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阳光,但天气仍然是干冷的,这个冬天的雪迟迟未下,四周的光景依然显得萧条。林泽站在一颗桂花树树前,手拿着洒水壶浇水。他身着白色卫衣,低着头一脸沉静的样子看上去有种拿人的距离感。他身影未动,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
    童遇安只停顿了一秒钟,目光就已回到祁树脸上。
    他说:“等会儿我去找你。”
    就这样,童遇安全副心思开始接受祁树的课外辅导。林思家也来,她先是对童遇安的成绩深恶痛绝地批判一番,而后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上了初中就和我们分开,也不回这里了?”
    童遇安显得有些茫然。
    林思家补充道:“你只要回答有或者没有,就可以了。”
    童遇安郁闷了,她不知道林思家为什么这样问,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她:“没有。分开,怎么分开?死了才是分开。”
    林思家瞬间嗫嚅了。
    他们的家从爸爸离开的那一天起,每天都在增重,下沉,给他们托底的那个人,彷佛如临深渊。然而舅舅做尽一切,义无反顾。在她内心深处,她感激,也感动。却不知如何回报这份有如生命之重的情谊。她不该再索取,然而,她忍不住,她不敢想象回家看不见他们的每一分钟。
    童遇安用笔头林思家的鼻头,“发什么呆?”
    “臭丫头……”林思家两手揉乱童遇安的头发,然后转眼对祁树说,“你帮她复习数学和英语,我帮她复习语文,我们一左一右盯着她,我就不信她还能被请家长那么丢人……”
    祁树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耸拉着头头发乱糟糟的童遇安,淡淡地笑了。
    那天以后,祁树和童遇安每天早上都去跑步。
    第三天的时候,算命佬对路过的祁树说了一句:小子,回头有岸,未迟。
    第四天,算命佬不在了,碰见一个左脚瘸了的乞丐。童遇安尚未看到他的脸,他就转身,一瘸一瘸的走了。
    第五天,林思家两姐弟也和他们一起跑,走过古桥时,林思家踩空楼梯,摔了,林止背她回去,他这两年长高了不少。
    跑完步,祁树和林思家陪童遇安温书两个小时,下午,就各忙各的。有天下午,童谣在市立图书馆碰见祁树在那里做兼职,隔天晚上,云影又说在新街口的大排档看见祁树在那里打工,看见她,还有些难堪。
    难怪他最近的精神状态都不大好。
    “他是缺钱了吗?”童遇安问。
    云影想了想,对她道:“人嘛,若处于身不由己的环境,自力更生是必然,也是心安。”
    祁树听到声音时,窗已经打开了。黎明时分,冷蓝色的光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浮现在他的窗前。他吓了一跳,待看清那人的微笑时,他几乎是乐着清醒了。
    童遇安站在阶梯上,身高让她只露出胸以上的部位。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她戴着毛绒帽的头,“今天怎么这么早?你等会儿,我马上就来……”
    童遇安急忙道:“不用了,从今天起,不跑了。”
    “为什么不跑?”
    “想睡懒觉了,还有,复习时间也缩短为半个小时吧,其实,我也不是蠢,只是想多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落下的功课追上的。”说着,她抬起手递给他打包来的早餐,“馄饨,请你吃,加辣的,天冷,吃了再睡个回笼觉,暖和。”
    环保的打包盒并不隔热,祁树就这么捧着,身体一下子炽热起来。
    童遇安冲他笑了笑,她有点难过。以前林叔叔在的时候,她从不担心,祁树是否舒适,现在,她不敢肯定,也走不进这座房子看一看里面的人过得怎样。
    她努努嘴巴,嘟囔道:“我有洗脸刷牙,你盯那么紧干嘛?”
