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会,”郁兮把腹中欣然的跃动传递给他,“子彦,苏予最有孝心了,不会嫌阿玛脏的,等阿玛白了头,就给阿玛提筷子,给阿玛端茶倒水,喂阿玛吃喝,讲故事给阿玛听哄阿玛开心。”
    有些事情是不能过分去想的,有了盼望就巴不得早些过到将来去,然而当下的时光又如此让人珍惜,皇帝吻着皇后的额头,轻声道:“阿玛跟额娘还有自己的好日子要过,还没有把大好河山看够一遍,你们两个也不要长得过于着急。”
    皇帝有一副烂漫的心怀,有了孩子仍风流不减,郁兮眼仁湿润,像打哈欠打出来的,也像是从心底滋生出来的朦胧醉意,“万岁爷,”她轻声呢喃,“我困了,你给子彦,苏予讲个故事吧。”
    于是皇帝又讲起了他在江浙一带的见闻,“话说这东海龙王要建一座海安宫,需要五花八门的宝石来装点门面,龙王对属僚说,“我听说北海一带盛产宝石,不知谁能前往采集?”,海母丞相觉得螃蟹身板儿硬,便极力推荐螃蟹前去。然而这龙宫里的金甲将军黄鱼却十分看不起螃蟹。于是它便禀告龙王说:“采宝先得识宝,小小螃蟹,少见世面,缺乏经验!我的偏将山头花鱼,不论近海远洋,常来常往,地形熟悉,大王若派它去,定能采到上好的宝石……”
    这个故事还未讲到结尾,郁兮就睡着了,皇帝却仍然没有停口,他掌心里的两双小耳朵却还醒着,他耐心的诉说着,把蝦兵蟹将如何建造东海龙宫的故事植入她的梦境,与她腹中的那两个小生命共同分享这一夜的宁静。
    有些事情迟早都要面对,要下定决心去解决,十月月底寒凉,狱中的环境想必更加阴冷,皇帝做好了与礼亲王会面的准备,秘密传刑部提礼亲王入养心殿夜谈。
    丹墀下停着一座绿呢官轿,一人身影踏着玉阶上的月光一步一步迈上来,窗后一人默默看着来人,从窗前那盏月影中走了出来。
    殿中唯有皇帝一人高居龙椅,恭候多时的目光有如灯火长燃,靴底跨过门槛,便踏进了那片冷漠铺陈的光泽中。
    来人着一身半新洁净的亲王袍服,没有任何枷锁镣铐的束缚,部分原因是皇室特权的庇护,部分原因是圣意的关照,来客心知肚明。
    从礼亲王下狱至今,其中隔着四五个月的时长,兄弟两人再次逢面,一个是君,一个是罪臣,以这样的身份相对,更增添了两人之间陌生的感觉。
    礼亲王还是从前和善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畏惧胆怯的神色,今日的赴约对他来说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碰面,喝喝茶,聊聊话仅此而已,这样的态度倒是拉进了两人的距离,话语的开启也就不至于艰难了。
    皇帝摆摆手免了一切君臣之礼,“今晚我跟四哥只是兄弟,不必论那些糙礼。”
    “成,”礼亲王大方点点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说着环顾养心殿一周的陈设,啧了声道:“如今你成了这里的东家,什么感觉?”
    皇帝从御座上走了下来,到他身边负起手挺胸,眯起眼跟着他一起重新观察那座龙椅,那张御案,“起码没什么不好的感觉,四哥,说实话,您有没有想过这个位置?”
    礼亲王一咧嘴,笑的意味深长,“若说没有,岂不是虚伪?装糊涂就没劲了,不过那是以前,皇阿玛还愿意提掳我那会儿。”说着口角一抽,“不过这位置不一定论长,但讲的一定是贤能,你哥哥我不是这块儿板材呐。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千古不变的道理。我啊,从来没眼红过你,这也是一句实话。”
    皇帝瞥他眼,笑道:“这话我信。”
    看够了殿里的风光,双双落座,一杯热茶入口,礼亲王砸砸嘴,高高嗯了声,赞叹道:“还是家里的茶水热乎,舒服!”
    皇帝望着那张心满意足的脸,胸口被某些强烈的情绪阻塞住了,“四哥,”他踌躇再三,还是把扎心的话给抛了出去,“你怨不怨我?”
