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琅被他说得心中甜蜜,又有种小小的羞窘:“哪有这么严重?”
    “有的,”顾景阳郑重道:“这是我们头一个孩子,若是女儿,便是长公主,我必然为她划定最好的汤沐邑,若是儿子,便会是这天下的储君,我的位子也要传给他,这如何不是天下最大的事情?”
    “只是要委屈枝枝一阵子,”他顿了顿,有些歉然道:“我宣布病愈之前,不好将这消息公布出去。”
    “这有什么?”谢华琅失笑道:“郎君待我的心意,对这孩子的心意,我都是明白的。”
    “你啊。”顾景阳低头亲了亲她,温煦道:“快睡吧,郎君在这儿陪着。”
    谢华琅“嗯”了一声,重又合上了眼。
    ……
    皇后有孕的消息,顾景阳不欲张扬,但对于亲近心腹,倒没必要瞒着。
    衡嘉是跟随他多年的旧人,忠心耿耿,骤然得知这消息,当真惊喜交加,恭贺之后,又笑道:“陛下该打赏奴婢的,早先还没成婚,奴婢便道今年便抱得到小皇子,今日一瞧,可不是说中了吗。”
    “等着吧,”顾景阳听得欢欣,含笑道:“等孩子出生,朕一道打赏。”
    谢华琅既有了身孕,饮食上便得忌讳,身边侍奉的人也格外警醒,连她在书房静坐临摹,都有人眼睛不错开的盯着。
    谢华琅有些好笑,吩咐采青与采素:“哪有这么金贵?从前如何,现下便如何,不必这样仔细。”
    若说后宫中花团锦簇,宫嫔斗艳,格外谨慎些也没什么,现下只有她一个人,侍奉的人又都被拣选过,再这么细致,便有些没必要了。
    “这是陛下吩咐的,”采青笑道:“倘若他不在娘娘身边,决不许我们离开半步,奴婢们哪里敢违逆?”
    谢华琅听她这样讲,心中温暖而甜蜜,倒没再说别的,显然是默许了。
    顾景阳早先虽在装病,但好歹会荒废朝政,自从得知她有了身孕,对前朝之事便懈怠了许多,得空便在她身边陪着,或是一道调琴,或是一道赏画,朝议也是隔两三次免一次,不甚放在心上的样子。
    谢华琅瞧的有点不安,悄悄问他:“道长,你这么做真的没关系吗?”
    “无妨。”顾景阳便坐在她身侧翻书,四月的阳光已经带了些许夏日的明快,静静落在他身上时,有种说不出的温暖与静穆,如同庙宇里点燃着的灯火,庄重而内敛。
    “朝中近来颇有异动,我不去也好,正可以看看有哪些沉不住,主动跳出来的,”他的目光从书页中离开,落到妻子的身上,倏然柔和起来:“再则,我也想多陪陪你。”
    他既有决断,谢华琅也就不再说什么,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皇帝疏懒于朝政,又有早先病重的消息传出,一时之间,朝臣们不免议论纷纷,心中各有猜测。
    别说是他们,就连谢偃、谢令兄弟二人,见到这局势,都被吓了一跳。
    皇帝惯来冷静自持,登基之后从未荒废过朝政,即便性情有些冷淡,在政事上却是非常严谨的,若说是为了做戏,也未免太下本钱了。
    ——总不能是真的染病了吧?
    谢偃与谢令心思微微有些乱,商量片刻,还是没有头绪,正逢命妇入宫请安的日子到了,便叫卢氏进宫去走一遭,既是见一见小女儿,也是趁机打量宫中端倪。
    命妇每月都可以入宫觐见,卢氏自然也不会例外,她是皇后之母,即便召见的多些,也没人真的会说什么,但无论是谢华琅还是谢家,都默默的遵守了每月一次的规矩。
    谢华琅毕竟在谢家生活了近二十年,骤然换了一个环境,即便日子过得舒畅,心中也不免有些惦念家人,听闻母亲进宫,忙令人去请过来,再想起自己腹中还没显现出来的孩子,倒分外有了些感怀。
    今日并无朝议,顾景阳也在,卢氏按品大妆,入了内殿之后,便见皇帝端坐上首,气度雍容,小女儿凤钗绾发,淡妆华裙,便坐在他身侧,冷不丁一瞧,倒像是依偎在一起的模样。
    卢氏饶是知道他们年岁差的大了,仍旧不免生出几分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的感慨来。
    母女俩见面,只怕有无数的体己话想说,顾景阳略微同卢氏寒暄几句,便起身去了书房,善解人意的将空间留给这对母女。
    他走了,卢氏不禁暗舒口气,待谢华琅将内殿中其余宫人内侍遣走,方才关切道:“枝枝,你近来好不好?虽然见你面色如常,不像是受苦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
    这也是天下母亲的温柔情肠。
    谢华琅明白她的心意,含笑道:“很好。”
    卢氏又悄声问:“陛下待你好不好?”
