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真心中微笑起来,面上仍是愁色,道:“明面上如此罢了。朝中有老臣们在,还不至于出大乱子。但后宫你知道是谁在管?”
    怀恩道:“不是太子妃么?”
    寿真道:“太子妃……”她本来想说,乔家的女儿配做太子妃么。但怕引得怀恩不快,就把话咽了下去。
    “太子妃才生完一个月。再说了,乔氏也是个软弱的人,”寿真道,“这几日管着后宫的,竟然是燕王妃,顾清沅。”
    怀恩一怔,没想到太子竟会这样安排。
    寿真又道:“你从前在宫中时候,还和她一处玩过吧?谁能想到呢?这是欺到太子妃头上去了。”
    怀恩心中五味杂陈,道:“既然这是太子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太子妃身体不适。燕王妃也是名正言顺的王妃,燕王的妻子,掌管一些事务,本来就在情理之中。”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怀恩心中还是有几分惆怅。燕王妃因为姓顾,当初又在宫中做过伴读,还是顾皇后召入宫的。这时候把大事交给燕王妃,而不是太子妃,就说明太子心中还是更信任顾家人……
    怀恩一直未能如愿,细究起来都是与顾皇后有关。
    怀恩不再说话,躺在寿真身边。寿真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怀恩渐渐沉入睡眠,在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听到寿真叹息着低声道:“我的儿……宫中那一个个的,哪个能比得上你?”
    怀恩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真,是母亲的呓语,还是她梦里的心声,她打了一个颤,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皱着眉头继续睡去。
    次日清晨,寿真公主对怀恩道:“宫中这情形,我下次进宫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说得十分伤感,怀恩劝慰道:“有裴闻仙在,舅舅一定会渐渐好起来的。”
    寿真拉住她的手:“下次我进宫的时候,你也一起去吧。不是我说丧气话,圣上那情形,不知道还能拖多久。”
    怀恩沉默片刻,才道:“好,但母亲要答应我一件事。”
    寿真公主听她答应,已经喜出望外,忙问是什么。
    怀恩道:“我进宫,仍会做居士打扮。请母亲不要逼我改换。”
    寿真知道女儿这是在表明心迹——即便入宫,也只是去为看皇帝,不会因此就放弃居士修行。
    寿真能劝动女儿,已经不易,虽然看不惯怀恩的居士打扮,这时候为了后面的事情,也只能暂时忍住,答应了怀恩的要求。她知道这时候只能循序渐进。
    袁贵妃在宫中等不到寿真公主的回应,心中十分焦急。
    她的母亲方氏已经吓破了胆,天天卧床不起。见到袁贵妃就哭诉道:“这可怎么得了……皇帝就是你的依靠啊……”
    袁贵妃在刚出事的时候最害怕,但现在她回过头想想,甚至还有一丝庆幸。因为皇帝是在游船上,当着众人的面发病的,若是皇帝在她的宫中,在她的床上发病,那她只会更惨。
    袁贵妃道:“母亲稍安勿躁,太子并不是个暴虐无道的。我到底还是七皇子的母亲,只要顾皇后不处置我,太子也没必要对我下手。”
    她又嘱咐母亲方氏,这宫禁早晚会结束,要方氏一回到家中就老老实实,不要招摇。另外再派人给寿真公主府上送些东西。
    转头袁贵妃就问邵嬷嬷:“寿真公主下次入宫是什么时候?”
    邵嬷嬷道:“娘娘别急,公主肯定还会入宫的。到那时候,再请她为娘娘说话。”
    袁贵妃只能在宫中枯等。
    太子这时候确实没有心思处置袁贵妃。大朝会还有三天了,眼看就在眼前,这天晚间,萧广逸单独与太子谈了谈。
    萧广逸知道太子这时候忌惮顾皇后,都是因为出于对顾皇后的了解。皇帝病重,与皇帝已经生怨的皇后恢复行动和权力,难以想象顾皇后会做出什么事。朝中大臣也不会乐意看到顾家卷土重来。
    但太子没有活过两辈子,只怕有些事情太子想都想不到。而且,时间一长,太子的态度会不会变化也难说。若是皇帝驾崩了,顾皇后就是太后,太子,那时候新皇还能如此坚定的将太后软禁在宫中么?
    萧广逸对太子道:“臣弟打算,若父皇病情没有大变化,那等大朝会之后一个月,刚好过完冬至节,就启程回宁州。”
    太子没想到萧广逸一开口就是提要回宁州的话,他有些吃惊,道:“怎么走这么快!”
