天下,因此能够安心的便是谢家了。
    赵王府一直都是站在皇帝身边,坚定不移的支持谢家的,赵王妃今日也在,见到皇后的肚子,真比自己再添一个孙儿还要高兴。
    这意味着赵王府的抉择是对的,并且将在接下来的数年、乃至于几代子孙之间,源源不断的因此受益。
    她带着皱纹的面孔笑成了一朵花儿,没有说那些会叫人觉得冒犯的问题,而是殷勤的恭维道:“臣妇早便说娘娘有福气,今日一见,怕是说的少了,前世功德圆满,今生才这样福禄双全。”
    谢华琅自宫人手中接过团扇,动作舒缓的打了两下,她近来非常爱吃葡萄,说话时都不觉带上了:“王妃这张嘴呀,真是比葡萄还甜。”
    赵王妃才只是一个开始,谢华琅这话说完,其余人便如同从梦中惊醒一样,好话一箩筐似的往外倒,唯恐被别人给压下去。
    没有人不喜欢听奉承话,谢华琅也一样,她知道她们的恭贺未必出于本心,但那又如何?
    只要她顺风顺水的过完这一辈子,她们也得老老实实的演完这一辈子,奉承着她,直到最后一刻。
    如此一思量,即便那心意是假的,同真的又有什么区别?
    一场宫宴下来,谢华琅身心舒畅,而皇后有孕,已经显怀,最多三个月便能生产的消息,也如同生了翅膀一般,瞬间传遍长安。
    中宫有孕,若能诞下皇子,便是皇帝的第一子,又嫡又长,即刻就被册立为储君,也不会叫人觉得奇怪。
    如此一来,往谢家去致贺,当然也是必不可免的事情,至于要不要趁机攀附,拉拉关系,就是各家自己的事情了。
    谢家的年青一代里,该成家都已经成家了,再往下数,便是皇后的胞弟谢玮,虽然才十来岁,但勋贵门楣之中,提早定下婚事的也不奇怪。
    谢允虽然早先也曾娶妻,但毕竟也还年轻,相貌堂堂,才气斐然,有长安谢氏长房嫡长子这样的头衔在,多得是人想嫁。
    “谢郎,我家有小女,年方二八,美而慧……”
    “我现下没有再娶的打算。”
    “好吧,我家还有个小孙女,幼而不凡,令郎……”
    “……他们也没有娶妻的打算。”
    除此之外,谢令的幼子谢庄也同样受到了追捧。
    “因权势攀附而来,他日必因权势而去,这样的姻亲不要也罢,”谢偃同家人道:“谢家声势已极,烈火烹油,倘若还不知收敛,会叫陛下忌惮的,届时,受害的是枝枝与小殿下,最终殃及谢氏满门。”
    “他们这一代,为家门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最后,谢偃叹口气,有些疲倦,又有些欣慰的道:“底下几个的婚事,便由他们去吧。”
    其余几人对视几眼,含笑颔首,没有对此再说什么。
    ……
    七夕过后没几天,沈眷秋便发动了。
    她是足月生产,府中又准备得当,倒很顺遂,挣扎了半个时辰之后,便为谢梁诞下了他的长子,也是谢家下一代的小三郎。
    谢梁为儿子取名泓。
    谢华琅听闻这消息,颇觉欣喜,吩咐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长命锁等物送去,又有些担忧的同顾景阳嘀咕:“不知道我生产的时候,会不会也这么顺遂。”
    顾景阳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一定会的。”
    谢华琅面上忧色不减,蹙眉道:“我是头一次生产,又是两个,我总有些怕……”
    她肚子大的厉害,顾景阳已经不敢再随意搂抱,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温柔道:“枝枝的脉象很好,孩子也很健康,产婆摸过之后,也说一切无碍,别自己吓自己。”
    “嗯,”谢华琅眼巴巴的瞅着他,恳求道:“九郎我能去吃串葡萄压压惊吗?”
    “……”顾景阳忍着气,道:“去吧。”
    天气仍旧是热,谢华琅大着肚子,远比寻常人难捱,如此一来,不免更贪凉些,冰镇过的葡萄,一日能吃掉三串。
    她身子早就被养好了,沾些凉物倒没什么要紧,只是须得有所限度,免得伤身。
    谢华琅又不是小孩子,当然也明白这道理,但孕妇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有时候真不是自己能控制住的。
    这天晚间,她叫人去冰了串葡萄,趁顾景阳没发现,自己猫在寝殿里偷偷吃,没吃几个就被抓住了。
    顾景阳脸色冷的能凝成冰,什么话都没说,只吩咐人将那串没吃完的葡萄拿出去,就抱她去沐浴洗漱,两人躺下睡了。
    谢华琅看他这样,就不敢说什么了,老老实实的躺着,脑海里想的却还是那串葡萄。
    半夜的时候,顾景阳忽然醒了,下意识去看身侧的妻子,却发现她也还没睡,咬着自己手指一个劲儿吸,眼睛里雾水朦胧。
    他吃了一惊,以为她梦魇了,忙道:“枝枝,怎么了?”
