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也有头脑清醒敏锐些的人,看向了堂内的僧人。
    方才这和尚可是一副十分确信这渔夫已经身死的样子……
    嗨呀,还以为真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领呢!
    僧人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念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实是万幸。”
    程然未理会他,只向那渔夫道:“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一说吧。”
    昨夜连同殿下的密信被一同送来的,还有这名受伤溺水昏迷的渔夫。
    他起初还不明白殿下的真正用意,直到这僧人说出什么“触怒神灵”的话,以及紧随而来的“护城河吃人了”的说法——
    他才总算是恍然了——合着这一环扣一环的,是在这儿等着呢!
    不过……殿下未免也太有先见之明了吧?
    “昨夜我见雨势大,便没下水,只在船舱内休息……可谁知忽然听到有一辆马车冒雨来了河岸边,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就想上前去瞧瞧,可才下了船,就有一人朝我而来——手里头还举着剑!”
    说起昨夜的惊魂一幕,渔夫尚且两股战战:“我右臂被他刺伤……那人力气极大,直将我抛去了河中!当时风雨交加,河水急得很,我又有伤在身,很快就被冲远了……好在有一名官差大人将我救了上来,带回了衙门治伤!”
    至于为何救他的人也是一身黑衣,他依旧能肯定那是一位官差,原因无它——是对方亲口告诉他的。
    围观百姓听得此言,已是一片喧哗。
    合着‘吃人’的根本不是护城河,而是人?!
    恰是此时,那苏公子面向了百姓,大声地道:“大家听听啊,原来护城河吃人是假,故弄玄乎遮掩真相是真啊!至于是何人所为,相信诸位心中应当已经有答案了吧?
    说到底,不过是那妖僧见我昨日不曾像先前那些中了妖术而白白送死的人一样妖言惑众,便猜到定是有人解了他在我身上下的妖术,担心我将他供出,这才弄出了一出护城河吃人的谣言来,企图保住名声!为了一己之私,就随意掠夺无辜之人性命,这简直是禽兽不如啊!”
    苏家公子说话间,满面愤慨,又兼来回奔走,并配以双手抬起不住颤抖等肢体动作,且每个眼神仿佛都在同百姓们进行强烈的传达与互动。
    若说起初击鼓时他的表现还能称得上是有些许瑕疵的话,那么此刻他自认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真情实感的表演当中。
    人群中的阿荔满意点头。
    还不错。
    不枉她昨晚传授技巧到口干舌燥。
    “事到如今,试问——”
    越发有感觉的苏公子还欲继续时,却被那僧人出声打断。
    “毫无凭据之事,还请施主休要胡言乱语,颠倒黑白。”僧人语气微冷:“即便这位渔夫是为人所害,可与我师父又有何干系?再者,护城河畔现血光,本也是凶兆之一。更何况,河水泛红此等前所未有之事,已可见神灵震怒之意……施主这般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就不怕遭天谴么。”
    “既是怪事,怎见得就一定是神灵震怒呢?你说是神灵的手笔,我说是国师的妖术——凭什么你说的就是对的?而我说的就是污蔑?谁能证明?”
    苏公子理直气壮,又问那些百姓:“大家细品品,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就是讲歪理嘴硬吗,这本就是他素日里擅长的,不用人教也是信手拈来。
    “你——”
    僧人几乎忍无可忍,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藏在袖中的细长银针。
    第922章 好学而擅研
    此针细若无形,却有剧毒,他只需以此针射入对方颅内,便能使对方当场暴毙,再不能出言煽动人心,且还可将此掩饰成是神灵降罪……
    然只片刻的,他却又缓缓用手指将针推了回去。
    不能冲动,否则就中计了……
    这渔夫“死而复生”,可见此事背后有人在操控防备。
    如此变故,本就在计划之外,眼下他还须尽量稳住局面。
    此时,纪琤带人折返了回来。
    “大人……”纪琤行礼,眉眼间有些犹豫之色。
    程然道:“说吧,如何?”
    都这个时候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问题要摆出来才能被解决,毕竟这么多张嘴是堵不住的。
    “大人,卑职已带人察看过,北护城河自长河起,延绵五六里内河水皆呈红色,且如今已经蔓延到了内城河段……”
    如此之下,必然会被越来越多的百姓看到,还不知要造成怎样恐慌的局面。
    程然面色平静,暗中微微收紧了手指。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查清河水变红的原因,破除所谓神灵降罪的谣言。
    而在意料之中的是,百姓们听罢纪琤的话之后,皆是恐惧不安。
    有人急忙跑去了瞧,有人指着堂中的苏公子道:“就是此人污蔑国师,才致使神灵降下责罚,还请程大人尽快处置此人,以平息神灵之怒啊!”
