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有点困了,在薛白的怀里蹭了好几下,他掰着手指头给薛白数幼老爷和赵氏前些年相中的上门女婿,“沈栖鹤可以,学堂里的邓荃可以,傅九思也可以,肯定有人会来做上门女婿的。”
    “是吗。”薛白淡淡地说:“本王正有打算把沈栖鹤调往岭南。”
    幼清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坑了沈栖鹤,可算老实下来了,他吐着舌头说:“我只是吓唬你的,反正我这样的大宝贝,肯定很多人要的!”
    薛白环着他的胳膊一紧,“可惜已经是本王的了。”
    幼清故意皱着脸,遗憾不已地说:“是的呀,好可惜!”
    薛白轻笑着再度低头吻上他的唇。
    他们才达成共识,赵大姐那边想着幼清大起来的肚子,不禁起了几分心思。她把隔壁的朱豪杰唤过来,笑容满面地问道:“豪杰,你喜不喜欢你姨母这处?”
    纵然朱豪杰自小在长河镇长大,没有多少见识,也是知晓幼宅处处华贵,他点了点头,踌躇满志道:“娘,待我高中状元,也带你住上这样的府邸。”
    “你呀,就会逗娘开心。”赵大姐笑了笑,压低声道:“不必待你高中状元,咱们就可以住上。”
    “方才你有没有瞧见你那表弟的肚子?”
    “瞧见了。”幼清本生得唇红齿白,眉眼精致,更何况即使坐着,挺起来肚子也瞧得分明,而赵氏和幼老爷又都围着他,朱豪杰自然是注意到了的,“表弟的肚子似乎已经有七八个月了。”
    “好好的独苗苗,偏生怀了别家的种,搁谁脸上挂得住?”赵大姐面有鄙夷,男子怀胎虽不罕见,但多是些爱在外面厮混的公子哥,一不留神便出了事,在她眼里,全是些男不男、女不女的怪胎,“他那肚子看起来的确是没几月就要生的样子,守在身边的却只有你姨母和姨丈,想来也是另一户人家嫌丢人,不打算认。”
    “豪杰,既然你们互为表兄弟,明日一早,娘就去和你姨母说,咱们家不嫌他大着肚子,可以娶进来,亲上加亲。”
    朱豪杰有些犹豫,“娘……姨母不会答应?”
    “她不答应,害的可是她自己的儿子。”赵大姐说:“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表弟这样,有人肯娶都是好的,何况日后受人指点算是轻,你姨丈若是再出了什么事,那户人家一来争家产,那可就全部归别人家里了,倘若你娶了你表弟,那可就不一样。”
    朱豪杰想起赵氏解开白色的绸缎时,少年抬起来的眼瞳,乌黑而纯净,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声“好”。
    “你这表弟一家才举家乔迁至金陵时,我们早就没有什么往来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能混得这么好。”赵大姐说:“不过娘以前倒是听村里的樵夫说过,你表弟小时候抓周,什么毛笔、算盘、金元宝的统统不要,自个儿爬了一路,偏偏就抱住了一个少年郎的腿。”
    “果真是个没出息的,不似我们豪杰,文曲星下凡,一把就握住了毛笔,都说是要考状元的。”
    朱豪杰说:“若是能娶得表弟……”
    赵大姐哼笑一声,“真真是他们天大的福分”
    翌日,临近晌午了幼清才醒过来,洗漱好以后侍女扶着他去用膳,赵氏和幼老爷当然不跟他一样赖床赖到日上三竿,一早便吃完饭,各自都出去又回来了。
    幼清没看见薛白,疑惑地问道:“薛白呢?”
    “还不是你那眼睛。”赵氏喝了一口热茶,“王爷说大报恩寺那边住着一个告老还乡的御医,打算请过来给你看眼睛。”
    幼清有点后悔瞒着薛白了,坐下来挑着粥里的蜜饯吃。
    赵氏一眼瞟过来,随即狐疑地打量他几眼,“清清。”
    幼清茫然地抬起脸,“啊?”
    “萝卜清肝明目,不要只吃蜜饯。”
    “不喜欢。”幼清不肯吃,他挑食挑惯了,嘴里咬着银勺子,含糊不清地说:“我只想吃甜的。”
    赵氏见他这样,心里差不多有了数,慢悠悠地说:“我以为你是吃到什么就是什么,原来专门在碗里挑蜜饯吃。”
    幼清还没发觉不对劲儿,“萝卜不甜。”
    幼老爷反应过来了,扭过头来瞅着幼清乐。
    “你这小傻子。”赵氏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他脑袋一下,恨铁不成钢地问道:“看不见还能次次从碗里挑出来蜜饯?”
