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炎劫 作者:山云川
正文 分卷阅读14
寒炎劫 作者:山云川
生在这个世上。要打便打，嗦什么！”
“好！你硬气！有能耐就别求饶！”吴炀帝也再不嗦，抽起鞭子就是一通暴打，很快将人打的遍体鳞伤。
“你认不认错！”吴炀帝再问。
武炎已经痛的两眼发黑，吴炀帝下手极重，自他封王以后，还没有人敢对他这样动手，但皇帝打他，他不能还手，偏偏还嘴硬的很，不肯认错，只能捱着。
吴炀帝最气武炎这执拗的脾气，“朕就不信今天治不了你！来人，把武阳王拖出去，杖责一百！”
郭仁在一旁求饶：“皇上开恩！王爷身子金贵，禁不住打，再打就要闹出人命了！”
吴炀帝怒道：“住口！谁敢求情，一并受罚！拖下去！”
侍卫领命进殿，将武炎拖到了殿前的天井中，用刑杖将武炎的头与双臂叉住，将人成十字形在地上固定了，抡起刑杖，打了下去。
侍卫边打边高声唱刑：“一，二，三……”
宫里的刑杖都是精钢所致，分量极重，几杖下去，武炎的臀部以及大腿后侧就已经殷出了血。
吴炀帝本以为武炎捱不了多久就会求饶，没想到武炎竟是一声不吭，自虐一般任刑杖将他打的遍体鳞伤。
郭仁见势头不对，悄悄溜出了九仙殿，心知眼下能止住皇帝怒气的，恐怕就只有留君殿里的那位了。
不一会，郭仁引着一位中年男子朝着九仙殿过来，那男子身材挺拔修长，两鬓已有斑白华发，身着墨蓝色长衫，从头到脚朴实无华，却难掩风华气度。
武正清还在天井就往粗糙的地面上一跪，见武炎已经被打到吐血，心头一紧，知道不能再拖，“皇上息怒，正清愿代武阳王受罚。”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放假啦！节日二更！
☆、拨云见日
吴炀帝自认天不怕地不怕，但独独怕一个武正清，见武正清一跪，他便心软，上前去扶，“正清快快起来，不打了不打了，你的腿不能受凉，快起来。”
武正清见吴炀帝叫停了刑杖，才站起身来，“什么事非要将人往死里打？他才几近走火入魔，好不容易才调养过来，皇上这一顿刑杖，就不怕真要了他的命？”
吴炀帝叹了口气，脸上的怒色被愁容取代，像是也无可奈何，只任由武正清与郭仁一起，将被打的神志不清的武炎扶起，搀回了床上，唤来太医诊治。
武炎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一会像置身火海，一会又像身处寒潭，浑身没有一处不痛，被折磨的恨不得死了才好。
恍惚间，脑中又浮出冷寒坠落悬崖粉身碎骨的画面，大叫着惊醒，浑身已被汗透。
他其实没有看到男人掉落悬崖时的画面，因此一直心存侥幸，也许冷寒还活着，只是对他彻底失望了，躲起来不愿意出现而已。
然而内心的自责与愧疚却日夜都不曾放过他，只要一闭眼，就是冷寒身葬悬崖的画面，让他心惊胆寒。
“醒了？喝点水吗？”熟悉的声音响起。
武炎睁开眼，正觉口干舌燥，便有人扶起了他的头，喂了一杯清茶至他嘴边。
他就着那茶杯将清苦的液体一饮而尽，也看清了眼前的人，开口时却有些不敢置信，“爹？”
武正清舒眉朗目，本是颇具威仪的脸孔，此时却尽是慈父的神色，他摸了摸武炎的头，说道“孩子，你受苦了。”
武炎竟是眼眶一热，他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过武正清了，一直以来，吴炀帝都有意阻拦他们相见，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叫武正清一声“爹”是什么时候，但武正清对他却还是那般慈爱模样，像是一切都不曾被时间冲淡。
武正清告诉武炎他的胸骨断了三根，右腿也被打折了，不过因为腿上骨头断的整齐，只是暂时下不了床，还是能够长好的，只消要多加调养。可能也是因此有了愧疚，吴炀帝才准许了武正清来陪陪武炎。
“听皇上说，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武正清问道。
武炎点点头。
武正清说道：“既是如此，你该知道以后就要改口，不该再叫我‘爹’了。”
若说武炎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有关他身世的一切是有人蓄意捏造的，那么此刻这最后的希望也落了空。
若他真的是吴炀帝与林怀君之子，那么他就真的是带着诅咒被生下的。
重回冥山，他质问过林怀君自己的出身，他不明白吴炀帝、武正清、林怀君这三人之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纠缠，而林怀君给出的答案令他震惊。
林怀君说，她是被吴炀帝□□过后，才怀上了武炎的。
武炎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许多，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不被欢迎的，为什么二十四年来林怀君对他始终那么冷漠，为什么他从没有得到过母爱，一下子都解释的通了。
曾经他无数次问自己，到底是他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得不到亲生娘亲的疼爱，现在看来这样的问题简直可笑，林怀君恐怕从一开始就恨极了自己，自己的每一次出现都在提醒她曾经被□□过的事实，难怪林怀君到最后躲到了冥山上去。
武炎有些自嘲，“娘看到我就避之不及，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我就这么可怕，人人都巴不得要跟我撇清关系。”
武正清摇头，“我始终把你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曾经是，以后也会是，但我不想让你一直被蒙在鼓里，人生一世，不能活的不明不白，你身上流淌着皇室的血脉，你的亲生父亲就是当今圣上，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武炎垂下眼，眼下是两团青黑，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背负这样的头衔，他不知道今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至于你娘，”武正清叹了口气，接着回忆起一段尘封的往事，“当年是我与皇上有愧于她，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我就做了他的武陪，那时我年轻气盛自恃甚高，却独独在皇上那里屡屡吃瘪，阴错阳差下我们二人之间发生了许多不该发生的事，我深知皇上的身份尊贵，与我不可能发展下去，便出宫回乡，打算重新开始生活，我与你娘便是在那时相识。”
“后来你们成亲了？”
武正清点头，“我那时一无所有，你娘却不嫌弃，愿意与我同甘共苦，我那时认为给你娘一个归宿是我能够为她做的唯一的事情，也算不辜负你娘的一片真心，但却没想到害了你娘。”
武炎的声音有些颤抖，“皇上对我娘…… 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皇驾崩后，太子即位，也就是当今的皇上，他找到了我与你娘，起初我只是以为他需要我卫国征战，便答应他回汤城入伍，之后才发现，皇上始终没有打算过放手。我不能背叛你娘，所以回绝了皇上的圣意，可没想到几年后，皇上突然驾临王府，在酒宴后一度失控，强迫了你娘。这件事，皇上也追悔莫及，他一直极度自责，想要补偿你娘，奈何你娘心高气傲，不愿意入宫为妃，也不愿意把你就是皇嗣的事情告诉皇上。”
