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锦看了一眼满面固执的未央,心中忍不住好奇,究竟何晏做了何事,竟让未央这般信任于他?
    她得到消息,是何晏生死未卜。
    纵然何晏天纵奇才,能在重重堵截中逃出生天,前来华京城救未央,可太子早有准备,等待着他的,是自投罗网。
    何晏的局面,无论怎样看,都是有死无生,也不知未央是怎么想的,竟将身家性命交托在何晏身上。
    世人都道未央聪明透彻,但她看来,这般行事的未央,委实算不得聪明。
    甚至能说上一句愚蠢。
    织锦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秦青羡蹙眉,似乎在斟酌如何反驳未央的话。
    未央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少将军,我的路,未必是错误的。”
    秦青羡闭了闭眼,片刻后,他又睁开眼,直视着未央秋水似的潋滟眸光,道:“如果他——”
    “没有如果。”
    未央斩钉截铁打断秦青羡的话,笃定道:“我的选择不会错。”
    她信自己的选择,更信何晏。
    天边日头温暖,迎面的而来的微风亦是清逸可人的,可秦青羡却只觉得身上极冷。
    冷到让他的手指跟着颤抖。
    未央竟这般信那个人。
    那个为权利不择手段,眼中没有丝毫生而为人应有的热度的人。
    秦青羡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叫嚣着的戾气,道:“我信你的选择不会错。”
    如果未央的选择错了,他会替她拨乱反正。
    总之,他手中陌刀,会护她一世安宁。
    “多谢少将军的信任。”
    未央言笑晏晏,笑着与秦青羡道别:“那么少将军,我先走了。”
    “明月楼的东西可不便宜,你下次见我时,要记得多带银钱。”
    未央眨了眨眼,声音揶揄。
    秦青羡抬手按了按眉心,面上冷色淡了几分,道:“我记下了。”
    原本积压在心头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的挣扎不安,似乎全部随着未央的这句调皮话消失不见。
    未央辞别秦青羡,与织锦一同往外走。
    爷爷是四镇之首的镇南侯,府邸比寻常公卿朝臣的更大些,飞檐翘角层层叠叠,气势恢宏不输藩王家。
    只是她到底是女儿家,她的院子更为轻盈活泼,四季不败的花,青葱的常青树,望之让人心情愉悦。
    她穿过花枝缠绕着的长廊,隔壁是母亲的院子。
    母亲被姜黎的蛊毒所伤,疯疯傻傻,认不得人,爷爷怕母亲见到熟人,会勾起往事,刺激母亲的病情,让她越发痴傻,故而母亲自海外荒岛回来后,爷爷便将母亲安置在院子里,轻易不许母亲外出,更不许旁人来探视。
    母亲的记忆停留在韶华正好的十五岁,终日待在院子里也不觉得烦闷,与丫鬟们玩闹荡秋千,快乐的笑声时常从院子里传出。
    而今日,院子里的笑声似乎掺杂了其他东西。
    未央停下脚步,看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她的母亲喜梅,花墙洞是菱式穿梅花的,将天际倾泻而来的阳光剪成梅花状。
    花墙后种着许多梅花,此时梅花未开,只有嶙峋梅枝虚映着花墙。
    梅枝太多,她看不真切院内的光景,只依稀瞧到母亲与往日一般在荡秋千,秋千旁边,似乎立着一个紫衣锦袍男子。
    那男子推着母亲,母亲衣决飘飘,男子又俯身与母亲说了甚么,引得母亲笑了起来。
    未央眉头微动,神情若有所思。
    下一刻,她身后响起织锦催促的声音:“姑娘,咱们该走了。”
    未央收回目光,懒懒瞥了一眼织锦。
    织锦眼底闪过一丝紧张。
    “就走。”
    未央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不在长廊处继续停留。
    那位贵人,竟还有脸来看她的母亲。
    未央快步走出长廊。
    院门外,织锦早早安排了软轿在等候。
    未央扶着从夏的手,上了软轿。
    轿帘放下,平稳地行驶在宽阔大路上。
    未央靠着软枕,闭目思索着。
    或许是忌惮从霜会武,织锦留下了从霜,只让从夏一人跟在她身边。
    这样也好,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将从霜支走——她被县主请君入瓮后,她所安排的人便没了主心骨,这种情况下,从霜必须留下,来做这些人的联络点,甚至在紧急情况下,替她发布命令。
