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夹在这其间的,定西侯告老,楚襄侯整装预备举家北赴,这都算不得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新鲜事了。
    宣帝三年,四方皆定,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天下大安,上正式于大朝会上嘱众臣起议“福船新法”,郇渏初于二十年年前写下的草本流出,一时朝野内外,大江南北,群民热议,不只儒生学子们时常当街论道,与个中细则利弊炒得热火朝天,就连目不识丁的百姓妇孺,茶余饭后,都能随口地唠叨上两句。
    ——无他,只因郇相郇渏初五个字,自青苗改革后,便早已经成大庄四境之内、百年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热议的存在了。
    虽然这二类人之间彼此谈论的重点,那可谓是天差地别、完全不可一概而论就是了。
    不过这一切与处在深宫里的钟意都没什么关系了。
    钟意最近迷上了插花学画,跟着两国大长公主一道,日日侍弄着御花园里的那些存货,祖孙二人直把一个好好的御花园折腾得残花遍地、委顿不堪,偏偏这还是宣宗皇帝金口玉言亲自点头应允的,宫里的人谁见着了都还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祈求着:这两位主儿都悠着点,也不图御花园里的这些名贵花草最后能留下些什么,只求现在的撑过今年冬天就行……
    而见两国大长公主日日往宫里跑的麻烦,宣宗皇帝更是直接将慈仁宫收拾了出来给老人家暂住,御史台的几位大夫上书含含糊糊地隐晦提了好几次‘不合规矩‘,皆被宣宗皇帝一以贯之的无视过去了,众臣无奈,不好在这等后宫琐事上特特与皇帝别苗头,也就只好纷纷装作熟视无睹了。
    ——“啊?不合规距么?我不知道啊……唉呀,韩兄啊韩兄,你整天盯着后宫里那些女人做什么啊!没意思得很……福船新法新修的第四十一版看了么?那可是长宁侯亲自操刀,据说照着郇相当年喝高了跟他唠的那些旧话改的,嗨,之前那些版本哪能跟它比……什么?你还没看啊?你说你这,你整天都在干什么呢,我不与你说了,我换个人聊去……”
    而至于钟意的画技也总算磨得连两国大长公主都没了脾气,从毫无底线地捧场赞许,到欲言又止委婉提议,再到后来干脆连连摇头,就差没有直呼“朽木不可雕也”了。
    但即便如此,祖孙二人还是一个教一个学玩地不亦乐乎,两国大长公主不嫌弃钟意画的不忍直视,钟意自己的心态也好的很,画出个什么鬼画符来都还能乐滋滋的美半天,深觉自己比前日有了些进步。
    后来有一日,钟意总算画了一副能让两国大长公主见了,眉头皱得不那么紧、堪堪还可点头赞一句“不错”的《秋日雁归图》来,美得钟意拿着自我欣赏了好半天,宣宗皇帝见她高兴,更是直接讨了来,挂到了慎思殿自己的御案后。
    当然,造成的直接结果便是:后来每一位来慎思殿议事的朝臣大人们都不由自主地被那画上稚拙的笔触吸引了目光,一个个人老成精的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陛下这画,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名家手笔,难道是在暗示着我们什么?
    等到后来宣宗皇帝主动提起巡幸塞外事时,个个更是恨不得拍着自己的大腿直呼:我就说嘛,早该猜到这里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话归当下,在寒露刚过、芦花飞满天的时节里,长乐宫里喜气洋洋,整个后宫迎来了自宣宗皇帝登基以来最大的喜讯。
    “我这……我这真的是有了吗?”钟意眨了眨眼睛,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既是美滋滋又是忍不住担忧地重复问道,“可是我这两个月来……一点感觉也没有啊?”