算是一种报复吧，武炎想。所以林怀君怎能不恨？到头来，她才是这三人当中最大的受害者，武正清对她始终抱着负起责任的心态，那并非情爱，而武正清与吴炀帝之间，谁又能说吴炀帝这霸道强势的妒忌之心不是因爱而生呢？武炎想，武正清该是也深爱着吴炀帝的，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不管这段感情是始于强迫，还是出于自愿，现在的二人不是依然在一起么？
他好像忽然就有些懂了，自己对冷寒那奇怪的执念，放不下的痴缠，原来也是出自于爱吗？
武炎问道：“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世的？”
“还记得你15岁的时候，入宫甄选太子与九皇子的伴读吗？”
武炎点头，那时候他想方设法入宫，其实只为了能见到武正清，在郭仁的提点下，由言官柳华文推举参加了皇子伴读的甄选，也是在那个时候目睹了天颜。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吴炀帝竟然当众钦点他为自己侍候笔墨。
武正清继续回忆道：“皇上自那日甄选见过了你，就对你的身份起了疑心，你的样貌生的与皇上十分相似，皇上推算了你出生的年月，几番调查便清楚了你根本就是他与怀君的孩子。”
“所以皇上才会留我在身边？”
“是，皇上说起你时，也觉得很难解释，他说你‘很对他的胃口’，所以一直把你留在身边。”武正清回答，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吴炀帝实际上对武炎的宠爱不亚于任何一个皇子，事实上，武炎的个性也比任何皇子都更像吴炀帝，这也是皇帝对武炎又爱又恨，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好的原因。
当日，武炎与武正清一番促膝长谈直至深夜。
武炎只觉得萦绕他心头的一个个谜团都一一解开，他深知之后的道路可能会更加坎坷，但有一点却是明了，他爱冷寒，无论生死，他都要将男人找到。
☆、大难不死
三年后。
平山的章家村坐落于汤城以南的千里之外，村民朴实，男丁几乎都是章家之后。
章家村的人都知道山西头住着一个瞎子，是章石带回来村子里来的兄弟。
章石生在章家村，从小被人贩子拐走，将近二十年后又奇迹般的找回了老家，虽然章石的父母都已不在了，却还有个妹妹依然在村中生活，当年看过章石出生的村里老人儿一下子就认出了章石身上的胎记，章石很快与妹妹相认，全村人都为章石的回归由衷的高兴。
两年前，章石又带了一个男人回村，这个人约莫三十来岁，长的干干净净，但是眼睛却瞎了，腿也有点儿瘸。章石说男人是他流落在外时结识的好兄弟，现在只想找个落脚处，希望村子能够让他留下。村民善良好客，大家就一起帮手为这个瞎子盖了间小茅屋，就让人在村西头住下了。
瞎子说他没有名字，大家也不追究男人的过往，说来了章家村就跟着姓章吧，叫着叫着就叫成了章瞎子。章瞎子知道村民这么叫自己并没有恶意，也欣然接受了这称呼。
章家村所在的平山盛产草药，一年四季都不断档，也成了章家村谋生的行当。每到一定时节，村里的人都会把草药晒好了，再一箩筐一箩筐的背出山去卖，换来生活必须的柴米油盐。
这一年初春，又到了出山卖草药的时节，章瞎子说他早就记熟了大山的地形了，也可以加入卖草药的队伍，村民明白他是也想出一份力，便交待了出山的人好好照顾，让他一同随行。
章瞎子果真没有撒谎，他虽然眼睛看不见，却没有拖慢队伍的脚步，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愣是靠着一根探路杆，一步一步跟着大家翻过了平山，来到了最近的市集。
来到市集后，大家分头行动，各自去找出价最高的买家了。
章瞎子背着药篓，在市集里走的很慢，这里与他熟悉的大山不同，人要多上许多，市集热闹，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本来他是打算跟着几个村民一起行动的，但很快就被人群冲散了。
章石在人群中紧张的搜寻着男人的身影，远远看到一个背着药娄的熟悉身形险些被过往的行人挤的摔倒在地，急忙穿过人群，以最快速度冲到那人身边。
“你没事吧！？”章石关切的问道。
章瞎子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稳稳扶住，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多谢，本来我想着靠声音可以分辨方位，可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耳朵有些不好使了。”
章石把男人的手握住，“我牵着你，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章瞎子点了点头，“去前面看看吧，找个出价好的，卖个好价钱，回去给小双小飞做顿好的。”
章石顺从男人的意思，拉着男人来到一个聚集了不少人的药铺跟前，等着询价的过程中，同在药铺前的几个年轻人正在交流自己在外地的见闻。
这样的事情很常见，住在附近山里的村民们消息闭塞，要想知道外界的消息，只能靠每次集市之上，从别人那里听听。
其中一个年轻人绘声绘色说道：“这回的太子册封大典可真叫一个热闹！什么叫皇家风范，这回算是见识了！那阵仗，啧啧，简直是满城披金呀！”
有人问：“新册封的太子是那位皇子呀？”
那讲故事的年轻人狡黠一笑，“这说来可是有一番故事了，这位太子爷不是别人，正是是皇上御赐封号‘忠勇悍将’的武阳王！”
在赵国，按照法理，妄议皇室是要被治罪的，可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这法理的约束力已大大衰减，皇室的秘密有时是最劲爆最受欢迎的谈资。有人便问道：“可我怎么记得武阳王是个外姓王爷呢？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太子？”
“这你可就孤陋寡闻了，太子其实是皇帝流落在外的皇嗣，一直叫老武阳王收养在府中，一直到了前不久，皇帝才把太子的身世昭告天下，让他认祖归宗，所以这武阳王实际不姓武，是姓吴！”
又有人问道：“我听说太子殿下生的十分好看，比女人还好看，是不是真的呀！”
“这自是当然，太子容颜俊美无俦，乃天人之姿，这是整个汤城人都知道的！”
众人七嘴八舌，尤其一些村妇更显得兴奋，“那太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是不是也是美的如花似玉？”
那年轻人神秘的眨了眨眼，“太子的确很快就要迎娶太子妃了，听说是个别国的公主，不过最猛料的不是这个，你们猜怎么着，这太子还有令一段故事广为流，说他不喜红颜独爱蓝颜，曾经对一个男子许下过誓言，说今生今世只与他一人相守，永不再娶！”
大家越听越兴奋，有那胆子大的问道：“那若太子真迎娶了公主，那男子不会和公主打起来吗？这不乱了套了嘛！哈哈哈！”
“非也，非也，咱们太子是个痴情种子，可是人家对方不甘心只他一个，听说太子所钟爱的那男子无情的将太子抛弃了，令太子好不伤心，曾经大病一场，差点小命都没了！”
“是么，那太子岂不很可怜？”
“是呀，要不是皇帝下令指婚，太子恐怕真的会永世不娶呢，不过身为太子，这也是不太可能的，为皇室传宗接代是他的职责嘛，你们说是不是……”