    幼清瞪大眼睛,这才发现自己露馅儿了,“咚”的一声趴桌子上,捂住脸不肯见人。
    幼老爷直乐,“笨死算了。”
    赵氏拍他一下,让幼老爷别笑了,免得把人惹恼,“你呀……”
    话才说到一半,赵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拧着幼清软软的脸,倒是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只是数落他道:“你这家伙,我们和王爷想方设法,只想把你这眼睛给治好,你倒是好,成心装瞎。”
    “什么时候好的?”
    幼清慢慢地抬起眼,心虚地回答:“昨天。”
    “昨天?”赵氏想了一下,“居然让你给瞒过去了。”
    幼清吐了吐舌头,无辜地说:“我是想吓唬薛白的,可是他一早就不在了。”
    赵氏斜睨他一眼,“我和你爹是懒得收拾你,看你能瞒住他几日,待到王爷知道了,自然会来和你算账,我和你爹呀,就在旁边看热闹。”
    幼清压根儿就不怕,他美滋滋地说:“薛白才舍不得收拾我!”
    赵氏似笑吟吟地扫他一眼,喝了一口热茶。
    “二妹、二妹夫。”
    仆人清扫着门前雪,赵大姐一出声,赵氏便敛起笑意,她只当没有看见,仍然巴巴地凑上前来,“这天儿可……哎呦。”
    赵大姐一脚踩上压实的雪堆,当即摔了个人仰马翻,屁股敦敦实实地落地,而朱豪杰拉她不及,也被一同带倒,他的脚底一滑,“呲溜”一声,滑至门槛,跪倒在地,母子二人摔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今儿个既不是过年,也不是初一,大姐你们行这般大礼,我和老爷也没有给红包的理儿,倒是白白让你们俩叩了个头。”
    赵氏凉凉地开口,她没有让人去扶这两人,只是放下手里的茶杯,“说起来雪也小了,大姐可是来辞行的?”
    “咱们都是一家人,哪儿能说走就走?”赵大姐从地上爬起来,即使腰酸背痛的,也艰难地笑了笑,“二妹,我寻思着你们家清清肚子大成这样,也不见有夫家的人过来照顾,莫不是……那家人不认?”
    她这话幼老爷不爱听,“你……”
    赵氏拍了拍幼老爷的手,示意他别做声,饶有兴趣地开口问道:“哦?大姐是怎么知道的?”
    “咱们村里,也有几个像清清这样的,生得倒是漂亮,结果平白无故的就大了肚子,受人指点,他们家在村里,到现在都还抬不起头,还有一个可是员外呢。”赵大姐审视着还在用早膳的幼清,心里认定他好吃懒做,无人肯要,底气十足道:“这不,豪杰也到了要成家的年纪,不若咱们两家亲上加亲,清清的这肚子,不也有了个说法。”
    幼清手里的勺子没捏住,“啪嗒”一声掉到地上,没成想昨晚他还在和薛白讲自己要改嫁,今天就有人赶上来了,他忍不住低头瞅了几眼自己的肚子,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会抬不起头?”
    “你说什么?”
    幼老爷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刚才说让你儿子娶了我们家清清?”
    “先说好,我们可不是贪图你们家的富贵。我们家豪杰,连他们先生都说是要做状元的,到底亲戚一场,你们家清清,好好的儿郎,挺着个肚子像什么事儿?我们家豪杰吃亏就吃亏点,也免了日后你们遭人嗤笑,牵连到我们,况且妹夫说到底也是江南首富,便是寻一个上门女婿,哪有侄儿贴心,钱到最后还不是落了人家的手里?”
    幼老爷忍了又忍,“合着你的意思是你儿子娶我们家清清,我们家还得对你们感恩戴德,好吃好喝地供着伺候着啊?”
    “感恩戴德是不用的。”赵大姐说:“我来时瞧见东街有几处宅邸不错,你们便把那房契买来,打通修缮一番,我们自己过去住,不劳烦你们。”
    幼清呆了,“可是我有夫君了呀。”
    “清清,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遮着掩着。”赵大姐笑笑,“我打听了一下,你已经怀胎九月了,你那夫君怎么不来照顾你?还不是嫌弃你不是女儿身,娶进家门,不止你们家丢脸,连他们家也抬不起头。”
    幼清差点都要信了她的鬼话,自顾自地嘀咕道:“他要是真有这么嫌弃我,爹爹娘亲做梦都得笑醒。”
    可不是嘛,幼老爷只想要儿子和孙子,薛白这个女婿以往就没多受过他的待见,幼老爷望向赵大姐,欲言又止,最后委婉地问道:“你们自己决定之前,难道不先问一问我们家的意见?”
