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化煞没有异议,只问:“房间够吗?我们需要三间。”
    “够够够!俺们这儿别的没有,房间管够!”
    这一晚,过得堪称安静祥和,路上便听说这个岭下村,因为交通不便,所以特别封闭,是整个县城有名的贫困村,但伙食居然不错,晚饭是热腾腾的猪肉炖粉条,非常实在,满满一盆,肉多粉条少,尤其是那软糯的血肠,煮得又软又烂,入口即化,带着特有的香味儿,肠衣劲道,陪着白米饭,热乎乎的下肚,很快就驱散了寒冷。
    林小酒坐在热炕上,将脚伸进蒙了层被子的炕桌地下,幸福直冒泡泡,“你们这里虽然没有暖气,但比有暖气还要舒服。”
    “那当然,”田二宝打了个酒隔,”俺们这儿别看封闭,但日子还过得去,跟你们城里比不了,房子也买不起,可是就在村里住,有吃有喝不用干活,老舒服了。“
    林小酒奇道:“为什么不用干活?那你们靠什么吃饭呀?”
    据说岭下村是有名的贫困村,每年城里那么多务工人员,就是因为村里太穷,生活无法保障,才愿意背井离乡去工地搬砖,这个岭下村倒是奇怪,现在虽然已经进入冬天,大雪封山,地里一定没有活儿,可是离过年还远,像田朝阳的年轻人,居然不去打工,就守在村子里闲着。
    田二宝话语里有些骄傲:“咱这不是贫困村,上头有扶贫任务,摊派给企业,咱们人均收入必须得达到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如果达不到,就考核他们,你说他们不得养着咱?”
    林小酒:“……”
    田二宝:“俺们这儿哪哪儿都好,就是讨老婆难,现在的娘们都拜金,有吃有喝都不满足,不愿意往山沟儿里跑,都爱去城里……”
    林小酒:“……”这思路,活该你们讨不到老婆。
    “行了行了,闭嘴吧。”田富贵照着田二宝的脑袋来了一巴掌,“就你有嘴!喝了二两黄汤,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又向林小酒几人笑道:“几位大师见笑了,我兄弟喝点儿酒就爱胡说八道。”
    田二宝捂着脑袋敢怒不敢言,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又被他儿子田朝阳瞪了一眼,才彻底罢休。
    ……
    这一夜,沈化煞刻意将自己的住处安排在封寄海和林小酒之间,见两边都安静下来,那个“姓陆的臭小子”似乎挺老实,自己才放心地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而封寄海等沈化煞躺下之后,便小心翼翼地离了魂,飘进林小酒的房间,“喂,你就这么明目张胆飘过来,不怕——唔!”封寄海封住林小酒的唇,好好吸了口阳气,才道:“不怕,我留了一魂一魄在那具身体里,又有你度气,你师兄发现不了。”
    林小酒打了个呵欠,“可是明天还有事情要做,我要休息了,还以为这里会有多凶险,没想到这么安宁。”
    封寄海:“你确定安宁?”
    林小酒:“怎么?”
    封寄海冲她勾勾手指:“跟我来。”
    林小酒在温暖的炕头挣扎了片刻,最后好奇心战胜了自己舒适的温度,重新将自己裹成熊,小心翼翼推开房门,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了出去,耳边寂静无比,只能听到脚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咯吱”响声,院子里没什么特别的,和抵达时没什么区别,马厩里也安安静静。
    林小酒跟着封寄海出了门,村里的夜似乎格外漆黑浓郁,寒风刺骨,车辙已经被大雪重新覆盖,林小酒沿着路,往外走了几米,却看到眼前再一次出现了刚刚的农家院,她试着换了个方向,又是同样的情形,“鬼打墙?”所谓鬼打墙,是指被鬼捂住眼睛,所以会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但会连封寄海都被困住吗?
    封寄海果然摇头:“不是鬼打墙,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重的怨气,即便是午夜死亡的红衣厉鬼,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力量。“
    刚刚被热炕暖过来的身体,渐渐开始冷了下去,刺骨的寒冷隔着羽绒服透进来,林小酒打了个寒颤。封寄海见状,忙道:“还是先回去吧,不管是什么情况,明天进了山,应该就知道了。”
    林小酒点点头,第二天是个阴霾天,太阳被一层迷雾笼住,连带着山里的景色也看不真切,马车在雪地里行走,倒是平稳,所谓“进山”,并不是爬上去,而是通过一片峡谷,平路走进去,倒像是诗词里的桃花源,走进之后豁然开朗,但并没不如世外桃源美好,相反的,黑气缭绕,死气沉沉,沈化煞只用几个字高度概括:“聚阴之地。”而封寄海的概括就更通俗易懂,“乱葬岗。”
    林小酒被两人一唱一和的哑谜,打得浑身发冷,“你们说什么呢?”沈化煞先是一句“难怪”,又对林小酒道:“别怕。”封寄海则更直接,将林小酒揽入怀里,”有我呢。“
    沈化煞难得没有为难封寄海,甚至连一个不满的眼神都没给他,只看着那田富贵等人,”这就是你们村?”
    田富贵笑得憨厚:“是啊,别看俺们村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年还有上头给的补助,过得可舒服了。”
    沈化煞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上一次补助是什么时候?”
