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斯亚靠在阳台门边上,视线落在手中卡片的笔迹上。
    她的字工整秀气,收笔处又有些锋利,丝毫没有圆滑之意。像削尖的竹子,分明青葱稚嫩,却竟可作杀戮之器。
    “算了,我改主意了。”他突然出声。
    伊戈被呛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是取消伊娜死亡的计划。那他们人白找了?消息白散布了?还要澄清伊娜死亡是谣言?
    索斯亚全然未觉伊戈一脸牙痛的表情,喃喃自语:“要怎么才能从一个人的心里拔掉一个人?”
    “她心里有人啊……应该不是爱人吧?”伊戈无可奈何地摇头,“这你也不许?”
    “我为什么要允许?”索斯亚抬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我的就只能彻彻底底都是我的。”
    他又皱起眉。她会和其他人要抱抱,会和另外的人睡一起——为什么她小时候不在他这里?她那样纯粹干净的感情世界曾有其他人染指……
    不,她竟然只是在拿他当替代品——如果她所谓的姐姐出现,甚至只是一个幻影,就可以完全把他摒弃在一边了是吗?
    这种事果然还是没办法原谅啊。
    索斯亚盯着她的字,试图让自己平息骤升的怒火。他清楚地感受着他对她愈演愈烈的独占欲,跟中了毒一样。
    “但是,她会这么依赖你,意味着那个人不在她身边,或是已经不存在了吧?”伊戈抿了口茶。
    “这就更棘手了。”索斯亚眼神有点烦躁,“不存在的人会永远停留在她心底。”
    他连拔除的可能也没有吗?最好不是这样,那样她会很惨的。他发觉自己其实并不太愿意伤到他可爱的小猫,但如果她不能满足他……他不会留情的。总要有人来承受他的怒火不是?
    伊戈抬起眸,打量着眼前的金发少年。他们认识了快十年,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索斯亚大概是天生的变态——虽然伊戈总觉得他长成这样和他那对不正常的父母脱不了干系。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Flower的总部,当时索斯亚才七八岁,是由Flower当时的首席调教师“蔷薇”领进来的。
    那会儿外面盛传伊斯契那的那对夫妇起了争执,艾米丽娜夫人一气之下把他们的孩子送来Flower要调教成奴——据称“蔷薇”和艾米丽娜是多年至交。
    伊戈记得那段时间明里暗里要加入Flower的人激增。毕竟艾米丽娜是出了名的容貌绝世,她和卡安洛的孩子也是出了名的长得比天使还像天使。
    事实如此,当时的索斯亚还没有后来的气势。整个人稚气又精致,像是冰雪捏成的娃娃。
    那会儿伊戈十七八岁,刚加入Flower没多久。他好歹是在正常社会长大的,对于这种母亲要将孩子变成奴隶的事终归不太能接受,以是对索斯亚颇有几分怜悯之情,见到他总会耐心地多安慰几句。
    其实索斯亚当时懒洋洋的态度完全不像奴隶,但他身上有一些刀割、花刺的伤痕,伊戈便也没有多怀疑。那会儿索斯亚是由“蔷薇”带着的,而“蔷薇”最出名的就是“蔷薇之刺”——她喜欢以花刺或刀尖在人身上弄出血痕。索斯亚也喜欢这样做,想来他这个爱好应该是承自于她。
    直到有天索斯亚失踪了——有个色欲熏心的调教师拐走了他,虽然后来伊戈认为索斯亚是故意跟那个调教师走的。
    他们找到他时,他正在用水果刀切割那个调教师的耳朵。调教师身上中了几枪,四肢和眼眶被捣得血肉模糊,但人还没死。
    索斯亚看见他们停了手,起身不太满意地看了看那个调教师,嘟囔了句真丑。
    当时伊戈和其他调教师都惊呆了,只有“蔷薇”不以为意。
    伊戈后来才知道……索斯亚是因为他母亲发觉他在某些——罪恶的方面似乎天赋异禀,所以送来Flower开发一下。
    而他身上那些伤,是他自己在自己身上做的实验,因为想看看鲜血怎么流的,不同的利器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口。后来得知这里真的被允许随便玩弄人——他就在奴隶身上实验了。
    从认识到现在,伊戈没见过索斯亚……怎么说,有人性的一面。只有这几天,他才从他喜怒都形于色的状态里咂摸出了一点充满孩子气的偏执,这意外地让他身上有了些人情味。
    “你有没有想过,你爱上她了?”
    索斯亚弯了弯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爱不爱的,这重要吗?”
