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守在两仪宫门口的侍卫都算身手矫健,长臂一舒,就将她拦腰抱住,挡在了角门边。但那个宫女却是一副已将又惊又怕又伤心欲狂的样子,虽然被侍卫制住,仍是挥着胳膊踢着腿,头发都散了也毫不在意,只是声嘶力竭喊道:“皇后病了!救救皇后!你们……你们要害死皇后了!天啊!快来个御医!”
    她宛如疯子,侍卫只能将一团布塞到她口中,才消了她的声音,又将她手脚都捆住,扔在一边。
    幸好如今两仪宫门庭冷落,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走到两仪宫的角门外,所以这个宫女拼了命的嘶喊,除了看守和送货的,也没有其他人听到。
    只是制住了宫女之后才是大问题——这件事情,当值的侍卫岂敢不上报?这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故了。若只是一个宫女发疯还好,可这个宫女满口喊着皇后病重,不来御医皇后就要没命了。
    顾皇后确实是失宠被皇帝囚禁在此,太子继续命人原样看管,也确属无情。但万一皇后病死了,那他们这些隐瞒不报的侍卫可就得倒大霉了。
    太子很快就知道了两仪宫宫女闯门的事情。他只觉得头痛。
    安平和萧广逸之前都嘱咐了他,不可让顾皇后知道皇帝如今不能理事的事情。否则后患无穷。尤其萧广逸临走前对他说过,请他无论如何不要放权给皇后。、
    除了安平与萧广逸,就连姚丞相,都隐晦表达过,劝他对顾皇后维持现状。
    萧重钧不是不知道顾皇后是什么样的人,正是因为他很清楚,所以他知道萧广逸还有安平,都是为他好,为他出主意。但这事情,说来说去,只要一句话就足以压垮他——顾皇后是他的生母。
    太子知道这时候不用去让人看,要是去了两仪宫,一定会看到一个满面病容的顾皇后。都闹出这样的动静了,他的母后不可能真的一点病都没有,即使没病也要弄出有病的样子。
    他知道他母后的决心。
    太子沉默了半晌,对禀事的侍卫摆摆手,让他下去了。然后他召来了一个御医,这个御医不是顾皇后从前经常看的御医,但也不年轻,十分老辣。
    一般御医招架不住顾皇后。太子只能希望这位霍御医能与顾皇后周旋。他特意嘱咐御医,去了两仪宫就给顾皇后问诊开药,其他事情一概不要提。不要提如今是太子监国,皇帝重病。
    霍御医机警,知道这里面涉及天家秘事,他必须小心应付,知道的越少越好。
    霍御医道:“那不论皇后无论问臣什么,臣都不答话,只管诊脉开药。殿下看,这样可以么?”
    祸从口出,他宁愿做个哑巴。
    太子道:“那就如此。你在两仪宫看过皇后,就来向孤复命。”
    霍御医领命而去。
    等霍御医离开,太子就召来了安平。安平最近这段时日,已经住回了宫中,只是时不时还会去康王妃那里。
    安平一见到太子,正要打趣太子终于纳了曲盈衣的事情,但见太子神色不对,就道:“殿下为何有些忧心的样子?”
    萧重均把事情说了,最后道:“我派了御医去。”
    安平一听就急了:“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呢?之前那么久她都没动静了。”
    萧重均说:“万一是真的,若你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他这一问,安平就哑口无言。她不是太子,不在那个位置,没有太子那么多的顾忌。更重要的是,就像太子问的,万一皇后真病了,她担得起吗?