    谢华琅既觉得自己有点不懂事,又觉得委屈,呜呜咽咽的哭道:“我真的好想吃葡萄,难受的睡不着。”
    她抬手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真的忍不住,我真的很不舒服,九郎你不要凶我嘛……”
    他是男子,从来没有过妊娠的经历,当然也不能理解她此刻的难捱,只是想当然的觉得那没什么。
    顾景阳的心蓦然疼了一下,他有些愧疚,更多的是心疼,俯下身去,一下下亲吻她的唇:“都是我不好,枝枝别哭,你一哭,我便心疼的受不了。”
    谢华琅哭了大半晌,方才勉强停住,顾景阳扶着她起身,又唤了人来,叫去取些冰镇过的葡萄来,眼见她吃了,缓和过来,方才扶着她躺下,一道歇息。
    从那之后,他便略微纵容了些,虽然还是会说,但总不会强迫制止,不许她吃什么用什么。
    八月的时候,谢华琅的肚子便很大了,虽说有孕才七个月,但宫中已经备了产婆,随时准备皇后生产。
    卢氏也在这个月的月中入宫,每日陪同,照看女儿直至生产。
    她既在那儿,顾景阳也能安心走开些时候,将此前积压的政务处理掉,一来一回,倒是轻松好些。
    谢华琅也知道他有正事要忙,并不搅扰,每日叫母亲陪着,倒也很是自在,唯一叫她难受的便是母亲管的比郎君还严,这不许吃那不许吃,恨不能给她定个食谱,拿秤计量一顿膳食吃多少。
    尤其是她最爱的冰镇葡萄。
    “枝枝,可以吃,但是最多吃十颗,”卢氏含辛茹苦道:“御医虽说没什么大影响,但吃太多寒凉东西,终究是不太好,等你出了月子再吃,好不好?”
    谢华琅小声道:“十颗也太少了吧?”
    卢氏蹙眉道:“你说什么?”
    谢华琅老老实实道:“我说,十颗分量刚刚好。”
    她嘴上是答应了,但真的吃起来却不老实,偷偷摸摸干的事儿多了,有时候被卢氏逮住,免不得要被责备几句。
    谢华琅脸皮也厚,满面愧色,口中检讨,转头就抛到九霄云外去。
    卢氏气个倒仰,只是女儿现下大着肚子,又是皇后,当然不好太过苛责,只能去寻顾景阳,叫他劝说几句。
    “枝枝最爱顺着杆子往上爬,陛下不能太过纵容,”卢氏苦口婆心道:“昨日她还答应我不吃冰酪了,转头就被逮到了,又是嘴上悔改……”
    顾景阳揉了揉额头,道:“既然悔改了,那就不要再说她了,枝枝还小,总要给她改过的机会。”
    卢氏听罢,只梗了一口气在喉咙里:“陛下,这不是第一次了,前前后后几十次都有了。”
    顾景阳道:“枝枝不是说要改了吗。”
    “……”卢氏险些气的闭过气去:“问题是,她只是嘴上说改,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改。”
    “既然这么说了,说明枝枝还是很诚恳的,”顾景阳有些不悦,道:“谢夫人,你不要太过苛责她。”
    第115章 石鸡
    卢氏前去找顾景阳, 原本就是因为女儿不听话,自己身份所限, 不好直言,这才想叫他劝说几句的,不想几句话下来,事情没解决也就罢了, 自己倒是气个半死。
    对着皇帝女婿, 想骂也得忍着, 卢氏真觉一口血堵到喉咙,好容易才给咽下去, 忍着气行礼告退。
    谢华琅听人说母亲去寻郎君了,早先还有些担忧,唯恐又被郎君训,担惊受怕的等了会儿,却见母亲回来了。
    卢氏沉着脸,也不说话, 闷闷的坐到椅子上, 执起团扇一个劲儿的摇, 好像这样便能将心底那股邪火扇灭似的。
    谢华琅见状, 便知道告状没告成, 暗松口气, 想说点什么, 又怕惹得母亲更生气, 便老老实实的坐在一侧, 动作轻柔的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肚腹。
    卢氏憋了一肚子气,侧目看她一会儿,道:“枝枝,你怎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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