    她这副既得意又不安的模样,逗得满宫上下皆是止不住地笑,负责诊脉的太医院院判徐如光小心翼翼地收了脉枕,闻言忙不迭的赔笑道:“不会错的,娘娘您这滑脉如珠滚盘,明显的很……你且悉心养着,再过段日子就显出来了。”
    两国大长公主听得双手合十,忍不住朝着东边拜了拜菩萨。——这么一个往常如何都不信神鬼之说的人,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些了。
    “太好了,”站在边上自闻讯赶来到现在一直端着一副再是沉稳不过模样的宣宗皇帝,听得此处,都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俯下身来一把抱住了坐在软凳上的钟意,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道,“朕要做父亲了,朕也要做父亲了……”
    “是啊,”本来对此事还没有什么真实感的钟意,看得宣宗皇帝如此激动的模样,心里也是软得不行,水光莹莹地望着宣宗皇帝道,“臣妾有陛下的孩子了。”
    二人目光相对,皆是忍不住的柔情蜜意。
    “只是到底阿意的年纪也还是小了些,”两国大长公主当着两人的面不好说这等晦气话,一转头见着长宁侯,便忍不住的低声抱怨道,“皇帝也真是的,也不看看阿意才现在多大,就这么……着急着什么呢!”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这些男人啊,就只顾着自己一时痛快,一点也不管我们女人的死活……”
    惨被划为“这些男人”的长宁侯只能委委屈屈地躬身站定,毕恭毕敬的向两国大长公主请示道:“那以公主的意思……”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两国大长公主瞪了长宁侯一眼,实是不忿道,“孩子都有了,当然只能好好地看护着,一定要母子平安……别的我还能说什么,皇帝大了,他们后宫自个儿的事情,说的好像我还真能插上什么嘴一般!”
    长宁侯知两国大长公主心气不顺,也不敢多言,只好一气地赔着笑脸顺着她说话。
    “不过,”两国大长公主念叨着念叨着,眉间一皱,突然又想到一桩事来,“既然现在连孩子都有了,阿意这位分,是不是该趁此动上一动了?”
    长宁侯默了默,犹豫了一瞬,还是主动与两国大长公主坦白道:“有一桩事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说,其实然斐之前找过我,隐约提了提这事儿……看他的意思,似乎是想直接立阿意为后,册封中宫。”
    两国大长公主听得一愣,怔忪片刻后,还是犹豫着摇了摇头,不甚坚定地否决道:“还是算了吧……树大招风,如今这等关头,立后什么的还是错错再说,先等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吧。”
    本来升位分这事,是两国大长公主先提的,可是话说到此处,她又反成了更不愿意的那个,就在那里纠结来纠结去,又忍不住撩起眼皮轻轻地瞪了长宁侯一眼,没头没尾地问了他一句:“他真是这样与你说的?……你有没有好好看看,他到底是因为真心喜欢阿意想娶她,还是因为……”
    “羲悦,”长宁侯轻轻地按住了两国大长公主的肩膀,打断她道,“然斐与他父皇不一样的,这孩子重情念旧……你先安安心,阿意她绝不会成为第二个静淑的。”
    “嗬,”两国大长公主听了便不住的冷笑道,“先帝如何就不‘重情念旧‘了?他待那骆氏不是‘重‘得很、‘念‘得很,生前冠绝后宫,此后念念不忘……我们老裴家连着几代都出这种痴情种,自文宗皇帝起,后宫中椒房独宠的比比皆是,最怕的不是皇帝不重情,怕的是他太重情,而重的偏偏不是你家的情!”
    “依我看啊,这皇后之位,还是不坐也罢,彼此情浓时,自然是样样都好、处处都对,但等日后敢有了个什么张贵妃、李贵妃的……这中宫之位,那就是个活脱脱的靶子,钦等着人算计呢!……嗬,以先帝那架势,不只是等着那后宫中的女人算计,就变了心的皇帝算计起来,才更狠呢!”
    “那你说又还能怎么办呢,”长宁侯躬着腰,温声抚慰坐在椅子上越说越气的两国大长公主道,“左右孩子都已经进了宫,总不能再生生的拆了他们两个去……依我看啊,然斐他也是真心的,两个孩子那是两情相悦,你也不必太悲观了。”
    “就是两情相悦才怕呢!”两国大长公主气得忍不住锤了长宁侯一把,咬牙道,“如今甜言蜜语的,以后倘若是一方变了心,另一方可怎么活啊!阿意是没得选择的,可一个皇帝面临的诱惑能有多少!”
    “先帝当年不是也爱那骆氏爱得要死要活么,我还真当他有多爱呢,后来不还是不动声色的便把人亲姐姐给睡了……这事儿要是放到阿意身上,我们苦命的阿意啊,她可怎么受得了……”
    说着说着,两国大长公主的眼圈便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长宁侯见状便不由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叹息道:“可是如今你说的这些,我们也都没什么办法啊……”
    “就是因为没办法才找你说的啊!”两国大长公主生气地拧了长宁侯一把,恨声道,“我若是有办法,早便使办法去了,还与你在这儿废话些什么劲儿!”