    萧广逸道:“若不是这变故,我们早该回宁州了。在京中逗留多半也是为西顾的案子。”
    太子就用这个挽留萧广逸,说案子不一定那么快能解决。
    萧广逸说岳父已经回到观云坊,案子已经有了眉目,后续只要太子点头,这个案子并不难。他和清沅可以走得放心。
    萧重均见他回去的意思很坚决,不由失望,道:“原本还想留你在京中辅佐我。”
    萧广逸道:“京中的事情,殿下其实比我更熟悉,只是有时候需要有人帮殿下下决心。殿下仁厚,只要不偏听偏信,朝中不会出大错。”
    太子听萧广逸这么说,心中更是难过。他其实只是孤独,与萧广逸在一起,至少不那么孤独。
    “殿下,”萧广逸又温和道,“只有一件事,臣弟放心不下。”
    太子看向他,似已猜到他要说什么。
    萧广逸道:“是关于皇后的事情。殿下不可让皇后离开两仪宫,不可让皇后重新执掌后宫。”
    萧重均道:“连你也这么说……”
    萧广逸说:“我和清沅都是这么想的。殿下不必考虑我们与顾家的关系,对皇后,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处置方法。”
    太子见萧广逸说的慎重,他的脸色也有些严肃起来,终于答应了萧广逸。
    萧广逸道:“若殿下同意,不妨大朝会上也提一句我回宁州的日子。”
    太子点点头,他扶着额头道:“二哥是这两天才赶回京,一见我就说想长留京中好照顾父皇,你却再过一个月就要走……”
    他们的二哥在海边,得知了皇帝重病的消息再赶回来,已经没他什么事了。为此老二也没少埋怨燕王。
    萧广逸道:“臣弟回西境,一样是为殿下效力。”
    这是他的心里话,他始终放心不下宁州。
    还有就是那一晚清沅对他的抱怨,他知道朝中有多少人盯着他,他不想让清沅太过担忧。
    太子终于答应了萧广逸。
    第192章
    皇帝病倒后二十日,天极宫百官集会,太子居上位,丞相主持,气氛肃穆。
    这二十日间,朝野上下都接受了一个事实,就是皇帝已经无法掌控朝局,必须由太子监国。太子,本就是早早就立下的储君,这些年来一直用心培养,因此朝中大臣对太子监国一事并无异议。
    只是朝中的局势依然变得十分紧张,人人都在这时候有自己的算盘。太子这次监国,是真正的大权在握,离登基也就一步之遥,看做是一次“小登基”也未尝不可。等太子真正登基之后,朝中格局早就定下了,未必会大改。真正的变化就看此时,看太子倚重谁,放弃谁。谁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抬高自己,打压政敌。
    姚丞相私下见李修致,乔煦,将他们捏在一起就是这个道理,他要维持这其中的平稳和平衡。最重要的是防止顾家再起。
    幸好太子目前都没有宽大顾皇后的意思,对顾家人也没有特别照拂。
    大朝会上,太子对六部官员都下了旨意。要求各部厘清冗务,不可拖延。六部之外,明年科举,暂定仍会举行。京中仍要加强守备,和城中宵禁,减少案件和火灾。
    大理寺的案子,太子也当众问起了。
    大理寺卿被太子点到的时候,乔煦心中咯噔一下,他这时候真怕太子单独问起丰城行宫的案子。虽然姚丞相已经和他说过,太子在大朝会上的议题中,没有这个案子。他还是不可抑止地紧张。
    幸好太子只是问大理寺案件的数量和死刑数量。大理寺卿禀了数字。太子催促他们,那些悬而未决的案子,尽快解决,但不可造成冤案。
    大理寺卿领命。太子又道:“皇帝正在病重,眼看秋决就要到了,为皇帝祈福,今年秋决延迟一年。”
    听太子没有提起丰城行宫案,乔煦这才渐渐心情平静。只要熬过这一关,乔家就能慢慢调整恢复,就还有机会赢回太子的信任。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太子道:“只有一件案子,孤必须要在大朝会上问一遍。”
    太子这一句,不仅乔煦一颗心提起来,就连姚丞相都有些吃惊,因为之前商议的时候说好了在朝会上不提具体的案子,他抬起头:“殿下……”
    太子向姚丞相伸出手,掌心向下压了压,示意丞相不要打断他。姚丞相只能把话吞了下去,大朝会正是太子立威的时候,姚丞相也不敢忤逆。
    太子又看了一眼燕王萧广逸。萧广逸正站得笔直,只是垂着眼睛,面上神色平静。
    “孤要问的就是不久前在大理寺的毒杀案,用山茄子毒死大理寺中的犯人。虽然仅仅死了一人,但这是在大理寺中作案,毒杀私刑,前所未有,骇人听闻!此案若不查清,大理寺中只怕今后冤魂不断。”