    礼亲王低下头,望着手里那盏微抖的茶面,愣了愣摇头,“我知道我不该怨你,但也多少有点儿吧,没办法,自个儿酿成的错,我没理,怨谁都没用不是?”
    皇帝往龙椅上一靠,嗤地一笑,“实话就不能在心里憋着沤着,多难受,您不怨我就怪了,搁狱中的滋味不好受吧?瞧您都清减了。”
    “可不是,”礼亲王抬头看他,“特别是这几日到了后半夜手脚都冻木了,天热那时候还闹了回痢疾,承延那小子带了个御药房的姑娘到狱中看我来了,一顿药就给吃好了,有这么些人惦记着我呐,苦是苦点儿,也还成,还能顶得住。”
    皇帝没有接应,气氛突然沉默了。
    “想起一事来,”半晌皇帝垂眼拨着手里杯盅的茶盖,开口道:“忘了是哪一年了,反正是小时候,宁寿宫殿里那座西洋钟坏了,谁都修不好,西洋人他们自己都修不好,四哥拿着锤子家伙什到老祖宗殿里,一顿叮咣五四的,就给修好了。前几日老祖宗说她殿里那钟又停了,改天请四哥登门去修修吧。”
    这是专门营造机会要让他跟太皇太后再见最后一面,礼亲王双手撑着膝盖,连连点头说好,“那钟有年头了,这回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得好,回头我尽力吧。”
    “我还记得……”皇帝又道,不过叙旧的话题刚开头就被对方打断了,礼亲王摆摆手,嗨了声,“提那些钉糟木烂的事儿做什么,没什么意思!”
    “成,”皇帝丢开手里的茶盅,十指紧握,“您说不提,就不提。”
    “人活着要朝前看,过往那些都一刀两断了吧,”礼亲王在膝头握起拳头,“今儿四哥也要你一句实话,你就痛痛快快告诉四哥,我还有几天活头?”
    皇帝望着那个默然垂首的影子,不知如何回答,皇室中的皇子,成长的过程中相伴着攀比,当年皇四子在御前大有太子的风头,皇六子不服,然后一步一个脚印取而代之,他骄傲放纵,目空一切,觉得皇四子没有资格成为诸君,他对他的四哥一向看低,甚至有些看不起。
    然而今天,他才发现面前的皇四子没有他习惯认知中的平庸木讷,触及生死,礼亲王光明磊落,没有任何为自己辩解的话语,他坦坦荡荡的接受,没有半刻的迟疑。
    皇帝一辈子都在争夺,而礼亲王一辈子都在放下,他重新认识了他,不及深入挖掘,转眼就要阴阳两隔,皇帝深受撼动,又大感失落和遗憾。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说实话四哥,我真不知道,这朝中政务,很多事情办起来我都不能说是十分的把握,有时候全凭直觉,您这事,我这直觉也不灵了。”
    “不是,”礼亲王满脸的不情愿,又惊又讶的道:“你是皇帝,决人生死有什么难办的?你预备让我担惊受怕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皇帝犹豫不决,“要不四哥您自己决定?”
    “也成,那我就不推脱了,”礼亲王看他一眼,“就学阿玛他老人家,来去同日吧。”
    意思是要在生辰那日有个决断,皇帝把十指抵在下颌上沉吟,“四哥的生辰是腊月初六,这马上就到了。前几日在圆明园,跟太妃娘娘聊起来,想抱孙子,不如等明年吧,了她一桩心愿。”
    “别了,”礼亲王道:“将来儿子生下来,有我这样一位阿玛,是一辈子洗刷不净的污点,一世遭人议论遭人白眼,活着也是受罪。就腊月初六吧,拖一日多一日的牵挂,这日子挺好……”
    现在是皇帝愿意为他宽限受命,礼亲王却一心求死,“……还是少一些牵挂吧,因为四哥私自敛财败了律法就不好了,传出去不好听,皇家面子上不好看,四哥谢谢你。”
    皇帝神情麻木,没有应声,心中充斥得酸意几乎要把眼眶憋炸,最后关头,礼亲王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我这辈子寸功未建,还办了件坏事,我对不起阿玛,下了地也无颜面对他老人家,以老爷子的性情不把我骂个狗血喷头才怪。”
    “怕什么,”皇帝笑里落泪,嗓子里带着颤音,“骂您您就跑啊,脸皮学厚些啊。”
    “要说也是,”礼亲王歪头狠狠一点,“大伙都是鬼,到了阴曹地府,人家阎王爷脸面最大,谁怕谁啊,实在不行,我避开道儿走,地底下那么暗,就算老爷子高飕眼亮,我就不信他每回都能逮到我!”
