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到地平线下了,才掉头大步往军营里面走去。

    走了十几步,里面一个人狂奔出来,远远地望见奚梓洲,扑倒在地:“小王爷——老天有眼——小王爷你好好的——”

    奚梓洲上前扶他:“李叔叔快请起,是侄儿不好,让叔叔受惊了。”使了全力把哭成一团的李顺年拉起来,软语安慰了许久。李顺年好容易抽噎着止住哭,奚梓洲抬头就看到后面又多了四个人。不用说,当然是何太行和剩下的赵凤、曹福清、祝鸿铭三将。

    奚梓洲正想招呼他们,李顺年便狼扑幼兔似的搂住了他:“小王爷——今儿可吓死奴才了——好好的一条船怎么就触礁了——老天有眼啊小王爷——”李顺年人高马大力壮如牛,奚梓洲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更别说说话了;后面那四人只得得干站在那里,既不动,也不出声——脑子都在飞快地想着为什么奚梓洲还没死,他们现在又该怎么办。

    谢千秋小声问:“妹妹,那姓李的怎么自称‘奴才’?他怎么看官都不小——”

    谢葶兰凑近他耳朵:“刚才王爷称他李叔叔,想必他就是李顺年了。据说他原本是王府里的家奴,后来老王爷看他力大无比,就带他出去打仗了。十几年下来军功赫赫,成了王爷手下的四大猛将之一……”

    “我看他不像是会背地里使阴的人啊……”

    “我看也是,估计别人干什么事情都瞒着他呢。老宁王曾说,要是哪天李顺年不可信了,那全天下也就没人可信了。”

    “人心隔肚皮,难说……”

    其实谢葶兰猜的不错。李顺年对老宁王是绝对的忠诚,又深得老宁王的倚重,何太行向来对他多有防备。自从老宁王去世、奚梓洲接掌安宁帅印之后,更是想方设法拉拢另外三个将军一起挤兑他——平日里克扣军饷粮草是常事,一有战事便命他率部打前锋。四年下来,李顺年的部下从一万三缩减成了八千。只是这八千人因为平日里被挤兑惯了,李顺年又是一味的息事宁人,士兵们的怨气无处发泄,倒成了安宁军中打仗最勇猛最狠的一支。何太行忌惮李顺年,虽然不敢把他怎么样,但是对奚梓洲做的那些事情,半点都不敢让李顺年知道。

    ——这天早上“奚梓洲座船触礁”的消息传来,何太行他们是假伤心真高兴;李顺年却是真的哭晕了过去。

    就因为安宁军中还有这么一号人,奚梓洲才敢送上门来。

    但是现在奚梓洲就快被李顺年两只铁一般硬的胳膊夹晕过去了。

    力挽狂澜(二)

    说话间韩谦走上前去,运上内力稳稳地拉开了李顺年的手:“顺子,顺子!快别哭了,咱小王爷不是还好好的么?”

    李顺年这才松了手。胡乱抹一把眼泪鼻涕,衣袖上沾的泥土把他的脸画成了一只大花猫。 奚梓洲掏出块手帕来给李顺年擦去脸上的污迹,看着他们身后不远处笑说:“何世叔,三位将军,久违了!”

    李顺年止住了呜咽,看他们还杵在那里一动不动,顿时有些恼火。于是高扬起右手:“运足了气大声喊:“小的们!都看看,这便是我们安宁军的大帅!宁王爷!”说罢又屈膝跪下,高呼:“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顺年在军中的地位在何太行之下,他这一喊一跪,身后他带的亲兵也都跟着跪下山呼千岁。

    何太行刚才一听说奚梓洲不但没死,竟然还找上门来了,本想带了亲兵直接把这奚梓洲当冒牌货绞杀掉。谁知这李顺年抢先这么一哭一喊,奚梓洲的身份确实无疑,他就不能再打别的小主意了。一看情势不对,只得向另外三人使个脸色,一齐撩了袍角跪下,高呼“末将某某某参见宁王!王爷千岁”!

    既然将军们都跪了,后面的士兵见了也纷纷一排排地跪下。到最后整个校场上除了奚梓洲和他带来的人,全都跪了下去。借着最后一点残余的天光和校场上刚刚燃起的火光,奚梓洲只见黑压压的人头从眼前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暗处。每个人看上去都忠诚而驯服,仿佛他才是这个国家的君主。

    “千岁”的称颂一直远远地传到了天边去,在山谷间回荡。奚梓洲刹那间有点头晕。

    过了片刻,奚梓洲才走去亲自扶何太行:“何世叔,还有三位将军都快请起吧!”何太行猛然抬头,又磕在地上:“王爷,属下未能远迎保护王爷,让王爷受惊了——请王爷责罚!”

    后面那三个也齐声说:“请王爷责罚!”

    奚梓洲看向场中的祭台,微笑说:“我看这祭台搭得这样精致,足见各位叔叔对侄儿是多么的爱护。小侄感动还来不及,又谈何责罚——李叔叔快别哭了,咱们自家人难得团聚,若是给父王知道了咱们竟像女流之辈一般哭哭啼啼的,他老人家非怒斥咱们没出息不可!”

    奚梓洲一口一个叔叔,听着倒亲热得很,可说的话里夹枪带棒,除了李顺年并不觉得如何,剩下的几个人都有点招架不住。尤其是何太行,听了奚梓洲的话非但不肯起来,大哭磕头更是起劲。

    奚梓洲花了半天工夫才把人都劝起来,再瞥一眼前面——那祭台上的幔帐摆设都给不声不响地拆了个干净;和尚啊香火啊木鱼啊什么的全都没影了。他抿嘴把一声冷笑压了回去,穿过自动分成两半的人群,缓步走上了那光秃秃的台子。

    “这里原本有个香案吧?能否麻烦诸位替我抬上来?”

    下面的士兵面面相觑,何太行一挥手,便有人把那桌子又抬了上去。不用说,那上书“宁王奚公梓洲之灵位”的木牌自然是不见了。奚梓洲也不多问,当着众人的面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包着的东西来。白布小心翼翼地掀开,原来也是块灵牌。

    不过不是奚梓洲自己的灵牌,是他爹老宁王的灵牌。

    奚梓洲也不多话,把那灵牌摆到了香炉后面,自己亲手点了三炷香插上去。之后,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孩儿给父王请安。孩儿……不慎为奸人所害,身陷囹圄,未能统领诸位将士守土安邦,负了父王临终之托,孩儿——不孝!”

    台下的军士对奚梓洲虽然都有些不以为然,对老宁王却都是死心塌地的。如今见了老宁王的牌位,不劳招呼,都齐刷刷跪下磕头。奚梓洲伏在那里絮絮说着,渐渐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那些个跟了老宁王几十年的老兵顿时都挨不住了,跟着抽泣起来。何太行这回抢先说:“王爷在上!王爷若是在天有灵,请保佑小王爷贵体安康,我等必定匡扶小王爷,秉承王爷遗志,除奸伐恶,安邦定国!”

    他心想着,既然奚梓洲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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