    也有头束文巾的人说:“那渔夫方才都说了,他昨夜是为人所害,你们怎么不疑心河水变红正是同那动手害人者有关呢?”
    “区区一人,难道当真有法子能叫河水变红?!”
    “怎么就没有法子了?退一步说,若神灵之说为真,那妖术之说亦有可能为真,你们又当如何判断这河水究竟是神怒还是妖术所致?”
    “方才这位师父都说了,就是大国师受了污蔑之故!”
    “旁人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那年轻的文人轻叹了口气道:“真羡慕你们这种一有风吹草动就跟着摆动的脑子啊,平常都不用自己思考,一定很轻松吧?”
    “你……你这文生怎么骂人呢!”
    “他身上穿的是一桐书院的长衫!”有人认出了对方身份。
    “一桐书院的人也不能污蔑大国师!”
    程然再次拍响了惊堂木。
    “肃静”两个字,他今日当真已经说倦了。
    可堂外的百姓刚安静些,堂内的苏公子又喊了起来:“大人,那定是妖僧的妖术啊!”
    “阿弥陀佛,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僧人朝着程然行了个佛礼,道:“大人,此人空口污蔑,无半分实证,还请恕贫僧无法奉陪——贫僧还需立即着人将护城河异象告知师父,以尽早寻求解决之法。至于此人无凭无据之下,妄议诬陷当朝国师,该当如何处置,贫僧相信大人自有公断。”
    “是否为污蔑,还有待查证。至于河水变红之事的真相,本官亦会着人彻查到底。”
    僧人垂眸未再多言,便要转身离去。
    人群中却忽有一道男人的声音响起。
    “师父且慢。”
    僧人定睛望去。
    只见人群中行出了一名着长袍的中年男子,抬手朝着程然一礼,道:“府尹大人,对于护城河河水变红一事,草民略有些拙见——”
    看清来人是谁,程然眼皮一阵狂跳。
    张家二老爷张敬?
    与对方的目光交汇一刻,程大人当即了然了——友军到了。
    “原来是张先生。”
    程然客气地道:“张先生若有高见,但说无妨。”
    张敬行入堂内。
    “河水变红之事,确非妖术使然。”
    苏公子脸色一滞。
    方才听对方姓张,本以为来了个帮忙的,他的嗓子终于能歇歇了,可怎么上来就拆他的话?
    现在怎么办?
    要冲上去吵吗?
    可对方是一桐书院的,他也不是对手啊。
    有些茫然的苏公子不着痕迹地看向人群里的阿荔。
    却见对方朝他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僧人看着突然出现的张敬,哪怕对方所言并非是在赞同苏公子,可他心底仍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而果不其然——
    “草民今早偶经湖城湖畔,见河水通红,好看地紧,颇为惊艳——心中好奇之下,便使仆人取了些河水带回了书院中,与书院内的先生和学生们共同探究了一番。”
    程然听得讶然。
    竟是如此地好学而擅钻研……
    “本还以为当真是河水变了色,可谁知那水经过沉淀之后,底部却是沉下了一层红色细砂,经我等仔细查辩,可知那红砂乃是粉末状的红砂岩——”
    张敬说着,向人群中道:“闻之,将东西交由大人和这位师父过目。”
    “是。”
    先前那名说话的学子捧着一只带木塞的瓶子行入堂内行礼。
    只是那瓶子并非寻常的瓷瓶或玉瓶,而是通体通明的琉璃瓶,也正因此,那沉淀在瓶身底部的一层红砂直让所有的人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程然啧舌又心痛。
    张先生晨早途经护城河,见河水赤红,觉得有趣,而命仆人随手拿出了一只贵重罕见的琉璃瓶来装河水……
    有钱人的快乐确实令人无法想象。
    却也让他对张家家底之厚的程度不禁又有了新的理解。
    程大人压下心底不合时宜的喟叹,细细看了那瓶中细砂。
    “不知诸位当中可有做红砂岩生意的?”张敬向围观的百姓问道。
    片刻后,有一名男人站了出来。
    “草民虽不是做的红砂岩生意,却是祖祖辈辈做石雕手艺活儿的,那红砂岩在咱们京城虽不大时兴,但草民也曾经手过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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