章石暗中观察着章瞎子的神色，这会儿的功夫，他们已经和药铺的老板做成了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章瞎子的药篓已经全部清空了，他抹了抹额头的汗，脸上有些大功告成的轻松，没有任何异样。
“我们走吧，钱已经到手了！”章瞎子说道，雾蒙蒙的眼睛看着空中虚无的方向。
章石拉着章瞎子的手，挤出了人群，往集市出口走去。
到了人没那么拥挤的地方，章石还是不放心，小心问道：“你还好吧？”
章瞎子被问的一愣，“当然，药价卖的不错，可以买不少东西回去，来这一趟很值，很好，很好。”
章石看着男人，有些后悔不该同意章瞎子这次出山，如果他还是好好留在山里，恐怕永远也不必再听到那个伤他至深的名字。
没错，章石就是当年的冷川，而章瞎子，就是跌落万丈悬崖而侥幸不死的冷寒。
三年前，冷寒在冥山之巅的断崖救下萧然，全靠着一口气撑到最后，体力已几近衰竭，视力也几乎丧失，知道萧然被武炎成功接住脱了险，他也便泄去了最后一口气，顺势向下坠落。
冷寒不知道的是，他一直练习的玄冰诀却在生死攸关之时发挥了作用。
原来那玄冰诀有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数，名为“绝地重生”，能够瞬间激发人体的内力，只有在人生死一线的时候才发挥作用。
冷寒感到自己的身体竟在片刻间内力充盈起来，本能的使出轻功，竟真的成功的在突出的山石杂树上几度借力，这些步骤大大缓冲了他下坠的速度，最终跌落谷底的时候，已经被消去了不少冲力。
而最后救了他一命的，是当天的那场大雨，大雨令山崖下的溪流水量暴涨，所以冷寒并不是跌在碎石之上，而是跌入了极深的溪水中。接下来的经历，便如一切大难不死的人的故事如出一辙，他被溪水冲到了下游，被人救起。
虽是捡回了一条命，他却和半个死人没什么两样，好在冷云当初留给他的钱袋奇迹般的没有被冲走也没有被盗，冷寒靠着那些银子和别人的帮助，重新又活了过来。想到之前冷川离开时曾经提过的平山章家村，就一路寻了过来。
他的眼睛是在到了章家村的附近时才彻底失明的。他觉得冥冥之中老天还是眷顾他的，让他失明不久后，竟被出山的冷川撞见，这才得以来到章家村。
在听着集市上的人议论武炎的事时，他确实没有冷川担心的那样激动，时隔三年过去，武炎的名字，听上去已经显得很遥远。
他居然是从别人的八卦中，得知了武炎其实是皇子的事实。
他想，也许武炎从来没有对他完全信任过，所以不曾跟他提起过任何有关这件事的点滴。现在武炎已经恢复了皇子的身份，并且登上了太子的宝座，一切顺利的话，他就是未来赵国的新君，就更加与他不会有任何瓜葛了。
更何况，他本就是被武炎逐出了王府的，所以早早也就与武炎没有了关系。现在听着武炎的故事，就像听着一切陌生人的故事一样，带着点新奇，带着点出乎意料，感叹世界无奇不有，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听到武炎可能是因情伤而病倒的时候，冷寒还是下意识的被牵动了情绪。他想，若市集上的人说的都是真的，萧然当真离开了武炎，对武炎来说该会是不小的打击。武炎对萧然的感情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不敢想象萧然的抛弃，武炎如何承担的了。
不过好在听上去，武炎并没有一蹶不振，至少他完成了太子册封大典，还准备着迎娶王妃，冷寒这么想着，又感叹起他以前的少主人当真不是池中之物。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以一个跳脱者的姿态，来回看自己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渐渐地，他也可以重新想起武炎的名字，还有他们二人之间的种种。把自己的感情彻底封存起来以后，他终于不再觉得那么刺痛，那么放不下。
他想，不久以后，他也应该可以和别人一起，加入到对那个人奇闻异事的讨论中，也可以开开玩笑，说自己曾经离那个人很近过。
☆、斗转星移
汤城皇宫，东宫殿内。
新登基不久的太子正坐在桌案前沉思，手中习惯性的把玩着一柄匕首，那匕首通体漆黑，金属质感强烈，手柄底端刻着一个“武”字，因日积月累的抚摸，已经被磨的有些光滑了。
“殿下，属下冷青。” 殿外的声音打断了武炎的思绪。
武炎将手中的匕首收好，说道：“进来。”
冷青跪地行礼，开门见山的说道：“属下按照殿下吩咐，跟随韩弈公子一路南下，确实有所发现。”
武炎坐直了身体，脸上少有的显出迫切的神色，“他还活着？”
冷青回答：“还不能肯定，但是韩弈公子已经在一个叫落云镇的地方住了下来，属下查过了，这个落云镇里平山很近，而平山的章家村，是冷川的老家。”
“是韩弈在落云镇看到了他吗？”武炎心中有些激动，却不敢让自己抱太高的期望。
这三年间为了寻找冷寒的下落，他几乎把大半个赵国翻了个遍，但男人就真的如人间蒸发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他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在竭尽所能的找寻冷寒的下落，那个人就是韩弈。
有的时候，看似成功率不高的途径也许会给人带来惊喜，武炎干脆派人一路尾随韩弈，看他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收获。果不其然，收获的时候到了。
他是关心则乱，竟然忘了去查查冷川的家乡在哪里，万一冷寒还活着，以当年两人的交情，冷寒是很有可能去找冷川的。
冷青面露难色，却还是答道：“属下在镇上拿着冷寒的画像询问过，没有人说看到过相似的人。”
武炎难掩心中的失望，“知道了，你带人将附近的村庄城镇都仔细查找，切记不要有遗漏。”
“是。”冷青领命后，便悄声退下了。
距汤城千里之遥的章家村。
时值盛夏，又一批从山外集市回来的年青壮丁带回了一个消息新册封的太子殿下将于七日后迎娶隋国的涞阳公主，吴炀帝大赦天下，下令减免百姓赋税一年，举国同庆，狂欢三日。
太子大婚的当日，章家村也加入到了这场举国欢腾的庆祝当中，村里的男女老少摆上了流水席，狂欢从白日延续到日落，一直持续到第三日。
是夜，月华如练，章瞎子提前回到了自己的小茅屋，他有些累了，打算洗洗先睡。
正摸着墙壁往床边走的时候，房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门没锁，“咚”的一声被撞开，只见两个半人高的小童长牙五爪的跑进了屋子，直直朝屋子的主人扑过去，“瞎叔！”
章瞎子早有预警，略弯了身子，把扑过来的两个小家伙接住抱了起来，稳稳站住。
“瞎叔，你怎么不再外面玩儿了？他们在点篝火呢，晚些时候还要放花，娘说可好看了，你去看吧去看吧！”两个小孩你一嘴我一嘴说道。
章瞎子抱着两个小孩转了一圈，又把人放下，两个小家伙每次来都是横冲直撞，没有心理准备可是招架不住，他眼睛看不见，开始时少不了被误伤，现在越来越熟悉他们的套路，已经能做到见招拆招了。
章瞎子揉揉两个小孩的脑袋，烟花再美，他也再看不到了，“叔叔有些累了，你们去玩儿吧。”
“可是爹爹在找你呢。”其中一个小男孩说道。
“那你替我跟他说，说叔叔先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叔叔再去找他。”
正巧，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来到了章瞎子的茅屋，门没关，那人也就自己走了进来。
章瞎子听到了有人进来的脚步，想是两个小孩的爸爸找过来了，也没再仔细分辨，对着门口所在的方向说道：“你来啦，有什么事找我？”