    “可是我看早先孙氏跟你提先前那谁要入宫的时候,”长宁侯忍不住奇怪道,“你也没有像今日这般纠结为难么?”
    “这怎么能一样呢!”两国大长公主听得更生气了,“先前孙氏与我提,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了,我不同意、我不支持!”
    “我把入宫的苦处给她们一五一十地讲了个一清二楚,念得我自己听着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人家还是要去,我能怎么办,我难道还能打断她们的腿拦着不让她们去吗?我也不过就是个长辈,这是她们自己选的路,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明明白白地说过了,她们还要走,我既替不了她们走、也拦不住她们走,也就只能看着她们走了……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也都是她们自己选的,与人无干、自食其果。”
    “可是阿意呢,阿意她有得选吗?阿意从小到大,被那恶妇磋磨,处处身不由己,这入不入宫是她自己能选的吗?”两国大长公主说着说着就心痛得更加厉害,气不住的锤着长宁侯道,“如今孩子认回来了,我却也帮不了什么,还是得看着她在宫中身不由己……我苦命的阿意啊!”
    “我还是觉得,然斐他不是那样的人,不过呢,”长宁侯犹豫了一瞬,小声哄着两国大长公主道,“你若是当真放心不下,那边好好保重自己,等到哪天然斐他真变了心……我帮你把阿意从宫里带出来,我们跑去雍州,跑去敕勒川……天高地远的,洛阳这边也管不住我们,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说的倒轻巧,阿意如今是皇帝的后妃,照你说的,未来还可能是皇后,你说带走就带走了?”两国大长公主深觉长宁侯此人嘴上没门上,瞪了他一眼,又哼哼唧唧地补充道,“我倒是对然斐没什么意见,我就是心疼我们阿意……”
    “你这不懂了吧,明着要有明着要的要法,暗着偷有暗着偷的偷法,”长宁侯俯下身来,附在两国大长公主耳边低低道,“再不济,最多也不过是去‘假死‘一回……这事儿郇瑾熟的很,他听说陛下重开了福船新法,现在都敢往洛阳给我寄信了……”
    “真到了你说的那地步,大不了我们干脆撕破脸算了,带着大人孩子一起走,我们跑柯尔腾去,看谁还能找过来!”
    “你可别了吧,说这种话,你也真是不怕掉脑袋!”虽然知道长宁侯这话里故意哄自己高兴的成分居多,两国大长公主还是听得直变了脸色,大为不满道,“你学谁都不要学他!他儿子现在在柯尔腾做摄政王,你有人家那样的儿子吗?”
    “……他当年搞那一出,后来害苦了多少人,他自己是一个人溜达得痛快了,跑到柯尔腾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可你忘了郇相府被上上下下被连累得死去的几百口人么?你可少给我胡来了!都是跟四哥学的,一个比一个胆大妄为、肆意横行,可现在不是四哥当政那时候了!”
    “我的公主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长宁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趴在两国大长公主的膝盖上反问她道,“那你来说……这要怎么办吧?”
    “走一步看一步吧,”说起这些,两国大长公主也是心烦意乱的很,直言不讳道,“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祈求自己能再多活二十年……等到阿意能立住了,我这才算是敢放心闭了眼去。”
    “等到陛下真有了贰心那一日,我便是舍了这张老脸,亲自去求陛下开个恩典……他既都不喜欢了,就不要再把人圈在后宫里了……可孩子又肯定是带不走的,母子连心,阿意到时候定也舍不得……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怎么就偏偏入了宫呢……”
    ——得,说了一圈,又绕回最早先碎碎念的那个话题了,长宁侯听着也无奈了,忍不住小声调侃两国大长公主道:“原先府里这么多孩子,也没见你对哪个晚辈这般上心过……”
    “不一样啊,”两国大长公主轻叹道,“若是孩子养在我跟前长大,十五年,该教的也都能教的差不多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从静淑那件事情起,我也都领教了,一个老东西,管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反而还要招人嫌……可阿意不一样啊,她在外面吃了那么多年苦,就没有享过几天福,好不容易又认来了,我却也帮不了她什么……一想到她日后在宫里可能还要再受苦,我这心里,那是如何也放不下啊!”