    大理寺卿一听太子这话,立刻跪下,信誓旦旦,一定迅速查清此案。他铿锵有力地保证完,殿上只是一片安静——太子没有立刻说话。
    在这寂静中,乔煦连口水都不敢咽,他只能慢慢放缓呼吸,才能将自己发出的声音压到最低。
    片刻之后,太子才道:“好。刑狱大事孤交给你了,不要让孤失望。”
    朝中众臣没有人不知道这案子。大家都在揣摩,太子单独唯一提起这案子,到底是因为顾家,还是因为燕王。
    姚丞相心中最清楚这段时日,燕王做了多少事情,在太子身边建言多少。这么一个人,对太子影响极大。
    姚丞相原以为太子年轻,这一年多来又远离政务,皇帝乍然倒下,太子监国,会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作为老臣重臣,才是太子真正该倚重的。
    没想到燕王在太子身边,两个人许多事情处理得像模像样,他甚至很难挑出错。
    有时候,朝堂与后宫有相似之处,都要争夺帝王的心。可帝王的心只有那么大,谁先占住了谁就是赢家。
    燕王与太子一起长大,手足情深,若是长留京中,只怕权势日盛……
    姚丞相也看了一眼燕王。只见燕王虽然年轻,却别有一番沉稳气度,在这大朝会上,站于一旁,冷静从容。这样一个人物,若政见相同时候还好,若哪一天看法相左,该是多大的威胁?
    大朝会快结束时候,太子又点名了几个宗亲,对他们这次在皇帝病重时候的表现多有赞赏。其中就有燕王。
    然后太子话头一转:“只是燕王封地在宁州,此为父皇所赐,孤不敢轻易更改。如今朝局已定,燕王一个月后就该回宁州,守护封地。”
    燕王萧广逸上前,并无二话,只是应是并谢恩。
    姚丞相一怔,他原还担心着太子要留燕王在京中,没想到太子竟然当众宣布燕王回宁州的事情。
    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燕王这样的,是皇帝的亲儿子,最近又出了这么多力,都老实回宁州了。其他亲王郡王岂有赖在京中不走的道理。
    太子在朝会上,事前没有与姚丞相商量就说的两件事情,都与燕王有关。姚丞相琢磨不透这事情,虽然结果对他来说算是好事。
    大朝会一结束,太子也疲惫透了。他这时候谁也不想见,只是回去休息,然后换了衣服,去看了看皇帝的情形。
    萧广逸刚从大朝会上下来,就被他二哥齐王拽住。齐王才刚赶回京中,只来得及参加大朝会,就听到萧广逸要回封地的事情。既然萧广逸回去,他又怎么好久留。
    齐王对萧广逸笑道:“你啊,我也不知道该说你是太老实,还是太明哲保身了。”
    若说齐王本来有什么想法,经过这大朝会也都打消了。太子地位太稳固,又有这么多大臣在一旁辅佐。他回来晚了,根本插不上话。怪就怪皇帝本来就不宠爱他,连萧广逸都不如,七皇子的百日宴都没召他回来。
    萧广逸微笑道:“二哥,将来你还是可以时常回京的。只是太子如今繁忙,恐怕不能陪你。”
    齐王摇头:“那你陪我喝酒吧。”
    他邀燕王一定要在临行前抽空去他在京中的王府,兄弟两个聚一聚。
    大朝会之后,宫禁减少了一部分,允许一些宫人领令牌出入,但仍不许携带东西入宫。
    另外入宫陪伴的太子妃母亲,贵妃母亲都可以出宫了。
    乔简简送走母亲的时候,十分惆怅。她终于出了月子,身体也比之前好了些,但精神上消沉了许多,总是提不起劲,这么多天没见到太子,要是往常她一定十分想念了,但如今她只觉得习惯了。这样她一个人在宫中也挺好,她让乳娘一直在她的面前,这样她就能一直看着女儿初初了。
    乔母对乔简简这样,自然是担心不已。但是没有办法,她必须出宫了。乔家也有许多事情要等着她,她还得把自己在宫中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丈夫乔煦,才能帮助乔家。
    “简简……你要记着,你是太子妃,太子只是一时冷落你。人生还长,你不要因为这一时的不快就彻底放弃。太子是个良善的人,光凭这一点,你就比很多宫妃幸运太多了。”乔母临走时候这么安慰乔简简。
    乔简简道:“我原来心中常常忐忑,犹豫,如今倒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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