    话落,两人泪眼相望敞开声笑,笑过哭过,还是要正视死亡,皇帝问:“四哥,你还有什么未竞的心愿?”
    礼亲王嘬嘴,坐在那里认真想,皇帝嘲笑他,“不会吧?还磨蹭呢,之前您没想过?”
    “没怎么细想啊,”礼亲王翻眼,一脑门的抬头纹,之前不常见,想来还是在狱中煎熬出来的,“是该早早就合计的,眼下都没主意了,旁的不说,走前让我吃顿炖鸽子,有些话我不敢当着七爷的面儿说,不过那鸽子肉是真香啊!有一回大晌午的,他突然上我王府,我这嘴里正捋着鸽翅,不敢多一下咂摸,赶紧往下撤膳,差点没露馅儿。”
    皇帝扬声笑,“这事简单,一只不够两只,还不够,那就一群。”
    “唉,对了,”礼亲王又补充道:“还有,我那王府不能空着,一大帮乞丐等着养活呢,若说我贪,平西王府家的银子那帮泼赖也没少享用。”
    临死之人居然还想着自己家门口的乞丐,所以有些话不能深谈,生死之际,越谈越能体会出一个人的好处,以往兄弟感情疏远,腾出时间品味,不失为别样一番体会和感受。
    皇帝苦笑,“行吧,都听四爷的。”
    夜渐渐地深了,养心殿的烛火换了一遍又一遍,月色彻底隐去的时候,殿中的来客终于要走了,屏蔽的门扇敞开,礼亲王迈出门槛,看到了门外等候多时的皇后,皇后蹲身,弱弱叫了他一句“四哥”。
    礼亲王仓皇眨眨眼,瞥了眼她的孕肚,应了声道:“将来别跟他们提起我,四大伯没有好名声,我福晋那面也劳驾皇后劝她一劝,人走了就别再记挂着了,工部尚书家的闺女又没孩子拖累,不愁找下家,帮我跟她道声谢,谢谢她还肯一趟一趟到狱中为我打点一切。”
    皇后再次蹲身,哽咽着道:“四哥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挺好挺好,”礼亲王吸口凉风,畅快淋漓嘶一声,“这下我就了无遗憾了。”
    皇帝也随着从殿里走出来,礼亲王回头拍了拍他的肩头,张口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归于静默,摆摆手下阶,撩开轿帘又放下轿帘,自始至终不曾回头。
    望着那顶轿撵走远,乾清宫的檐殿下有了晨曦喷薄欲出的迹象,郁兮靠在皇帝怀中低声抽噎,皇帝轻声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礼亲王一案如期终结于腊月初六,一杯鸩酒,一场厚葬了结了一个人的一生,也许阴间与阳间冥冥之中有所共通,宁寿宫殿中那座西洋钟再次停止了运作,太皇太后说:“修不好了,也不必修了,就停在那吧。”
    死亡会留下阴影,新生会带来希望。生死接替,新年掀篇的时候,皇后的双生子降世了,日子挑选的很吉利,正月十五,又是一个月圆之时。
    第87章 迭起
    过程对于郁兮来说, 除了疼痛更多的是恍惚, 她用完晚膳, 在廊间里遛食,然后羊水溺了, 皇后临产前, 宫里的人手都提前做好了准备, 入了偏殿的产房, 一切顺理成章。
    阵痛过后, 是婴孩先后嘹亮的啼哭,乍响在这座宫城里, 牵绕着多方心神,皇帝在产房外激动的语无伦次,面对御下声震四天的道贺, 唯有四字回应,“赏, 都有赏!”