    长宁侯听着也是唏嘘不已,而抱着这般谨慎心思的两国大长公主,在被宣宗皇帝找过来,恭而慎之的向她提起册立中宫事时,两国大长公主便微微笑着,软绵绵地顶了回去。
    “意思意思一下,升个嫔位,添添喜气也就好了,”两国大长公主微微笑着道,“这民间都道:头三个月是无论如何都要先稳着的,不能惊扰了孩子去……陛下想的那些啊,都先等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再说吧。”
    “这……”宣宗皇帝本是私下里张罗好了大致流程,预备的差不多了,只欠临门一脚的时候才来寻的两国大长公主,只是想在老人这里提前通个口风,求最后一个心定,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两国大长公主这里给堵住了嘴。
    “可是朕都已经吩咐了下去,着礼部准备的差不多了……”宣宗皇帝似乎是没有想到两国大长公主会拒绝,一时脑子也有些懵了。
    “预备着总还是可以先预备着的,”两国大长公主微微笑着道,“陛下先前不还和信哥预备着说要去北边吗?可如今阿意有了身孕,不都是得一样先往后挪挪……这件事,陛下若真是诚心想,也先一样预备着嘛,等明年再说吧。”
    两国大长公主都把话说到了这等地步,宣宗皇帝纵是心头再是郁闷,却也不好强行说什么了……他往常也不是那等会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的人,可两国大长公主一句“头三个月要稳着、不能惊扰了孩子去”,直接把这位初为人父的年轻帝王给吓了个不轻,回去后越想越后怕,立后的事儿,便也就先这么搁置了。
    但钟意的位分确实是该动一动了,别说宣宗皇帝想要动,按宫规旧例论也当该如此,升了个嫔位,宣宗皇帝觉得没滋没味儿的,不是那个意思,也提不起什么心力来。
    慎思殿的大太监刘故见宣宗皇帝神情郁郁,知他是对这事仍未释怀,便主动提醒宣宗皇帝道:“虽还只是个嫔位,陛下却可先给娘家赐个封号来啊。”
    宣宗皇帝怔了怔,面上明显起了动容之色,刘故忙揣摩上意,捧了一堆吉利的封字来,如珍、俪、昭、熹……之流,一个赛一个的好兆头,宣宗皇帝挑挑拣拣大半天,却是哪个都好像都有点意动,又好像哪个都不是太满意……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下午,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是在御案上处理什么难解的军国大事,最后挑来选去,就是把刘故奉的那些哪个都没要,而是自己提笔,端端正正的写了一个字。
    ——意。
    宣宗皇帝心思沉定,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笑意,缓缓道:“在朕心里,阿意就是阿意……再没有哪个字能替代得了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假傅正文没戏份啦,虐她的在赵的番外里,阿意过得太苦了,不想叫那些渣渣再打扰她了,之后的日子就是养养娃出去玩,顺便给当年的陵山之谜收个尾~88章完结~
    第72章 送嫁
    由“钟贵人”升至“意嫔”,真要说的话,钟意的后宫生涯也没多大区别,反倒是乍雨她们水涨船高的依例都提了月俸,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宣宗皇帝与两国大长公主见了,便干脆各自连赏长乐宫三日,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漏,比着般一个赛一个的“散财童子”……
    钟意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却是已惊扰到了慈宁宫那边。一直以来在后宫中如隐形人一般,既不让钟意过去请安、也从不单独召见钟意的骆太后都难得出了佛堂,亲自携了厚礼来长乐宫问候。
    ——不过说是问候,也有代康敏公主前来致歉之意。
    可这未免也拖得太迟了,都是近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不过骆太后也算是知礼数、懂规矩,送的都是些可以直接收到库房打赏的金银首饰,而不是什么孕妇日常吃穿亲近用的,两国大长公主压根就没有让那些东西经钟意的手,直接就吩咐宫人收起来了。
    ——现在钟意可是阖宫上下的重点保护对象,别说是要入口的,但是要过手的,都要经过至少三道封线来:两国大长公主领着数位资历深厚、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查一道,宣宗皇帝亲自带着人查一道,长乐宫旧人紧绷着心神再查一道……
    偶尔林照过来了,还要亲自帮钟意在清点清点长乐宫内的香炉、花植之类。
    不过,也不知道是该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吉人自有天相”,太医院的数位太医轮着连日诊脉,都道意嫔娘娘这一胎坐得极稳……
    虽然这其中不乏有故意逗宣宗皇帝高兴以求得恩赏之意,但若不是钟意的身子当真不错,想来他们也担不起扯这等谎的责任的。
    日子便在钟意如被禁了足般的吃吃喝喝日常里过去,十月的时候,钟意第一回孕吐,把整个长乐宫的人都吓得不轻,素来洁癖的宣宗皇帝都记住了夜夜睡前先瞧瞧床边有没有放个盂盆……
    随之钟意的口味也随之变得越发奇怪了起来,嗜酸得厉害,整筐整筐的酸橙、山楂流水般的往宫里送,长乐宫小厨房里出的再不是合宣宗皇帝口味的“多加辣、不放糖”了。
    且有一回,宣宗皇帝闲来无事,还亲去厨房里为钟意倒腾了些面条来,虽是最简单的煮法,但也叫钟意惊喜得不行,高高兴兴地全部把吃完了。
    而从这一回起,宣宗皇帝也仿佛从这亲自投喂钟意的举动中得出了无限乐趣般,三五不时地便要往小厨房里跑一趟,有一回袖角沾了些许油迹自己都没发现,刘故在一旁欲言又止好半天,最后反是被当时急匆匆来找宣宗皇帝禀事、半点没来得及看人眼色的江充给一语道破了。
    ——“君子远庖厨……陛下您这是?”