    “你们的意见?”赵大姐想当然地说:“既然豪杰肯娶,不嫌弃清清,那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够了。”
    赵氏把茶杯一挥而下,神色虽有不悦,却仍是带着笑意,“大姐,这么多年来,你可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又蠢又毒。”
    “你既然记得问下人清清的肚子有几个月了,怎么不记得再顺口问一问他的夫君?”赵氏叹了一口气,“再怎么说可也是个王爷呢,你这状元都还没有考上,一边举家落难求人收留,一边又嫌弃着清清。”
    “且不说王爷待清清如何,只冲着老爷的这个江南首富,你可知晓有多少人上赶着来做我们的上门女婿?”
    赵大姐一愣,坚持道:“江南首富又如何?出去照样受人指点。”
    “我们过得处处比这些只知道动嘴皮子的人好,他们再如何指点我们,我们也掉不了一斤肉。”赵氏垂眸盯着赵大姐,“更何况都说士贵商贱,我们给清清挑人,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看得上眼的,其一看品性,其二看为人处世,其三看家世,大姐你倒是说说看,我这好侄儿占了哪一点?”
    赵大姐说:“……他是要做状元的。”
    “要做状元,还不是状元呢。”赵氏的余光望向低着头的朱豪杰,“娶嫁这样的大事,只知晓躲在母亲身后,唯唯诺诺,不知道自己争取,究竟是大姐前来替他说亲,还是大姐要娶清清?”
    赵大姐把朱豪杰推出来,替他找尽借口,“他昨夜受了凉。”
    “哦?大姐是怪罪我招待不周?”赵氏冷笑一声,“大姐倒是想得美,让你儿子娶了清清,日后家产便也全然算是你们的,是不是打算故技重施,待我与老爷死了以后,再把清清赶出去,彻底占为己有?”
    “好事哪能全让你占尽?”
    赵大姐让她说得挂不上面子,徒劳地嗫嚅道:“不、不是……”
    “不是?”赵氏说:“那大姐倒是把以往吞下去的家产吐出来。”
    拿走的,自然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赵大姐吞吞吐吐半天,干脆拍打着朱豪杰,哭天抢地道:“都是你那死鬼爹,只知道赌钱,赌了一辈子,让人砍断手指还要赌,摸黑下山,活该他摔下悬崖,害苦了我!”
    “爹啊,你告诉二妹,我知错了,她口口声声挂念着三弟,难道只有三弟和她是亲姐弟?二妹如今日子过得这般好,却不肯留我母子几日,她好狠的心呐!”
    赵氏听得心烦,幼老爷冲着吓人挥了挥手,挤眉弄眼地说:“弄出去,都弄出去!”
    总管和几个小厮连忙上前来扯人,赵大姐平时耍惯了泼,指着总管大吵大闹,开始指桑骂槐起来,“你们别碰我!你们敢碰我一下,我就去报官!你们这群狐假虎威的东西,有几个钱了不起?良心让狗啃了个干净?你们就不怕日后遭报应,儿女死绝?”
    赵氏登时站起来,朝她甩了个巴掌。
    赵大姐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跟个疯婆子似的,就要冲过去和赵氏拼命,小厮在后面用力把人扯住,赵大姐无法动手,只得怒道:“你竟然敢打我?我是你大姐,你竟然敢对我动手?”
    “你要去报官?”赵氏当真发起了火,“既然你要去报官,不若那我们一同过去,把你以往同姐夫谋财害命、抢占家产的账一起算了。”
    赵大姐一惊,“你是想让娘死不瞑目?”
    赵氏抬起手,“滚出去。”
    赵大姐到底心虚,生怕她当真把自己扭送去官府,悻悻地拽着朱豪杰,灰溜溜地离去。
    赵氏见状,颓然地坐下。
    她才大发雌威,幼老爷不敢耍宝,只得拼命地示意幼清来哄一哄赵氏,幼清想了一下,捂住自己的肚子说,可怜巴巴地对赵氏说:“娘亲,他又在踹我。”
    赵氏偏过头来,“踹你才好,有精神气儿。”
    幼清撒着娇说:“娘亲摸一摸肚子。”
    赵氏依言把手放上来,他笨拙地安慰道:“他,我,娘亲和爹爹才是一家人,这个姨母不要了。”
    “王爷呢?”
    幼清讨好地回答:“看娘亲的心情!”
    “你倒是嘴甜。”赵氏笑,“没有白白让你吃那么多蜜饯果脯。”
    幼老爷也凑过来说:“夫人,若是实在不解气,马上我就把她赶出金陵,敢踏进来一步,立即报官。”
    “为她费那么多心神做什么?”赵氏明显不想再提,轻飘飘地说:“清清总是念着古董羹,今晚去庆云楼陪他吃了,免得成日挂记着,做梦都在嘀咕。”
    幼老爷自然没有异议,“王爷怎么办?”
    “王爷?”赵氏瞟着兴高采烈的幼清,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还能怎么办?候着他回来,然后一同去吃。”
    幼清不乐意了,“我们可以先煮上呀,要不然干等着,多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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