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中晃悠了一圈,敏锐的察觉了一丝不对劲,在跟传话的小哥,洒扫的仆从,以及看门的年轻人,搭完话后,他便心中有谱了。
    他拿眼神冲紧闭的大门示意了一番,年轻人苦着脸道:“上面不让他进来。”
    柳兴安何等人啊,轻飘飘的说道:“你让他与我来说。”便塞住了年轻人反驳的退路。
    年轻人是不惧怕对方的,不过是个被抓回来的谋士罢了,但是……对方这么淡淡的一瞥好可怕啊。
    他便这般屈服在了柳兴安的威慑下,委屈的拿开了木板,慢慢打开了门,最后还强调了一声:“此事与我无关啊。到时候……”
    柳兴安微微扬眉,这年轻人年纪不小,怎胆子那么小?实在不像样。
    年轻人可不觉得自己不像样,他可委屈了,这哪来的煞星啊,为什么眼神这么可怕?好似要吃人一般。
    吓的他连开门的速度都加快了许多。
    邵学义正站的有些无聊,心中关于嘉瑞现状的各种猜测也猜到了尽头,每个都凄惨无比,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反正总不可能在这里享福吧?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正这般想着,门忽而打开了,他不由精神了几分,琢磨着,都天禄那厮终于要出府了?
    以至于在看到门后那个熟悉的人影时,他表情一滞,才想起,柳兴安确是与他告别,来寻他的明主了。
    眼看着那看门的年轻人对柳兴安的畏惧之情,邵学义便忽而有了怒气,他怎么也想不到,柳兴安竟然是这般人,为求富贵权势竟能看着好友在火坑中挣扎,而不伸出援手。
    柳兴安方出门,便见着邵学义脸上毫无掩盖的怒气,他脚步一顿,原想叫他与嘉瑞见上一面的想法便淡了,只是看了眼外面空荡荡的街,对邵学义道:“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邵学义按捺住了口中“我与你还有什么好谈的”的话,愤怒的一挥袖子,大步走在前方。
    李义则好似慢悠悠的跟在一旁,毫无存在感。
    柳兴安在心里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学义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啊?如此他怎一个人来了大金?邵家长辈不怕他被这虎狼之地给吞没了?
    怀抱着这个疑问,柳兴安跟着邵学义到了一家客栈的隔间里。
    邵学义愤怒归愤怒,好歹还有几分理智在,看了李义一眼,他便知情识趣的站到门外把风去了。
    柳兴安亦不急,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接着又给邵学义倒上茶,方开口问道:“学义怎来了大金?”
    邵学义听见他这一问,便气冲冲开口道:“只许你来寻明君,倒不许我来看看嘉瑞?”
    柳兴安喝了口茶,安抚他道:“你先冷静下,不管你想的是什么,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邵学义愤愤的一口饮尽了茶,又给自己倒满了茶水,看着柳兴安不说话。
    柳兴安慢慢旋转着手里的茶杯,不知是不是因着对辞国的物件的追捧,便是他手里的茶杯,都是一副附庸风雅的模样,看着就是辞国那边的物件。
    他思考了一番,方慢慢开口道:“学义你一直都是这般,冲动易下结论,往往少于思考。”他放下茶杯,好奇道:“邵相国怎会同意你一个人来大金?他素来把你看得好似宝贝疙瘩一般,如今倒是放得开手?”
    邵学义有些委屈,但他知道柳兴安说的没错,他确实一直有这个问题,因着此,他也被祖父多次教训过,但至今仍是改不了。
    而难得在这无人可信之处见到故人,虽他面上愤愤,但早已在心中松了口气,柳兴安可靠极了,主意又正,能在此刻见到他,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遂思索了一番慢慢道:“祖父自然是不愿意我来大金,但我心意已决,他又怎犟得过我?”