    安平心里又有些委屈。皇后在两个孩子中一直更偏心太子,她都知道,但她还是想帮太子。结果太子这时候问她的这话,好像她全然不在乎皇后的死活一样。
    “三哥,若母后真病了,我也不忍心眼睁睁看她病重。可是这之后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呢?一定要想清楚了再行事。”
    太子道:“我明白。”
    安平其实想问的是,皇后如果求太子解禁两仪宫,太子又该如何。
    但她也不想太逼迫太子了,先等等看御医对皇后的病情怎么说。
    霍御医知道两仪宫很久都没有人出入了。他在侍卫的陪伴下踏入两仪宫宫门的时候,大冬天的,手心竟出了汗。
    两仪宫大殿虽然收拾整齐,但显得幽静冷清。明明一尘不染,却像是蒙了一层影子,大白天的也有几分昏暗。
    宫人将霍御医引到室内给顾皇后诊脉。
    顾皇后坐于榻上,面色苍白,不施脂粉,显得极为憔悴。御医望闻问切,光是看顾皇后的脸,确实是病了。
    霍御医给顾皇后行礼,之后就开始问诊。宫人说顾皇后这段时间一直不适,但宫中始终没派御医来,皇后也不敢乱吃药,只能这样捱着。今天早上皇后起身时竟然晕了过去,整个人都没有反应。宫女们吓坏了,只能让人跑去喊救命。
    霍御医仔细听着,又问顾皇后具体是哪里不适。
    顾皇后这时候还是很虚弱的样子,她慢慢道:“先是胸口有些闷,像有什么重物压着,后来是灼热,烧心,喘不过气来。”
    霍御医给皇后诊脉时候,皇后淡淡道:“是圣上派你来的么?圣上知道我病了,有没有说什么?”
    霍御医不回答,视线只是向下,道:“请娘娘安心休养。”
    他不敢回答顾皇后的任何一个问题。他甚至不敢再看顾皇后的脸——顾皇后虽然神色憔悴,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候美貌的样子,尤其是她的眼睛,即便在病中也有三分锐利。霍御医总觉得和这样一双眼睛对视,会被她看透。
    霍御医专心在诊断上。
    顾皇后确实是有病在身,但还好病得不算太严重,只要吃药休养,两个月左右就能慢慢养好。
    霍御医开方子的时候,手都有些颤。顾皇后又问他几句,他都含糊带过,不提具体的一字一句,尤其是宫中的现状。
    霍御医要离开时,皇后叫住他:“告诉圣上,我想见他,我很思念他……”
    霍御医一怔,只能应是,然后退下。
    等霍御医离开,顾皇后坐在那里,静思片刻,终于慢慢微笑起来。
    她熬了两年,不在乎再多等几日。今天一看到那御医战战兢兢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在提防她。
    “重均……”她轻轻唤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她的孩子依然什么都没有变。
    太子依然是那样,对她无法彻底狠心。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
    就像他小时候,害怕她责罚做错事的宫女,那种竭力把事情隐瞒起来的样子。
    若是皇帝派来的御医,皇帝会巴不得对她炫耀他的新宠,他的新儿子。
    这两个多月来,顾皇后一直留心。两仪宫虽然被看管得更严了,但送进两仪宫的东西却没有变差,甚至还去更好了。
    再加上今天的这种种迹象。顾皇后心理已经有了一个大概。
    皇帝死肯定还没有死,但不知何故,也许皇帝是行将就木了,现在掌大权的是太子。
    这对顾皇后,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躺了下来,只觉得自己这几夜不睡觉,喝冷水吹冷风弄出来的病还是值得的。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她会打起精神去应对。
    霍御医将皇后的情形还有皇后说的话都告诉了太子。太子道:“你辛苦了。”
    他让人把药都抓好了,和之前的物资一样,每日送去两仪宫,让两仪宫自己煎药吃。
    安平公主后来也问过顾皇后的病情。
    她知道皇后是真病需要吃药之后,心里多少有点愧疚。而且据说顾皇后只是在两仪宫安安稳稳吃药,并没有其他举动。
    到了元宵节这日,又有不少宗亲来看望皇帝。
    这一次,是当着几个老郡王的面,皇帝又唤出了太子的名字,甚至要“茶”,还冒出来了“赐坐”。
    很快宗室中就知道了,皇帝在昏迷了近三个月后,竟慢慢好了起来。
    寿真公主一听到这个传闻,立刻就问怀恩:“皇帝有好转,你去宫中的时候a看到没有!”