    殿中先是英声惊座,然后是小凤新声,像皇帝期待的那样, 麟儿降生后迎来了明珠入手。匆匆见过一面,孩子就被抱到隔间去跟太皇太后还有太后见礼了。
    皇帝披着一身月光在炕床的边缘坐下身, 郁兮产后身子还有些虚弱,他从宫女手里接过手巾为她额头上擦汗,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是无从说起, 不管说什么,都显得无足轻重。
    “桓桓,辛苦你了。”他千番酝酿,只道了这一句。
    虽然生产的过程比想象的还要顺利,确仍是一件十分耗费心力的事情,“万岁爷,”她枕着他的手心,“我累了,我想睡觉。”
    郁兮想象了无数次孩子临世的场景,她应该会狂喜会感动,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却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回到家后卸去了心头的负担,唯一的欲望就是彻底放松下来睡到天昏地暗。
    皇帝抚着她的眼尾,轻声哄慰道:“睡吧桓桓,朕陪着你。”
    那双眼帘渐渐低垂下去然后闭合了起来,皇帝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默默望着她不舍得移开视线,静下心回想,她是绥安三十年初入的宫,现在是兴佑二年初,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的时长,她陪他一起经历了父亲与兄长的相继离世,品味了许多无奈与取舍。
    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本质,挣扎着前进,又在前进中挣扎,就像他两个孩子出世时挥舞四肢时的样子,庆幸的是,他跟她都是幸存者,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很多时候是他在决定别人的命运,而不是被人操控。
    清风徐来,心潮迭起,大概这就是他们两人一路走来的历程,平顺却不平淡,真诚且又深挚。
    不知何时,郁兮好像是醒来了,又好像是在梦里,昏暗的灯火中,有婴儿的啼哭,还有短小四肢挣扎的影子,都被一个人圈在怀里,抱了个满怀,皇帝就着窗前的月光,来回悠悠踱着步子哄怀里的奶娃娃睡觉,不知敢在阿玛眼皮子底下撒泼的是哥哥还是妹妹。
    她望了好一阵子,都不忍心出声打扰,接着又是一阵困意席卷,再次沉睡过去。醒来后的日子变得充实忙碌了很多,奶妈的奶膀子,不断更换的尿褥子在漫长的岁月里占据了一小段的时间。
    哥哥妹妹两人刚出生时豆芽菜一般瘦溜溜的小指头慢慢长成了圆滚滚的模样,手心手背长得厚厚的,胖出了富贵涡。渐渐的那些凹陷又被岁月填平,藕节一样的胳膊腿也随着时间剥落了肥腴的外壳,抽长了骨头。
    京城有种说法,人去世后阴间派人来收尸的时候,双腿被黑白无常绑了索命绳,转世投胎,再世为人重新学走路的时候,要由族中兄长协助斩断这条绳索。
    这项差事皇帝交给了宗室中先帝堂兄老豫亲王家的孙子,子缨。子缨在王府排行第二,族中排行十一,爵至贝勒,宫里人都称呼他十一贝勒。
    十一贝勒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法很利落,拎着御膳房的切面刀,在子彦,苏予迈着小短腿尝试走路的时候,尾随其后,弯下腰用刀子在两个小人腿间象征性的划拉一下,这个仪式就算完成了。
    皇帝说他划拉得好,要赏他,随便他要什么,十一贝勒不知道该要什么,说等以后吧,让皇叔先赊着,然后跟宫里女眷们依次拜了个罗圈揖就离宫回家去了。
    子彦,苏予在很多事情上的成长都不分快慢,同一天学会走路,同一天学会开口说话,同一天学会拎勺执筷子。
    星霜荏苒,花木菀枯,转瞬之间,朔风落温风起,吹来了又一年的春天,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泬寥天高下,星光灿灿。
    承乾殿的廊间里有两只小小的身影,相互追逐嬉闹,远远望见院门处走进一人,都扯着嗓子吆喝,飞奔着迎上前去,“阿玛回来了!阿玛回来了!”
    皇后听见殿外的声响,也从殿里迎了出来,借着光火月明远望,皇帝掖起龙袍蹲下身,一把抱起格格,摸摸她的额头越走越近,身后紧赶慢赶的,还跟着一个孤零零的小尾巴。
    一行人走到门边,皇帝吻皇后的额头,苏予在阿玛怀里咯咯笑着说:“羞羞。”
    阿玛刮刮她的鼻头,带她跨入殿中,子彦抬起头看额娘,皇后蹲下身摆正他的领襟,捧了捧他的脸,拉起他的小手领他抬腿迈过门槛往里走。
    殿中已经摆好了晚膳,皇帝皇后落座后,阿哥格格也被扶上了坐椅,刚坐下身,苏予就撑着下巴问阿玛,“为什么阿玛今天回来的早?”