    不知道行了多久,街上遭杂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只能听到车轮滚到的声音。
    马车终于停下,未央睁开眼,扶着从夏的手,踩着脚凳自马车走下,打量着县主给她准备的院落。
    这是一个她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院子比之萧府并不大,也远不及萧府的气势恢宏,是个颇有幽静闲雅的院落
    未央继续往里走,侍从们低头垂眸立在两旁,叠放着的双手带着薄茧,不用想,也知是些会功夫的人。
    未央心下了然,在织锦的引路下走进房间。
    勤快的小丫鬟捧来茶。
    未央接过茶水,茶香四溢,正是她所喜欢的茶。
    未央笑了笑,轻啜一口茶。
    县主为了她,也是煞费苦心。
    织锦道:“姑娘可还有甚么不满意的?若是不满意,只管告诉婢子,婢子再遣人换上姑娘喜欢的。”
    “满意。”
    未央颔首浅笑道:“县主费心了。”
    将未央送至小院后,织锦并不多留,略与未央说上几句话,便起身离开。
    未央也不送她,悠哉悠哉饮着茶,自此在小院中住下。
    院中的卫士们监视得极严,未央并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如何,只是数着时间,算着自己的谋划进行到了哪一步。
    如果她所预料不错的话,明日的现在,多半会有贵人前来。
    金乌西坠,月兔东升,眨眼又是一日。
    次日清晨,未央临窗而立,看到院中海棠花开得灿烂。
    微风袭来,海棠摇曳着腰肢,甚是可爱。
    未央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忽听抄手回廊处隐有细碎脚步声传来,便回身对从夏道:“沏一壶新茶来,贵客到了。”
    从夏有些疑惑:“什么贵客?”
    自她与姑娘来到这个院子后,苍蝇都不曾飞来一只,其严密程度不亚于京中的诏狱,这种情况下,哪里会有甚么客人前来?
    她的声音刚落,回廊处便响起男子温润声音:“难得你会将孤当做贵客。”
    她微微一怔,便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晨曦微薄,金光散淡,男子紫衣锦袍,穿花拂柳而来。
    他的年龄不过三十岁左右,寻常人极难穿得好看的紫色锦衣,在他身上尽显贵气,衣缘与袖口处金银线交织,细密的针脚绣着祥云纹,将他微微露着的一截皓白肌肤,衬得越发雪白,近乎病态一般。
    再往上看,便是他好看面容。
    他的轮廓极其干净,眉目含情,蕴着水光,让人很容易便想起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这句俗语来。
    这样的模样,这样的气质,倒也的确配得上“贵人”两字。
    而现在,那位贵人的目光落在未央身上,似乎在看未央鬂间的点翠凤簪。
    奇怪。
    一个大男人,怎会盯着姑娘家的发饰看?
    这般的行径,再怎么好看的脸,也叫人欣赏不来。
    从夏白了男子一眼,去耳室沏茶。
    从夏沏好茶,端着茶出来,男子已进了屋,与未央相对而坐。
    从夏捧上茶,男子温声谢过,声音如潺潺溪流一般,甚是好听。
    “殿下今日过来,是为阿晏罢?”
    未央道。
    殿下?
    从夏耳朵微动,余光偷偷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看了一会儿后,从夏忽而发觉,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与何晏有几分相似。
    只是何晏的气质更为阴鸷厌世,而男子更为温柔,让人如沐春风,两种完全相左的气质,让人很难将两人联系到一起,故而她第一眼见到男子时,并没有发觉他与何晏的相像。
    从夏又看了几眼,后知后觉想起,这个男人刚才的自称,是“孤?”
    能够用“孤”自称的人并不多,大夏的储君方有资格。
    算一算时间,自当今天子登基后,大夏统共出了三位储君,这三位储君,一位死于宫变,一位死于病患,还有一位自刎身亡。
    三位储君死得干干净净,哪里又冒出一位敢自称“孤”的人来?
    从夏心中越发不解,面前的男子再度开了口:“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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