另一边，武炎犹如晴天霹雳，他站在茅屋里，顿时僵在原地。
男人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方向，目中却一片混沌，他虽然看着自己，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冷寒看不见了。
武炎看着男人摸着墙壁走到桌子跟前，摸索着翻开一个茶碗，拎起茶壶给他倒水。在茶水快要没出茶碗边沿的时候，用指腹感觉到了水的温度，这才停下倒水的动作。
男人说道：“喝点水吧，小双说你刚才在找我？”
茅屋很小，武炎在靠近冷寒的地方伸出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两下，男人的眼睛始终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毫无反应。
章瞎子笑了笑，“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武炎动了动嘴，刚才向茅屋走来的时候分明心跳如鼓，现在真的见到了男人，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章瞎子见人始终不说话，又说道：“我想先睡了，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明天起来再说吧。”
武炎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人，就这样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想过无数种冷寒再度见到他时的可能，会气他，怨他，甚至打他骂他，就是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他们的相见是这么平静，因为冷寒再也看不到他了。
章瞎子招呼道：“小双，小飞，快跟你们爹爹回去吧！”
两个小孩有些摸不着头脑，小飞说道：“我爹没在这里呀。”
这下换章瞎子摸不着头脑，要不是小双小飞的爹，那么屋子里现在站着这个一直不吭声的人又是谁？
想到恐怕是村里的其他人，章瞎子还是客气的问道：“你是哪位？”
对方依旧没有说话。
冷寒不记得村子里有哑巴，顿时生了警戒之心，将小双小飞将身后护了护，小双在这个时候拉了拉章瞎子的衣袖，满眼羡慕的说道：“瞎叔，那个叔叔的衣服好漂亮呀！”
小飞也看到了陌生人身上披着的大红衣袍，小孩子看不出衣服的衣料华贵样式考究，只觉得红衣颜色鲜艳，用金线镶出的龙凤图案金灿灿的很是好看，这是他们在村子里从没看过的穿着。
小飞问道：“娘好像说过，红衣是男人取新娘子时候才穿的衣服，叔叔，你是今天成亲吗？为什么穿这样的衣服呀？”
章瞎子听到这里，心中的疑问已经越积越浓，他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什么人？”
武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叫出了那个三年来日日夜夜在心中默念的名字，“冷寒，是我。”
章瞎子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空气在二人之间凝固成冰。
☆、时过境迁
章家村的欢庆气氛在烟花爆竹声中达到了顶点，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村西头的小茅屋中，章瞎子让小双小飞先行回去找他们的爹娘，然后回头单独面对自己房中的不速之客。
“冷寒。”武炎话说着便向前又进一步。
章瞎子下意识的退后，身子抵到了桌边，退无可退。
本以为早该心如止水，没想到只是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就已经浑身紧绷起来。那是一种经过长久岁月的积累，身体出于自我保护，想要趋利避害的本能意识。
不过章瞎子还是很快稳住了心神，他不是逃犯，没有惧怕武炎的理由。如今的他，早已将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都封存了起来，他过着自己安分的生活，不再有非分之想，也不再给那个人伤害他的机会，他该坦荡荡才是。
思及至此，章瞎子想了下该如何称呼对方，最后行了个普通的跪拜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武炎心如刀绞，上前把人扶了起来，“不要跪我，以后都不要再跪我，你能活着，真的太好了。”
章瞎子看不到武炎是何种装扮，也看不到武炎脸上狼狈的神色，只是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身体从来者的搀扶中抽离出来。
“冷寒，我一直在找你。”武炎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茅屋的主人没有说话，“冷寒”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叫起过了。
武炎抹了把脸，问道：“你的眼睛？”
“如殿下所见。”
“你看不见了……为什么你的眼睛会失明？你身上还有哪里受了伤？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你……”武炎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不自觉的身体向男人靠近，他很想抱住男人，告诉他自己对他对么想念。
屋外“嘭嘭”两声烟花炸响，打断了武炎的话，提醒着大家此时此刻全村正在为谁庆祝。
冷寒向旁边撤开了两步，与武炎保持了一定距离，脸上没有与旧识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被打扰了清净生活的愤怒，只是想到武炎才刚刚大婚，正该是与太子妃如胶似漆的时候，何故会出现在这偏僻山野之中？不禁疑惑：“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武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婚袍，苦涩一笑，“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殿下为什么找草民？”
武炎不知从何说起，三年来的苦苦寻找，他几乎翻遍了赵国的大江南北，直到他大婚的当日，终于得来了冷寒可能在平山章家村的消息，他竟就这样穿着婚袍冲出了皇宫，不顾一切不计后果，日夜兼程赶到这里，片刻都不想再耽误，只想确定男人的下落。
心头似有千言万语，武炎沉了一口气，解释道：“自你在跌落冥山断崖的那天起，我一直都在找你，我从没有放弃过希望，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天不负我，终于让我找到你！冷寒，原谅我当年在冥山犯下的错误，如果知道你会坠崖，我是断断不会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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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炎劫 作者:山云川