    “我没回避她对我的特殊性,也没排斥她对我的影响力,我知道她对我有多特别——是不是爱,重要吗?或者说,爱是什么?”索斯亚眼神嘲弄。
    “我不在意她的幸福快乐、她的所需、她想要什么之类的。我只是想要她的全部,无论悲伤痛苦还是喜悦酸涩,我想要她的所有都是我的。感情、欲望、自我,连灵魂都要是我的。我想要她为我生为我死……嗯,但不是像木偶那样被我操控,不是像奴隶那样听从命令。”
    索斯亚笑起来。他想要她自己这样去做,想要她不由自主地跪在他脚下,想看她清醒着为他沉沦。这很重要……索斯亚明白为什么现在她只能看着他,他却依然不觉得满足了,他并不喜欢她现在那样一副不得不听话的死气沉沉的模样。
    指尖从她的笔迹上划过,索斯亚垂着眼睛,突然很想要看到她写下这些字时的模样……是在阳光午后嗅着紫罗兰香书写悸动?还是在午夜梦回就着月下灯火落笔眷恋?她有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吗?
    和她对她那个所谓的姐姐的感情,孰轻孰重?索斯亚眼神微沉,预感到这个答案不会让他喜欢。
    “你觉得这和众人所知的爱情相似吗?我只想掠夺她啊。她一个人可以满足所有我想要的愉悦……为什么她对我而言会这样特别?”
    索斯亚露出沉思的表情,事实上,他对于爱情并不陌生。
    他母亲曾说,如果你拥有一个人的爱恋,你就可以让他为你生为你死。多少波澜壮阔的史诗中都有其身影?你以为是点缀?事实上是不可或缺。究竟是多自大妄为的人才会忽视这种武器?
    爱是什么?一种无法解析的感情。亲情由血缘或恩情而起,友情以平等互利、双向付出为基础。爱情呢?毫无缘由、无法控制。如果爱或不爱可以选择,世上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他问他母亲,既然无法控制,又如何操控?
    她说你不能决定你爱上什么人,但你可以让人爱上你——或者以为自己爱上了你。这很简单,只需要一点点魅力一点点神秘一点点真实一点点虚假,只需要温柔、恶劣、耐心、强制。
    伪装?不,这是在用真实来欺诈。愿者上钩,没有人能够堪破。
    “也许爱其实并非如众人所愿,它本身是畸形的……这样的话我倒可以承认我爱上她了。”索斯亚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但那又能改变什么?我对她的欲望无法停下。”
    他究竟是当局者迷,还是旁观者清?
    伊戈发觉在他身上很难分清两者间的区别。伊戈甚至觉得自己要被他的理念说服了……掠夺、占有、不择手段的控制、征服……将此称之为爱情未免太过玷污那种教人期待的美好感情。
    伊戈代入自己想了想……他想他是不会觉得一个想要掠夺自己的一切的人是爱上了自己的。他脑海中又忍不住浮现一个红发的身影,他紧紧皱眉,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有些羡慕索斯亚的冷血。说来好笑,调教师的喜好和任务是把人调教成奴,但往往反而是无法被驯服的人更令他们印象深刻,更能牵走他们的心神。
    征服欲吗?不,因为他最终选择了放手。这太奇怪了,索斯亚听闻后嘲笑了他整整一年。
    所以说真的,他只是喜欢调教人的过程,同时有点施虐欲罢了。论变态程度,他和索斯亚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亏得那么多人都认为他们物以类聚,他真是有点冤屈。
    “你觉得你会成功吗?”
    “说不好,得不到便只有毁灭。”这样也不错,但不能是现在这种方式……索斯亚盯着卡片上的她的字。
    黑暗里的光吗?他想到他说起她不会再见到阳光时,她那个一闪而过的、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悲哀与嘲弄的眼神,好像她有一声无法抑制的悲鸣被生生被扯断,死死卡在了咽喉里。从此她身上纵有惊涛骇浪,也是无声而起,无声而息,无人得知。
    直到走进地下室时他脑海里还在重放着她的一举一动,他记得她所有的模样。
    地下室里非常安静,安静得只有浴室的哗哗水流声。
    索斯亚脚步顿了下,某种不安的预感如涟漪扩散。他跑过去,瞳孔猛地放大,心跳骤停一瞬。
    她躺在溢满水的浴缸里,血腥味遍布整个空间,被水减去七分颜色的鲜血依然刺目得惊人。索斯亚将她从水里抱出来,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堵住她腕上的口子。他死死禁锢住自己几欲疯狂的情绪,极端冷静地去探她的鼻息,感受她心跳的频率。
    切茜娅虚弱无力地睁了下眼,嘴角无声无息地上扬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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