    那双眉眼,那只颌尖跟皇后一副样子,皇帝抄了一粒油炸花生米放进她的嘴里嚼,“因为这两日过节,阿玛衙门里不忙。”说着看向她头顶小小发髻里那根点翠镶料米珠孙猴头花,“这齐天大圣可真威风,囡囡从哪里得来的?”
    三岁的小姑娘就已经有了婉转的心智,苏予满口脆响,年幼略显稀疏的小小皓齿上沾满了花生油亮的红皮,“阿玛您猜?”
    皇帝故作沉思,“阿玛猜是昨天老祖宗送给你的生辰礼。”
    “不对,”苏予圆润的脸盘上挤出一对小酒窝,小孩子不懂得太多故弄玄虚的奥义,摇摇头,迫不及待就把答案说了出来:“老祖宗送我的是镯子,孙大圣是七叔送我的!七叔还说等明年过生辰,要送我鸽子呢!”
    皇帝摘掉她嘴角的碎渣,“七叔待我们囡囡可亲了,囡囡将来长大了要好好孝敬七叔。”
    苏予还不太懂“孝敬”一词的含义,微微张着樱桃小嘴巴,懵懂又听话的点了点头,皇上回脸看向皇后,语气不忿的回避着道:“朕送的礼物也没听囡囡提起过,整日七叔长七叔短的,只记得她七叔的好。”
    郁兮为他夹了片笋,哭笑不得,“囡囡才多大?万岁爷现在就送她纸墨笔砚,她又怎能明白你的心意?小姑娘么,还是喜欢头花啊首饰之类的,就像你送我的那些,万岁爷要学会投其所好嘛。”
    皇帝无奈的抬眉认输,“行,那朕下回再试试吧。”正要夹菜,无意中瞥到了对面儿子的脸,父子两人的视线相交在了一起。
    宫里人都说子彦跟他像,不仅是样貌还有性格,那张脸稚气未脱,眉宇间的神色却比同龄人都要早熟,皇帝很欣慰,他是他的嫡长子,他这个身为人君的父亲总会不自觉对他带着一份重望的偏倚,为此相携的也是份外严格的态度。
    跟苏予完全相反,子彦不是活泼的孩子,几分天生注定,皇帝不否认,也有他刻意培养的成分所致。时而他也自觉身为父亲,他对子彦的感情太过苛责,但还是忍不住去逼迫自己在他面前扮演一个严父的角色,甚至昨天双胞兄妹生辰,他送给儿子的竟然是一张弓。
    皇后心疼子彦,私下里没少为此跟他闹别扭,皇帝却道:“桓桓,其他任何事情朕都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你相信朕。”
    于是子彦没有任何哭闹的情绪,也不像苏予一样频繁在阿玛额娘面前撒娇,他小小的个头坐在那里,眼睛里已经有了内容,皇帝把皇后夹给她的笋片放进嘴里嚼着,与一个三岁孩童的注视对峙,他甚至有种错觉,他面对的是一双男人的目光,三岁的男人,这样的概念多么可怕。
    等这双眉眼彻底成熟,倘若父子之间发生交锋,想必会是一场鏖战,如此一想,皇帝心底有些苦涩,抬了抬下颌,“吃饭吧。”
    子彦听到皇帝终于跟他说话了,赶紧听话的执起筷子,一边进食,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阿玛的神色,他小的时候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阿玛对待他的态度跟对待妹妹的态度大相径庭,阿玛的臂弯永远为妹妹敞开,却没有他的一席之位。
    甚至连称呼都不同,阿玛是皇帝,他在妹妹面前自称“阿玛”,在他面前却自称“朕”。那时他虽然小,但是也能感受到亲近和疏远的区别。
    皇后看着子彦,心里酸楚冲撞,懂事的孩子从小就要承担起责任,疑虑困惑封函在心里独自消化,她能感受到那颗小小心田里涌动的感情,虽然子彦会失落会伤心,但是他从来不会质疑,他不质疑皇帝,不怪罪妹妹,也不会质疑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他不会伪装乖巧,刻意去讨好皇帝的心意,他就是他,从小就学会了克服一切,接受一切。这样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将来长大了必定能理解皇帝的一片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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