生在这个世上。要打便打，嗦什么！”
“好！你硬气！有能耐就别求饶！”吴炀帝也再不嗦，抽起鞭子就是一通暴打，很快将人打的遍体鳞伤。
“你认不认错！”吴炀帝再问。
武炎已经痛的两眼发黑，吴炀帝下手极重，自他封王以后，还没有人敢对他这样动手，但皇帝打他，他不能还手，偏偏还嘴硬的很，不肯认错，只能捱着。
吴炀帝最气武炎这执拗的脾气，“朕就不信今天治不了你！来人，把武阳王拖出去，杖责一百！”
郭仁在一旁求饶：“皇上开恩！王爷身子金贵，禁不住打，再打就要闹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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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边打边高声唱刑：“一，二，三……”
宫里的刑杖都是精钢所致，分量极重，几杖下去，武炎的臀部以及大腿后侧就已经殷出了血。
吴炀帝本以为武炎捱不了多久就会求饶，没想到武炎竟是一声不吭，自虐一般任刑杖将他打的遍体鳞伤。
郭仁见势头不对，悄悄溜出了九仙殿，心知眼下能止住皇帝怒气的，恐怕就只有留君殿里的那位了。
不一会，郭仁引着一位中年男子朝着九仙殿过来，那男子身材挺拔修长，两鬓已有斑白华发，身着墨蓝色长衫，从头到脚朴实无华，却难掩风华气度。
武正清还在天井就往粗糙的地面上一跪，见武炎已经被打到吐血，心头一紧，知道不能再拖，“皇上息怒，正清愿代武阳王受罚。”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放假啦！节日二更！
☆、拨云见日
吴炀帝自认天不怕地不怕，但独独怕一个武正清，见武正清一跪，他便心软，上前去扶，“正清快快起来，不打了不打了，你的腿不能受凉，快起来。”
武正清见吴炀帝叫停了刑杖，才站起身来，“什么事非要将人往死里打？他才几近走火入魔，好不容易才调养过来，皇上这一顿刑杖，就不怕真要了他的命？”
吴炀帝叹了口气，脸上的怒色被愁容取代，像是也无可奈何，只任由武正清与郭仁一起，将被打的神志不清的武炎扶起，搀回了床上，唤来太医诊治。
武炎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一会像置身火海，一会又像身处寒潭，浑身没有一处不痛，被折磨的恨不得死了才好。
恍惚间，脑中又浮出冷寒坠落悬崖粉身碎骨的画面，大叫着惊醒，浑身已被汗透。
他其实没有看到男人掉落悬崖时的画面，因此一直心存侥幸，也许冷寒还活着，只是对他彻底失望了，躲起来不愿意出现而已。
然而内心的自责与愧疚却日夜都不曾放过他，只要一闭眼，就是冷寒身葬悬崖的画面，让他心惊胆寒。
“醒了？喝点水吗？”熟悉的声音响起。
武炎睁开眼，正觉口干舌燥，便有人扶起了他的头，喂了一杯清茶至他嘴边。
他就着那茶杯将清苦的液体一饮而尽，也看清了眼前的人，开口时却有些不敢置信，“爹？”
武正清舒眉朗目，本是颇具威仪的脸孔，此时却尽是慈父的神色，他摸了摸武炎的头，说道“孩子，你受苦了。”
武炎竟是眼眶一热，他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过武正清了，一直以来，吴炀帝都有意阻拦他们相见，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叫武正清一声“爹”是什么时候，但武正清对他却还是那般慈爱模样，像是一切都不曾被时间冲淡。
武正清告诉武炎他的胸骨断了三根，右腿也被打折了，不过因为腿上骨头断的整齐，只是暂时下不了床，还是能够长好的，只消要多加调养。可能也是因此有了愧疚，吴炀帝才准许了武正清来陪陪武炎。
“听皇上说，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武正清问道。
武炎点点头。
武正清说道：“既是如此，你该知道以后就要改口，不该再叫我‘爹’了。”
若说武炎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有关他身世的一切是有人蓄意捏造的，那么此刻这最后的希望也落了空。
若他真的是吴炀帝与林怀君之子，那么他就真的是带着诅咒被生下的。
重回冥山，他质问过林怀君自己的出身，他不明白吴炀帝、武正清、林怀君这三人之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纠缠，而林怀君给出的答案令他震惊。
林怀君说，她是被吴炀帝□□过后，才怀上了武炎的。
武炎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许多，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不被欢迎的，为什么二十四年来林怀君对他始终那么冷漠，为什么他从没有得到过母爱，一下子都解释的通了。
曾经他无数次问自己，到底是他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得不到亲生娘亲的疼爱，现在看来这样的问题简直可笑，林怀君恐怕从一开始就恨极了自己，自己的每一次出现都在提醒她曾经被□□过的事实，难怪林怀君到最后躲到了冥山上去。
武炎有些自嘲，“娘看到我就避之不及，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我就这么可怕，人人都巴不得要跟我撇清关系。”
武正清摇头，“我始终把你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曾经是，以后也会是，但我不想让你一直被蒙在鼓里，人生一世，不能活的不明不白，你身上流淌着皇室的血脉，你的亲生父亲就是当今圣上，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武炎垂下眼，眼下是两团青黑，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背负这样的头衔，他不知道今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至于你娘，”武正清叹了口气，接着回忆起一段尘封的往事，“当年是我与皇上有愧于她，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我就做了他的武陪，那时我年轻气盛自恃甚高，却独独在皇上那里屡屡吃瘪，阴错阳差下我们二人之间发生了许多不该发生的事，我深知皇上的身份尊贵，与我不可能发展下去，便出宫回乡，打算重新开始生活，我与你娘便是在那时相识。”
“后来你们成亲了？”
武正清点头，“我那时一无所有，你娘却不嫌弃，愿意与我同甘共苦，我那时认为给你娘一个归宿是我能够为她做的唯一的事情，也算不辜负你娘的一片真心，但却没想到害了你娘。”
武炎的声音有些颤抖，“皇上对我娘…… 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皇驾崩后，太子即位，也就是当今的皇上，他找到了我与你娘，起初我只是以为他需要我卫国征战，便答应他回汤城入伍，之后才发现，皇上始终没有打算过放手。我不能背叛你娘，所以回绝了皇上的圣意，可没想到几年后，皇上突然驾临王府，在酒宴后一度失控，强迫了你娘。这件事，皇上也追悔莫及，他一直极度自责，想要补偿你娘，奈何你娘心高气傲，不愿意入宫为妃，也不愿意把你就是皇嗣的事情告诉皇上。”