    柳兴安大概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来大金,自非是为了明主,只是一腔热血加上对友人的关心,让他出生赴死,来到此地。
    只是……柳兴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是他还不如不来,来了也无非是又添一负担罢了。
    他这性格及其柔软又容易上头,往往一时兴起便莽撞行事,在辞国,他祖父尚还能护上一护,来此虎狼之地,又满腔热血,倒让他不知开口说出嘉瑞之事。
    一时间,他也泛起了与安嘉瑞听闻邵学义来此时相同的心情,但他还不至于因此而看着邵学义一人在这里莽撞行事,至少要先劝他回了辞国……
    遂他停顿片刻,喝了口茶方慢悠悠的劝说邵学义:“若是因着嘉瑞之事……”
    邵学义闻听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面上便是一冷,打断他道:“我倒还有一事未明,还请兴安教我。”
    柳兴安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邵学义才不在乎他此番作态,他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柳兴安在都天禄这里受了重用!在嘉瑞和安父还被都天禄拿捏在手里的时候?
    且不提嘉瑞与他是好友,便是安父亦曾与他有半师之恩,他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师如此受辱?
    便是有再多的理由和无奈,都让柳兴安的人品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自然不信柳兴安是这般为了权势富贵不择手段之人,只是他找不出别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便顿生疑窦。
    “兴安知嘉瑞在此?”
    柳兴安眼神微微一飘,点头正想说些什么,邵学义已然又开口道:“兴安知安父被都天禄那厮囚禁?”
    柳兴安张了张嘴,在邵学义咄咄逼人的目光上,试图解释道:“嘉瑞身体与性命具无忧……”
    邵学义断然道:“所以,兴安便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折辱,还能心安理得的追求自己的锦绣前程?”
    柳兴安细细的看着邵学义的眼神,最终确定,除非他亲眼看到安嘉瑞如今的模样和他与都天禄相处的场景,不然恐怕光靠语言是无法说服他的。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如何和邵学义说,嘉瑞为什么能和都天禄在一起……
    解释的理由不仅匪夷所思还充满了异想天开,换做是没在大都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他,他也不信。
    气氛慢慢凝固了起来。
    邵学义看着柳兴安慢慢沉默,似是无法反驳,不由不敢置信道:“兴安是这等人?”
    柳兴安有些头疼,但对友人的担忧让他仍坚强的试图说服他:“此事绝非学义所想的那般……”
    邵学义喝了口茶,脸上缓和了几分道:“那兴安可有何说服我之言?”
    我……我要是有,我会不说出口吗?柳兴安忍不住又转了转茶杯,面上浮起一丝忧虑来。
    邵学义便眼看着他的表情变成了忧虑,却仍是一言不发,好似从中品到了什么一般,面上渐渐冷淡了下来:“那便是我错看你了。”
    他目光直逼柳兴安,似有无限正气:“你说嘉瑞身体无恙?我怎听闻嘉瑞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几度濒死?”
    柳兴安……柳兴安垂下眼,劝他道:“市井之言,学义何以轻信?”
    邵学义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来:“那君可有何教我?”
    柳兴安看出了他已然敌对的情绪,转开话题道:“我与学义相处几载,学义却仍是不信任我?”
    邵学义便露出倾听的表情来:“愿闻其详。”
    柳兴安在心中斟酌了一番,道:“嘉瑞与将军……纠葛颇深,百转千回,有过误会,但如今,二人已然摒弃前嫌,心意互通……”
    邵学义当时没打他,全是看在了曾经的情分上,这等话他竟然也说的出口,果然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柳兴安了。
    邵学义忽而意兴阑珊了起来,故人面目全非,嘉瑞生死未卜,唯有他能一伸援手。
    他站起身,不欲再与柳兴安争辩,他既然说出这般狗屁不通的话来,他的立场已然很是坚定,想来是锦绣前程在他身前徐徐展开了。
    柳兴安见着邵学义这般模样,忍不住微微皱眉,忽而开口问道:“学义不信我?那可愿意信嘉瑞所言?”
    邵学义停下脚步,忽而神情莫测的看了他一眼,道:“若是嘉瑞……”
    与面上的犹豫不同,他心里轻轻冷笑了一声,嘉瑞的父亲还被都天禄拿捏在手中,便是他有心求救,恐怕禽.兽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如此这般,他便是被逼着强颜欢笑又如何?
    邵学义只觉得心中有一股烈火,逼着他做些什么,方能平息。
    便是柳兴安助纣为虐,他更要为这天下求一个公道!