    祁树回过神来,摸着鼻子笑了笑。
    童遇安说:“你趁热吃,我走了。”
    冬天昼短夜长,园区的路灯冬天一般都是开到早上七点,现在未到七点,趁着灯光,童遇安就那样无意一瞥在阶梯下方捕捉到一抹黑影。
    童遇安依然去跑步,单靠跳舞,运动量不够,睡眠也不够深,指不定半夜就醒了。
    奇怪的是,今天她只跑了一圈就跑不下去了,任由大脑如何指挥双腿,也跑不起来。于是,她直接走回去了。清晨的风又清又冷,扑面而来,竟有几分畅快。走着走着,她又看到算命佬的摊子。
    算命佬也许是上厕所了,只留那么一桌一椅在风中伫立。
    她走过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
    又停步,往回走。
    她推倒了算命佬的桌子,发出了较大的声响。
    她不怕,也没有感到一丝痛快。
    眼中恶意与愤怒凝聚,她又一脚踹倒了凳子。
    做了坏事,她也不走,逼视着某个点。
    有人扶起了凳子,风呼啸着走过,她闻见一股熟悉的味道,抬头,那人又把桌子扶起,摆正,再捡起掉在地上的杂物。
    林泽没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童遇安紧握着拳头,松开,跟上。
    沿着一路光秃的桃花树,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在一团冷蓝色中,听见远处传来的鸡鸣声。
    拐进了转角,面前便是一堵涂鸦墙。那是一副色彩斑斓的卡通画。
    林泽刚一站定,童遇安就已撞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太猛了,心都颤了。他后退了一步,用力推开了她。
    她跌跌撞撞地往后退,看上去就要跌倒,然而没有,她站定,已经泪流满面,再次扑了过去,用双臂抱着他的背。
    林泽仍是低着头,推开了她。
    这时,童遇安已经哭出声来。
    她又扑了过去。
    他推开。
    第六次时,他依然推开她,她站定了。
    “大冷天的,每天都浇树,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傻子吗?你站在那里,等谁?躲起来干吗?你有本事出来啊……只有你不知道,我和祁树待在一起有多开心,他从来不会惹我生气,也不会捉弄我,看见我就会笑,什么都听我的。他没有爸爸妈妈,我跟他玩,也不会害死谁……也不会被谁恨……我喜欢他,我爸爸妈妈也喜欢他,等我长大了,我会嫁给他。你和你妈妈恨我,我也不怕,又不是我朝你爸爸开枪!林泽,你等着……”她抽噎着喊道。
    林泽抬起头,她看到他变红了的眼睛,瞬间,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了。
    她第七次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这次,他没有推开,用力箍紧她。
    她被他抱着,全身都在颤抖,每一块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她埋脸在他的肩膀上泣不成声,“哥……”
    林泽咬住她的肩膀,咬得很深,留了牙印。
    风停了,太阳没有出来,天清明了。
    下雪了。
    这是初雪。
    附近有家馄饨店特别好吃,她带他去吃早餐,大份的馄饨五块钱,她身上刚好只剩五块。她掏他的裤袋,有张五十块,她笑了。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她折好,塞回去。她要了一碗。问他要不要打包。他说,妈妈吃了安眠药,睡了,就在这里吃。
    几分钟后,馄饨端来。童遇安对老板娘说给林泽。他也没推拒,低着头吃了起来。她看着他吃,然后拿起他微凉的左手瞧了一会儿他伤口未愈的食指,问他怎么不包创可贴。他没声儿。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创可贴帮他贴上,就势牵着他的左手塞到自己棉服的衣袋里。
    外面细雪飘零,他面前的馄饨冒着热气,香喷喷的。童遇安没吃早饭,也饿。
    童遇安捏捏他的手,他头也没抬。
    “哥。”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还有些沙哑。
    林泽微顿,转头看她。
    她凑近他,他佯装平静,喂她吃了一个,然后是两个,三个,四个……
    眼看着馄饨一个个地被她消灭,童遇安急忙让林泽吃。他顿了顿,起身带她离开店里。
    林泽像是追赶什么似的,快步向前走,走到了某个无人的角落。童遇安瞧见他鞋带散了,蹲下来要帮他绑好,他也跟着蹲下,他一头扎进她怀里。她抱着他,索性背靠着墙就这么席地而坐。他的身体在轻轻发颤。
    终于,他哭了。
    “安儿,我不能没有妈妈,妈妈她不是变坏了,她只是太想爸爸了,她什么都做不了,钢琴也不碰了,她是不是要疯了?我该怎么办?妈妈太可怜了………”他从压抑的哭声中挤出言语。
    林泽的肩上飘落了少许飘雪,她轻轻揩拭。天空蓝得无可挑剔,雪轻如毛絮,她抱着他的头,太难受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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