算是一种报复吧，武炎想。所以林怀君怎能不恨？到头来，她才是这三人当中最大的受害者，武正清对她始终抱着负起责任的心态，那并非情爱，而武正清与吴炀帝之间，谁又能说吴炀帝这霸道强势的妒忌之心不是因爱而生呢？武炎想，武正清该是也深爱着吴炀帝的，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不管这段感情是始于强迫，还是出于自愿，现在的二人不是依然在一起么？
他好像忽然就有些懂了，自己对冷寒那奇怪的执念，放不下的痴缠，原来也是出自于爱吗？
武炎问道：“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世的？”
“还记得你15岁的时候，入宫甄选太子与九皇子的伴读吗？”
武炎点头，那时候他想方设法入宫，其实只为了能见到武正清，在郭仁的提点下，由言官柳华文推举参加了皇子伴读的甄选，也是在那个时候目睹了天颜。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吴炀帝竟然当众钦点他为自己侍候笔墨。
武正清继续回忆道：“皇上自那日甄选见过了你，就对你的身份起了疑心，你的样貌生的与皇上十分相似，皇上推算了你出生的年月，几番调查便清楚了你根本就是他与怀君的孩子。”
“所以皇上才会留我在身边？”
“是，皇上说起你时，也觉得很难解释，他说你‘很对他的胃口’，所以一直把你留在身边。”武正清回答，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吴炀帝实际上对武炎的宠爱不亚于任何一个皇子，事实上，武炎的个性也比任何皇子都更像吴炀帝，这也是皇帝对武炎又爱又恨，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好的原因。
当日，武炎与武正清一番促膝长谈直至深夜。
武炎只觉得萦绕他心头的一个个谜团都一一解开，他深知之后的道路可能会更加坎坷，但有一点却是明了，他爱冷寒，无论生死，他都要将男人找到。
☆、大难不死
三年后。
平山的章家村坐落于汤城以南的千里之外，村民朴实，男丁几乎都是章家之后。
章家村的人都知道山西头住着一个瞎子，是章石带回来村子里来的兄弟。
章石生在章家村，从小被人贩子拐走，将近二十年后又奇迹般的找回了老家，虽然章石的父母都已不在了，却还有个妹妹依然在村中生活，当年看过章石出生的村里老人儿一下子就认出了章石身上的胎记，章石很快与妹妹相认，全村人都为章石的回归由衷的高兴。
两年前，章石又带了一个男人回村，这个人约莫三十来岁，长的干干净净，但是眼睛却瞎了，腿也有点儿瘸。章石说男人是他流落在外时结识的好兄弟，现在只想找个落脚处，希望村子能够让他留下。村民善良好客，大家就一起帮手为这个瞎子盖了间小茅屋，就让人在村西头住下了。
瞎子说他没有名字，大家也不追究男人的过往，说来了章家村就跟着姓章吧，叫着叫着就叫成了章瞎子。章瞎子知道村民这么叫自己并没有恶意，也欣然接受了这称呼。
章家村所在的平山盛产草药，一年四季都不断档，也成了章家村谋生的行当。每到一定时节，村里的人都会把草药晒好了，再一箩筐一箩筐的背出山去卖，换来生活必须的柴米油盐。
这一年初春，又到了出山卖草药的时节，章瞎子说他早就记熟了大山的地形了，也可以加入卖草药的队伍，村民明白他是也想出一份力，便交待了出山的人好好照顾，让他一同随行。
章瞎子果真没有撒谎，他虽然眼睛看不见，却没有拖慢队伍的脚步，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愣是靠着一根探路杆，一步一步跟着大家翻过了平山，来到了最近的市集。
来到市集后，大家分头行动，各自去找出价最高的买家了。
章瞎子背着药篓，在市集里走的很慢，这里与他熟悉的大山不同，人要多上许多，市集热闹，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本来他是打算跟着几个村民一起行动的，但很快就被人群冲散了。
章石在人群中紧张的搜寻着男人的身影，远远看到一个背着药娄的熟悉身形险些被过往的行人挤的摔倒在地，急忙穿过人群，以最快速度冲到那人身边。
“你没事吧！？”章石关切的问道。
章瞎子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稳稳扶住，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多谢，本来我想着靠声音可以分辨方位，可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耳朵有些不好使了。”
章石把男人的手握住，“我牵着你，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章瞎子点了点头，“去前面看看吧，找个出价好的，卖个好价钱，回去给小双小飞做顿好的。”
章石顺从男人的意思，拉着男人来到一个聚集了不少人的药铺跟前，等着询价的过程中，同在药铺前的几个年轻人正在交流自己在外地的见闻。
这样的事情很常见，住在附近山里的村民们消息闭塞，要想知道外界的消息，只能靠每次集市之上，从别人那里听听。
其中一个年轻人绘声绘色说道：“这回的太子册封大典可真叫一个热闹！什么叫皇家风范，这回算是见识了！那阵仗，啧啧，简直是满城披金呀！”
有人问：“新册封的太子是那位皇子呀？”
那讲故事的年轻人狡黠一笑，“这说来可是有一番故事了，这位太子爷不是别人，正是是皇上御赐封号‘忠勇悍将’的武阳王！”
在赵国，按照法理，妄议皇室是要被治罪的，可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这法理的约束力已大大衰减，皇室的秘密有时是最劲爆最受欢迎的谈资。有人便问道：“可我怎么记得武阳王是个外姓王爷呢？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太子？”
“这你可就孤陋寡闻了，太子其实是皇帝流落在外的皇嗣，一直叫老武阳王收养在府中，一直到了前不久，皇帝才把太子的身世昭告天下，让他认祖归宗，所以这武阳王实际不姓武，是姓吴！”
又有人问道：“我听说太子殿下生的十分好看，比女人还好看，是不是真的呀！”
“这自是当然，太子容颜俊美无俦，乃天人之姿，这是整个汤城人都知道的！”
众人七嘴八舌，尤其一些村妇更显得兴奋，“那太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是不是也是美的如花似玉？”
那年轻人神秘的眨了眨眼，“太子的确很快就要迎娶太子妃了，听说是个别国的公主，不过最猛料的不是这个，你们猜怎么着，这太子还有令一段故事广为流，说他不喜红颜独爱蓝颜，曾经对一个男子许下过誓言，说今生今世只与他一人相守，永不再娶！”
大家越听越兴奋，有那胆子大的问道：“那若太子真迎娶了公主，那男子不会和公主打起来吗？这不乱了套了嘛！哈哈哈！”
“非也，非也，咱们太子是个痴情种子，可是人家对方不甘心只他一个，听说太子所钟爱的那男子无情的将太子抛弃了，令太子好不伤心，曾经大病一场，差点小命都没了！”
“是么，那太子岂不很可怜？”
“是呀，要不是皇帝下令指婚，太子恐怕真的会永世不娶呢，不过身为太子，这也是不太可能的，为皇室传宗接代是他的职责嘛，你们说是不是……”