    绝不能让天下落到那等禽兽不如的家伙手中,百姓之苦,还不够吗?若遇此等暴君,他几乎能看到天下生灵涂炭的模样。
    邵学义原有的几分犹豫和不决,最终都化为了决心,若能以己之身换来朗朗清天,为友人博得一线生机,那他死亦无憾矣!
    柳兴安的直觉让他察觉出哪里不对,但见邵学义面上犹豫,便轻声道:“学义待我回去问过嘉瑞,若是无妨,我便接你去见嘉瑞。”
    邵学义在心中又是一声轻笑,还要回去问过嘉瑞,定是去问都天禄那厮如何应对他!不然今日便可带他去见嘉瑞,坦坦荡荡之事,有何可征询之余地?
    邵学义已然不信他,当面上却微微颔首,应了下来:“若嘉瑞无碍,我便可安心回国了。”
    柳兴安询问了邵学义如今落脚的客栈地址,方与他就此别过。
    目送着他离开时,他不由微微皱眉,心中一直有些警惕,直觉邵学义的行为有点问题,但又发现不了破绽,便只好将此事埋于心中,带着几分沉重和无奈回府。
    *
    都天禄近日已然有几分君王不早朝的昏君气派了,安嘉瑞伸手推开都天禄靠近的脸,有些无奈的翻着手上的书,目光都没分给都天禄半点。
    都天禄被推开也不生气,露出小酒窝,复又靠近安嘉瑞,看了眼他手上的书,试图将安嘉瑞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嘉瑞……”
    安嘉瑞想静静,谁知道这就开启了他的黏人精属性呢?简直巴不得一天24个小时黏在一起,再加上之前他承诺的话,简直是理直气壮的走哪把他带到哪。
    便是在他属下面前,也能毫不犹豫的撒娇卖乖,现在几把被武将坐碎的椅子还摆在一旁呢。
    可见把他们都吓成什么样了。
    而此刻,也不是安嘉瑞不想理他,但是面前一堆袁三军的武将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他真的只想安安静静的看个书,一点都不想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啊。
    都天禄才不在乎手下的眼光呢,一群在家都被自己夫人管的严严实实的家伙,哪有脸这么看他?
    怕契弟算怕吗?那只能说是爱。
    遂都天禄又乐呵呵的凑近了安嘉瑞,道:“嘉瑞你怎么看?”
    安嘉瑞死鱼眼的看他:“这种事情你问我干嘛?”
    都天禄见他终于把目光从书上挪开了,酒窝荡漾,轻声道:“可是嘉瑞你都有三刻钟没理我了……”
    安嘉瑞眼神死的看着他,似乎没被美色所惑:“但是给袁三军的将士发棉被这种事你问我做什么?”他伸手推开都天禄,目光看了眼底下,好似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将士们,每一个耳朵都高高竖立,没人想插嘴,恨不得他们多说点。
    都天禄跟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底下的将领们,有些悻悻道:“那就这样吧?你们可还有何事要说?”
    底下一个黑脸的将士头转了一圈,见无人开口,便不由声音低了几度:“柱大将……”
    都天禄手上小心的揉着安嘉瑞的手,在心里琢磨:嘉瑞的手上都没多少肉,果然还是要多吃一点。
    听见这个不识趣的问题,也没有暴怒,反而是懒洋洋的抬眼看了眼他,忆起他是柱子间一手提拔上来的,也怪不得所有人都识趣的不提起此事,唯有他敢言了。
    “柱子间休息好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
    黑脸的将士张嘴又闭嘴,还是期期艾艾道:“殿下之意,是等柱大将休息好了便能回来吗?”
    都天禄轻轻敲了敲手心,恍然大悟道:“君等莫非以为我是不欲他继续担任袁三军将军一职?”
    见底下耿直的将士们纷纷露出心虚的表情来,他方懒洋洋的道:“阿公对他恩重如山,我自得给他点时间平复下悲痛的心情……”说道此,他又话锋一转道:“至于何时归军,只看他何时想回来。”
    底下耿直的将士们便纷纷露出了喜悦之情,丝毫没有听出都天禄的言外之意。
    都天禄也不奇怪,绝大多数的士卒都是这般,豪爽没有心机,一句话不转弯,这亦是大金的民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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