    怀恩淡淡道:“我没有看到,但这是好事。母亲为何如此惊慌。”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的戏份开始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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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8章
    怀恩其实心中明白,寿真在想什么。她只不过是在讽刺而已。
    寿真没注意到女儿言语中淡淡的讽刺,她只是道:“我还得去宫中看一看,皇帝的情形到底怎样了。”
    她所担心的,是皇帝万一真的神智清醒了,这暂时安定下来的局面又会变成未知。她原来的设想里,是要一步一步把怀恩推上去。如果皇帝苏醒恢复理智,那这件事势必会影响大局。
    寿真又忧心忡忡道:“圣上这病……要好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怎么也不可能像原来那样自如说话行动了,更不要说握笔了——他右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
    她像是在自己安慰自己一样——只要皇帝不能流畅说话,就不可能把大权从太子手上收回来。现在刚刚确定了太子掌权的朝局,怎么能轻易更改?对她来说,这也是最好利用的时候。
    隔了两日,寿真能进宫了,她去天极宫看了皇帝。但这一日皇帝似乎还是和之前差不多,仍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寿真在一边默默等了半天,也不见皇帝醒。她心里痒痒的,但又不能直接摇醒皇帝。
    又过了一会儿,御医就来委婉提醒长公主,探病的时间差不多了。寿真无法,只能先离开。
    她问御医:“皇帝这几日是不是好了很多?说话也多了?”
    御医知道这其中利害,道:“陛下有上苍庇佑,万民祈福,一定会越来越好,公主不必忧心。”
    寿真长公主微笑道:“这是自然。我也是时时刻刻为陛下祈祷”
    之后她又问过几个宗亲,又命人悄悄送了一匣子上好的和田玉器和金子给其中一个御医家中。
    她终于打探到,皇帝近来确实比两个月之前病倒的时候好了许多,虽然说话都是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但能说就是好迹象,一天也能蹦个五六次不同的字。还有皇帝瘫掉的右半边身子虽然还是不能动,但开始有些反应了,左边手臂也更有力了。
    一切迹象都显示皇帝确确实实在好转。而且寿真还从御医那里打听到了一件让她有些意外的事情——皇帝第一次喊出太子名字的那天,就正是怀恩县主入宫探病的那天,而且就恰好是在怀恩县主念过经之后。
    下人回禀之后,寿真就将怀恩叫来了。
    怀恩虽然还不明白是为什么事,但母亲的神色她读得懂,母亲脸上的怒气和深深的失望,她一清二楚。
    居士服像是一层脆弱的铠甲包裹着她,无法阻止母亲眼中的寒意,更无法阻止她的心开始颤抖。
    “母亲……”她的声音比平常微弱。她直觉事情与宫中和太子有关,只有这些事会惹得母亲勃然大怒。
    “你进宫那天的事情,为什么不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寿真问。
    怀恩不说话,她不想回答。那是她对太子的一点怜惜,一点温柔,是对红尘不该有的迷恋。
    寿真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会不知道么?”
    怀恩终于开口:“既然母亲已经知道了,那我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只想转身就逃。
    寿真淡淡道:“你以为我不明白你么?我是你的母亲,你那点心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以为你是一片真心,事事为他着想,比谁都待他更真。可真有什么用?”
    她的语气无限惆怅,刚刚那一瞬间的怒意已经被放走了。
    寿真公主端起茶饮了一口,她年轻的时候也曾美貌过,但如今颜色消损,皮肤松弛,只不过靠绫罗和珠宝撑住气派。
    她接着说:“真是最无用的……尤其是在这宫中。你对他真心,他就能回你真心么?这不是在诗经里,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若彻底死心了还罢了,你若还抱着期待,想要他的回报,就让我为你谋划。”
    她说完就看着怀恩,她不责骂,也不催促,只是柔声道:“等你做了母亲,你就知道了,做母亲的,是看不得儿女受苦的……”
    怀恩只是睁大了眼睛站在那里,她恍恍惚惚,不知道母亲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仿佛被定住了一样。
    寿真公主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到怀中,声音里带着哽咽:“我的傻姑娘啊……你就听母亲的吧……”
    怀恩的头靠在母亲的肩上,她始终没有说话,但寿真手抚住她的脸时候,她终于颤动了一下,就像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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