章石暗中观察着章瞎子的神色，这会儿的功夫，他们已经和药铺的老板做成了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章瞎子的药篓已经全部清空了，他抹了抹额头的汗，脸上有些大功告成的轻松，没有任何异样。
“我们走吧，钱已经到手了！”章瞎子说道，雾蒙蒙的眼睛看着空中虚无的方向。
章石拉着章瞎子的手，挤出了人群，往集市出口走去。
到了人没那么拥挤的地方，章石还是不放心，小心问道：“你还好吧？”
章瞎子被问的一愣，“当然，药价卖的不错，可以买不少东西回去，来这一趟很值，很好，很好。”
章石看着男人，有些后悔不该同意章瞎子这次出山，如果他还是好好留在山里，恐怕永远也不必再听到那个伤他至深的名字。
没错，章石就是当年的冷川，而章瞎子，就是跌落万丈悬崖而侥幸不死的冷寒。
三年前，冷寒在冥山之巅的断崖救下萧然，全靠着一口气撑到最后，体力已几近衰竭，视力也几乎丧失，知道萧然被武炎成功接住脱了险，他也便泄去了最后一口气，顺势向下坠落。
冷寒不知道的是，他一直练习的玄冰诀却在生死攸关之时发挥了作用。
原来那玄冰诀有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数，名为“绝地重生”，能够瞬间激发人体的内力，只有在人生死一线的时候才发挥作用。
冷寒感到自己的身体竟在片刻间内力充盈起来，本能的使出轻功，竟真的成功的在突出的山石杂树上几度借力，这些步骤大大缓冲了他下坠的速度，最终跌落谷底的时候，已经被消去了不少冲力。
而最后救了他一命的，是当天的那场大雨，大雨令山崖下的溪流水量暴涨，所以冷寒并不是跌在碎石之上，而是跌入了极深的溪水中。接下来的经历，便如一切大难不死的人的故事如出一辙，他被溪水冲到了下游，被人救起。
虽是捡回了一条命，他却和半个死人没什么两样，好在冷云当初留给他的钱袋奇迹般的没有被冲走也没有被盗，冷寒靠着那些银子和别人的帮助，重新又活了过来。想到之前冷川离开时曾经提过的平山章家村，就一路寻了过来。
他的眼睛是在到了章家村的附近时才彻底失明的。他觉得冥冥之中老天还是眷顾他的，让他失明不久后，竟被出山的冷川撞见，这才得以来到章家村。
在听着集市上的人议论武炎的事时，他确实没有冷川担心的那样激动，时隔三年过去，武炎的名字，听上去已经显得很遥远。
他居然是从别人的八卦中，得知了武炎其实是皇子的事实。
他想，也许武炎从来没有对他完全信任过，所以不曾跟他提起过任何有关这件事的点滴。现在武炎已经恢复了皇子的身份，并且登上了太子的宝座，一切顺利的话，他就是未来赵国的新君，就更加与他不会有任何瓜葛了。
更何况，他本就是被武炎逐出了王府的，所以早早也就与武炎没有了关系。现在听着武炎的故事，就像听着一切陌生人的故事一样，带着点新奇，带着点出乎意料，感叹世界无奇不有，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听到武炎可能是因情伤而病倒的时候，冷寒还是下意识的被牵动了情绪。他想，若市集上的人说的都是真的，萧然当真离开了武炎，对武炎来说该会是不小的打击。武炎对萧然的感情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不敢想象萧然的抛弃，武炎如何承担的了。
不过好在听上去，武炎并没有一蹶不振，至少他完成了太子册封大典，还准备着迎娶王妃，冷寒这么想着，又感叹起他以前的少主人当真不是池中之物。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以一个跳脱者的姿态，来回看自己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渐渐地，他也可以重新想起武炎的名字，还有他们二人之间的种种。把自己的感情彻底封存起来以后，他终于不再觉得那么刺痛，那么放不下。
他想，不久以后，他也应该可以和别人一起，加入到对那个人奇闻异事的讨论中，也可以开开玩笑，说自己曾经离那个人很近过。
☆、斗转星移
汤城皇宫，东宫殿内。
新登基不久的太子正坐在桌案前沉思，手中习惯性的把玩着一柄匕首，那匕首通体漆黑，金属质感强烈，手柄底端刻着一个“武”字，因日积月累的抚摸，已经被磨的有些光滑了。
“殿下，属下冷青。” 殿外的声音打断了武炎的思绪。
武炎将手中的匕首收好，说道：“进来。”
冷青跪地行礼，开门见山的说道：“属下按照殿下吩咐，跟随韩弈公子一路南下，确实有所发现。”
武炎坐直了身体，脸上少有的显出迫切的神色，“他还活着？”
冷青回答：“还不能肯定，但是韩弈公子已经在一个叫落云镇的地方住了下来，属下查过了，这个落云镇里平山很近，而平山的章家村，是冷川的老家。”
“是韩弈在落云镇看到了他吗？”武炎心中有些激动，却不敢让自己抱太高的期望。
这三年间为了寻找冷寒的下落，他几乎把大半个赵国翻了个遍，但男人就真的如人间蒸发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他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在竭尽所能的找寻冷寒的下落，那个人就是韩弈。
有的时候，看似成功率不高的途径也许会给人带来惊喜，武炎干脆派人一路尾随韩弈，看他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收获。果不其然，收获的时候到了。
他是关心则乱，竟然忘了去查查冷川的家乡在哪里，万一冷寒还活着，以当年两人的交情，冷寒是很有可能去找冷川的。
冷青面露难色，却还是答道：“属下在镇上拿着冷寒的画像询问过，没有人说看到过相似的人。”
武炎难掩心中的失望，“知道了，你带人将附近的村庄城镇都仔细查找，切记不要有遗漏。”
“是。”冷青领命后，便悄声退下了。
距汤城千里之遥的章家村。
时值盛夏，又一批从山外集市回来的年青壮丁带回了一个消息新册封的太子殿下将于七日后迎娶隋国的涞阳公主，吴炀帝大赦天下，下令减免百姓赋税一年，举国同庆，狂欢三日。
太子大婚的当日，章家村也加入到了这场举国欢腾的庆祝当中，村里的男女老少摆上了流水席，狂欢从白日延续到日落，一直持续到第三日。
是夜，月华如练，章瞎子提前回到了自己的小茅屋，他有些累了，打算洗洗先睡。
正摸着墙壁往床边走的时候，房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门没锁，“咚”的一声被撞开，只见两个半人高的小童长牙五爪的跑进了屋子，直直朝屋子的主人扑过去，“瞎叔！”
章瞎子早有预警，略弯了身子，把扑过来的两个小家伙接住抱了起来，稳稳站住。
“瞎叔，你怎么不再外面玩儿了？他们在点篝火呢，晚些时候还要放花，娘说可好看了，你去看吧去看吧！”两个小孩你一嘴我一嘴说道。
章瞎子抱着两个小孩转了一圈，又把人放下，两个小家伙每次来都是横冲直撞，没有心理准备可是招架不住，他眼睛看不见，开始时少不了被误伤，现在越来越熟悉他们的套路，已经能做到见招拆招了。
章瞎子揉揉两个小孩的脑袋，烟花再美，他也再看不到了，“叔叔有些累了，你们去玩儿吧。”
“可是爹爹在找你呢。”其中一个小男孩说道。
“那你替我跟他说，说叔叔先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叔叔再去找他。”
正巧，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来到了章瞎子的茅屋，门没关，那人也就自己走了进来。