    谢华琅听得笑了,又一次道:“也很好。”
    “你是不是只会说‘好’了?”卢氏听得安心,目光中略微含了三分嗔意:“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阿娘,哪有你这么说人的?”谢华琅嘴皮子最溜了:“难道你归宁的时候,外祖母也这样说你吗?”
    “好一张利口,连阿娘都敢笑话了,”卢氏并不生气,神情反倒有些欣慰:“可见陛下素日里有多宠你,才娇惯出这些毛病。”
    谢华琅听她说到此处,心中便甜蜜起来,再想起腹中的孩子,更是欣喜。
    这事顾景阳没有刻意送消息给谢家,但也没叫瞒着,谢华琅想讲出来,话到了嘴边儿,却有些不好意思。
    卢氏瞧出她神情中的不自在,忍俊不禁:“刚刚才夸赞你什么都敢说,现在又胆怯了?这可不像你。”
    谢华琅在母亲面前,少见的表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拉住她手,在自己腹上一按,便羞答答的不说话了。
    卢氏怔了一瞬,会意之后,又惊又喜:“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你最是毛躁爱闹,现下有了身孕,那些小毛病可要改了!”
    谢华琅一一应了,最后才低笑着道:“快两个月了,离出生还早呢,他的意思是先不急着公布出去,等前朝的事情了了再说。”
    卢氏想起出门前丈夫说的话,隐约有了三分猜测:“这些时日,陛下都陪着你?”
    谢华琅抿着嘴笑,眉宇间却是难以掩饰的幸福,低低的“嗯”了一声,便没再说别的。
    “我从前听人说含在口里怕化了,放在手心儿怕掉了,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今日听过之后,总算是明白了。”
    卢氏由衷的感慨一句,拍了拍女儿的手,感慨道:“陛下真真是有心,枝枝,你也是真的有福气。”
    第104章 姻亲
    卢氏前后有过四个孩子, 经验丰富, 听闻女儿怀有身孕,免不得诸多叮嘱。
    谢华琅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正事上却不含糊,一一听过之后,又问了许多。
    “你阿爹早先还不安心,知道这消息,不知会多欢喜, ”卢氏面上笑意难掩, 拉住女儿的手,关切道:“前几个月正是最要紧的时候, 务必要再三小心, 晨起时难不难受,膳食上有没有变化?”
    “一切如常,”或许是因为才怀上没多久, 谢华琅没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摸了摸还没变化的肚腹,她笑吟吟道:“郎君说这孩子听话,知道心疼母亲。”
    “你们想的倒美, 女人怀孕生产,哪里是这么容易的?我生了四个,就没遇见一个体贴的。”
    卢氏听罢, 哭笑不得道:“等着吧, 月份儿大了, 还有苦头吃呢。”
    谢华琅诧异道:“我在阿娘肚子里的时候,不乖吗?”