    之后没过多久,江充便被定下去往西北走一趟,赶在楚襄侯走马上任之前,清点定西侯遗留余部了。
    冯毅听说后乐得不行,毫不客气地挤兑江充道:“你也别说你这官儿老是升不过我,是因为拘泥于自个儿的出身了……就你这点儿眼色,还不至于被你的出身拖累呢!”
    “算了算了,我看你还是一直都老老实实搁后边打下手、做后勤吧,这要真让你上去干点什么了,官做的越大,你怕越是要得罪人了!”
    这话本是他们私下里互相调侃、随口说说罢了,却不知怎的被人传扬了开去,本身这些话都没有什么,但其中隐隐透露出的一个事实,却是叫洛阳城里的世家新贵都暗暗心惊。
    ——那意嫔怀了个孩子,竟是这么得宠的吗?
    好在来年三月便有新一轮的选秀了,倒也不至于急着在这种时候去挖陛下的心肝……更何况,还有两国大长公主与长宁侯府呢。
    钟意的身世,自那日孙氏带着傅敛洢到长乐宫与她说开后,大家皆是心照不宣,都没有再刻意张扬些什么,但该知道的人,也尽都有渠道去知道了。
    既然是长宁侯府的“沧海遗珠”,这样想想,长乐宫的有些“帝宠”也就没那么招人眼了,谁知道皇帝宠的是人还是她身后的长宁侯府呢?
    ——三月前那回冲突时,宣宗皇帝盛怒之下将傅元琮召到了宫里,让他在慎思殿外苦苦跪了一整夜,但到底还只是略作敲打,给他这位舅父留了些面子,赶在翌日大朝会前叫了起……这样一来外面的人纵是觉出些什么,也只当他们舅甥俩是在宫中议了一整夜的政事。
    有个静淑皇后的前车之鉴在先,长宁侯府的女儿得个什么宠啊的,还真不怎么招人的眼……如今众世家摩拳擦掌着,皆是等着来年三月的选秀,好能让自家女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呢。
    ——可惜真等到了翻过年,宣宗皇帝又随便找了个星象不利的由头,直接将这轮的选秀给作废了。
    本来这些世家贵族们是十分义愤填膺的,可谁能想到在那时候接替林泉上任的内阁首辅,是后来后世出了名的“点头首辅”韩子章。——所谓“点头首辅”,就是说韩子章他在做内阁首辅这二十多年里,对着宣宗皇帝的任何提议,除了点头,再没有别的反应了。
    那些愤世嫉俗的读书人嘲笑韩子章没有骨气,便给他起了这样一个诨号挤兑他……但这也侧面印证了,宣宗朝间,与他父皇、皇祖父乃至他皇曾祖父皆不同,是一个相权式微、世家没落、皇权高度集中的年段。
    没有人起头上书,这帮子折腾了这么久的世家闺秀们也只好打碎了牙往里吞,等啊等的,只等着三年后的下一回,结果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又三年——熬不住的也就各自嫁了,后来渐渐的大家也都看开了,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雨露均沾和雨露均不沾……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对于当下坐满了头三个月的禁足日子,在肚子四个月大时,好不容易被允许偶尔出了长乐宫转悠两圈的钟意,如今心头最难释怀的一件事,就当属林照马上将至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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