章瞎子听到了有人进来的脚步，想是两个小孩的爸爸找过来了，也没再仔细分辨，对着门口所在的方向说道：“你来啦，有什么事找我？”
另一边，武炎犹如晴天霹雳，他站在茅屋里，顿时僵在原地。
男人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方向，目中却一片混沌，他虽然看着自己，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冷寒看不见了。
武炎看着男人摸着墙壁走到桌子跟前，摸索着翻开一个茶碗，拎起茶壶给他倒水。在茶水快要没出茶碗边沿的时候，用指腹感觉到了水的温度，这才停下倒水的动作。
男人说道：“喝点水吧，小双说你刚才在找我？”
茅屋很小，武炎在靠近冷寒的地方伸出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两下，男人的眼睛始终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毫无反应。
章瞎子笑了笑，“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武炎动了动嘴，刚才向茅屋走来的时候分明心跳如鼓，现在真的见到了男人，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章瞎子见人始终不说话，又说道：“我想先睡了，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明天起来再说吧。”
武炎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人，就这样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想过无数种冷寒再度见到他时的可能，会气他，怨他，甚至打他骂他，就是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他们的相见是这么平静，因为冷寒再也看不到他了。
章瞎子招呼道：“小双，小飞，快跟你们爹爹回去吧！”
两个小孩有些摸不着头脑，小飞说道：“我爹没在这里呀。”
这下换章瞎子摸不着头脑，要不是小双小飞的爹，那么屋子里现在站着这个一直不吭声的人又是谁？
想到恐怕是村里的其他人，章瞎子还是客气的问道：“你是哪位？”
对方依旧没有说话。
冷寒不记得村子里有哑巴，顿时生了警戒之心，将小双小飞将身后护了护，小双在这个时候拉了拉章瞎子的衣袖，满眼羡慕的说道：“瞎叔，那个叔叔的衣服好漂亮呀！”
小飞也看到了陌生人身上披着的大红衣袍，小孩子看不出衣服的衣料华贵样式考究，只觉得红衣颜色鲜艳，用金线镶出的龙凤图案金灿灿的很是好看，这是他们在村子里从没看过的穿着。
小飞问道：“娘好像说过，红衣是男人取新娘子时候才穿的衣服，叔叔，你是今天成亲吗？为什么穿这样的衣服呀？”
章瞎子听到这里，心中的疑问已经越积越浓，他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什么人？”
武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叫出了那个三年来日日夜夜在心中默念的名字，“冷寒，是我。”
章瞎子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空气在二人之间凝固成冰。
☆、时过境迁
章家村的欢庆气氛在烟花爆竹声中达到了顶点，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村西头的小茅屋中，章瞎子让小双小飞先行回去找他们的爹娘，然后回头单独面对自己房中的不速之客。
“冷寒。”武炎话说着便向前又进一步。
章瞎子下意识的退后，身子抵到了桌边，退无可退。
本以为早该心如止水，没想到只是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就已经浑身紧绷起来。那是一种经过长久岁月的积累，身体出于自我保护，想要趋利避害的本能意识。
不过章瞎子还是很快稳住了心神，他不是逃犯，没有惧怕武炎的理由。如今的他，早已将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都封存了起来，他过着自己安分的生活，不再有非分之想，也不再给那个人伤害他的机会，他该坦荡荡才是。
思及至此，章瞎子想了下该如何称呼对方，最后行了个普通的跪拜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武炎心如刀绞，上前把人扶了起来，“不要跪我，以后都不要再跪我，你能活着，真的太好了。”
章瞎子看不到武炎是何种装扮，也看不到武炎脸上狼狈的神色，只是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身体从来者的搀扶中抽离出来。
“冷寒，我一直在找你。”武炎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茅屋的主人没有说话，“冷寒”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叫起过了。
武炎抹了把脸，问道：“你的眼睛？”
“如殿下所见。”
“你看不见了……为什么你的眼睛会失明？你身上还有哪里受了伤？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你……”武炎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不自觉的身体向男人靠近，他很想抱住男人，告诉他自己对他对么想念。
屋外“嘭嘭”两声烟花炸响，打断了武炎的话，提醒着大家此时此刻全村正在为谁庆祝。
冷寒向旁边撤开了两步，与武炎保持了一定距离，脸上没有与旧识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被打扰了清净生活的愤怒，只是想到武炎才刚刚大婚，正该是与太子妃如胶似漆的时候，何故会出现在这偏僻山野之中？不禁疑惑：“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武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婚袍，苦涩一笑，“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殿下为什么找草民？”
武炎不知从何说起，三年来的苦苦寻找，他几乎翻遍了赵国的大江南北，直到他大婚的当日，终于得来了冷寒可能在平山章家村的消息，他竟就这样穿着婚袍冲出了皇宫，不顾一切不计后果，日夜兼程赶到这里，片刻都不想再耽误，只想确定男人的下落。
心头似有千言万语，武炎沉了一口气，解释道：“自你在跌落冥山断崖的那天起，我一直都在找你，我从没有放弃过希望，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天不负我，终于让我找到你！冷寒，原谅我当年在冥山犯下的错误，如果知道你会坠崖，我是断断不会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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