    “亏你好意思问,就数你最不老实,”卢氏没好气道:“前几个月我吐得昏天黑地,人都瘦了一圈儿,等后来月份儿大了,又动个没完,夜里都睡不安稳,你阿爹说是个小郎君,生下来之后要打你屁股,见是女儿,便舍不得了。”
    谢华琅嘿嘿的笑,赶忙把这话题转了:“这还小嘛,将来怎么样,谁又能猜到。”
    卢氏倒也没多纠缠,顺势说到别处去了,既然知道女儿有孕,她也没急着走,在宫中用了午膳,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
    得知女儿怀有身孕的消息,谢偃的欢喜并不比卢氏少,一来是为女儿将来有了依靠安心,二来则是为了家族的前途。
    只要谢华琅能诞下皇子,那谢家就永远不会落到山穷水尽的下场,再坏的局面,终究也有所转圜。
    皇帝不想将这消息宣扬出去,谢偃自然不会公之于众,整个谢家知道的,也只有卢氏与谢偃、谢令兄弟二人。
    ……
    四月的春光正是明媚,花木清新,莺雀轻啼。
    御花园里的牡丹都开了,正红、粉红、明黄、浅绿颜色各异,层层叠叠的花瓣儿似乎荟萃了所有的春光,美不胜收。
    谢华琅换了轻便春衫,发髻高挽,丽裙及地,面上未曾施加脂粉,只淡淡的描了眉,点了唇脂,较之往日的华艳,倒添了几分清婉素雅。
    顾景阳挽着她手臂,夫妻二人一同散步,神态闲适,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内侍宫人们远远跟着,不敢上前搅扰。
    除去在温宁县主出嫁前夜收到的那封信,谢华琅再没有接到过别的暗示,不知道幕后之人是放弃了,还是正在等待时机。
    这些事情顾景阳原本就不想叫她沾手,谢华琅乐得自在,有孕之后,便更懒得理会了。
    女人都是需要陪伴的,尤其是在初有身孕这样的时候,不免会更敏感些,郎君每日陪着,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安心。
    在御花园逛了一圈儿,二人又去不远处的凉亭中暂且歇息,宫人们在石质矮凳上铺了软垫,又送糕饼点心与时鲜水果过去。
    皇家在长安城外有大片庄园,专门移植了好些樱桃,除去宗亲之外,也会赏赐重臣,以示亲厚。
    现下是四月底,头一批刚成熟,总共也只有十来斤,全都被送进宫了,可巧谢华琅喜欢,顾景阳便叫全留下,紧着供应她了。
    捻起一颗樱桃送进嘴里,感受到那清甜的气息在唇齿中弥漫开,谢华琅不禁微微眯起了眼,顾景阳便在她身侧,笑微微的看着妻子,正待说句什么,却见有内侍匆忙近前,躬身回禀道:“陛下,江王求见。”
    顾景阳淡淡道:“为何而来?”
    那内侍道:“王爷未曾明说,只说陛下吩咐他探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这样,”顾景阳眉头微蹙,转向谢华琅,低声道:“枝枝,我……”
    “去吧去吧,”谢华琅不是不分轻重的人,笑着催促他:“正事要紧。”
    顾景阳捻起一颗樱桃喂她吃了,又抚了抚她面颊,这才站起身来,往太极殿去了。
    ……
    从年前皇帝封笔到现下,足足有五个月的功夫了,若说是演戏,未免也太尽心了些,随着时间的偏移,长安勋贵们的心绪也渐渐乱了。
    最早前去劝说魏王的人已经被皇帝处死,魏王的态度昭然若揭,但皇帝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兄弟,甚至于,几位长公主的态度也是至关重要。
    临安长公主是先帝与天后的独女,天后当政时,甚至以女性皇储的身份主持过亲蚕礼,几层身份交叠,她的影响力不言而喻,免不得也有人隐晦的劝说,希望能够得到她的支持。
    对此,临安长公主所做出的的选择,同胞弟魏王如出一辙,将人叱骂出府之后,又专程进宫,去向皇帝哭诉。
    回府之后,她将两个儿子叫到近前去,面色冷凝,严令他们出府,连亲友之间的小聚,都暂且停掉。
    “这天下从来都不缺少聪明人,三台八座哪一个是易与之辈?但当年,他们都败给了母后。”
    “而皇兄,是战胜母后的人。”
    “即便他真的要死了,以他对皇后的爱护,想必早已经安排好了后路,现在这些上蹿下跳的人,难道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我从来都不是头脑顶尖的那一部分人,你们也不是,既然如此,就不要主动跳进这个漩涡里了。”
    两个儿子面色惊慌,对视一眼,齐齐称是。
    ……
    四月的时候,皇帝对于朝议还是隔两次去一次,虽然神态中隐隐有疲惫之色透出,但终究是坚持下去了。
    可到了五月之后,却连一次朝议都没有出席过,所有的命令都由内侍监发出,唯一能够见到他的人,也只有江王与其余几个心腹而已。
    如此一来,朝臣们的心便乱了起来,目光也开始在经过皇帝前番暴力清洗之后仅存的那些宗室子弟身上打转。
    同时,他们看向谢家的目光也暧昧不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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