    田富贵搔搔头:“补助每月都按时发,这个月还没到日子。对了,朝阳!你带着几位大师在村里转转,给他们安排住处,按着村长吩咐的,就住在咱家吧。”
    沈化煞点点头:“好。”
    封寄海道:“既然在村里随便转转,先带我们去萨满婆婆那里,也好了解了解情况。”
    田朝阳没有异议,“几位大师,跟我来吧。”
    萨满婆婆是村子里“神婆”和“医生”一般的存在。早些时候,医学不发达,大家治病都靠祈求神灵,或者“喝符水”、“涂香灰”,但现在这个年代,连他们风水师都有了app接单系统,能看到这种“原生态”的萨满婆婆,倒有种穿越感。
    这村子不大,正围在一圈山坳里,虽然的确是山路难行,交通不便,但有人的地方,雪就不如外边大,但也不如外边干净,都被踩实,成了黑色,林小酒注意到,那黑雪里,还泛着猩红,似乎有种难闻的味道。
    “萨满婆婆的房子就在这儿了,但婆婆她身体不好,不能说太多话。”田朝阳叮嘱道。
    等进了屋子,林小酒才明白,“不能说太多话”是客气了,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是根本不能说话,她恹恹地靠在的炕上,身上盖着一床半新不旧的被子,很怕冷的样子。
    林小酒能理解她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比起山脚下的庄户院,她家里实在算不上暖和,屋子里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臭味,可第一次登门,林小酒几个客人不好把嫌弃表现得太明显,都假装没有闻到奇怪的闻到,更不会对这位农村婆婆的卫生习惯指手画脚。
    既然萨满婆婆已经口不能言,他们便退而求其次,同她的家人聊天,说不定也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萨满婆婆虽然德高望重,但生活得并不富裕,家里除了她自己,便只剩下两个十五六岁的孙子,家里的家务活以及照顾奶奶的责任,都落在这两个半大孩子身上,可能是年纪还小,活儿干得并不算好,火生得不旺,屋子透着阴冷,比外边还不如,两人都冻出了不大自然的红脸蛋。
    正同两个男孩询问村子里的情况,萨满婆婆家却是来了客人,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穿着貂皮大衣的大.爷,中气十足地迈进来,“贵客到了,我来晚了晚了!”
    “田村长。”沈化煞也站起来,同村长寒暄,林小酒则偷偷拉了拉封寄海的休息,悄声问:“这不是贫困县么,为什么村长能穿貂皮大衣?那东西得几万块起吧?”
    封寄海却见怪不怪:“村长村长,一村之长,天高皇帝远的,他们说一不二,别觉得村官芝麻大,可再小的官儿,权利握在手里,也能兴风作浪,稍微心术不正的,想敛财的办法多得是。”他话锋一转,“据说北方姑娘都喜欢貂皮大衣,入乡随俗,等我们出去,给你也买一件好不好?”
    说到“出去”时,林小酒似乎听到那其中一个男孩子,发出了一声冷笑,再看过去,却发现两人都面色如常,两坨红脸蛋红得发亮,不像是冻出来的,倒像是画上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来先挨个么么哒一遍,然后报备:争取两章之内搞定这个世界~
    第74章
    林小酒打了个寒战, 下意识靠近封寄海, 贴得更紧了, 封寄海扣住她的手, 十指相握,没什么温度的宽大手掌,却让人安心,封寄海扬声道:“师兄,这里太冷了, 我带焰焰出去转一圈,晒晒太阳。”
    似乎从村长进来之后,屋子里的温度又降了不少, 沈化煞淡淡看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非但没有反对,反而叮嘱道:“去吧, 往东走, 那边要暖和些。”封寄海点点头,牵着林小酒的手便离开了。
    林小酒:“东边有什么门道吗?”
    封寄海:“东边有人气,你能感觉到吗?”
    林小酒摇摇头,若是自己的原身,别说人气, 她甚至能嗅出对方是多少年的老鬼, 可现在这一具身体,实在毫无天分,真不知道那位周不阿周大师到底看中了原主哪一点, 就听封寄海得出了个惊天动地的结论:“你师兄应该也发现了,这村子有古怪,整个村子呈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之相,按他的推论,生门应该在东边。”
    “没想到你那个木头师兄,还真挺在意你的。”封寄海酸溜溜地补了一句。
    林小酒:”那他怎么办?“
    封寄海更不爽了,“放心吧,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既然让我们先走,他就有办法摆脱,倒不如咱们先走走看看,找到了生门位置也未可知。”
    两人正说着,那位田朝阳远远地跟了上来,“大师,两位大师!”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林小酒和封寄海便站在原地等他,田朝阳跑得脸蛋通红,倒有些像刚刚萨满婆婆的两个孙子,红得像猴屁.股,仿佛用廉价的腮红画上去的。
    “你们想去哪儿,”田朝阳站定了,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说,“我可以带路,你们两个陌生人,在村子里这样闲逛,很危险的。”
    封寄海暗暗地捏了捏林小酒的手心。
    “那多谢你了。”林小酒冲田朝阳甜甜一笑,田朝阳有一瞬间的愣神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不用客气,那咱们走吧。”
    “再给我们说说那个死了的新媳妇吧。”封寄海道。
    “唔,”田朝阳边走边说,“那是老五家的媳妇,田超在他们家排行第五,我们都叫他老五,就是他刚娶的媳妇。”
    林小酒的切入点相当清奇:“你们村不用计划生育吗?可以生五个孩子?”
    像田朝阳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即便是农村,计划生育也非常严苛,就算不是公职人员,也会面临大笔罚款,“我也是听说,他前头还有四个姐姐,但并没有违反规定,都被流掉了。”
    林小酒:“……”难怪村里子很少看到女孩子。
    田朝阳又道:“还不到一个月,那小媳妇就自杀了,穿着婚礼时候的大红嫁衣,用一把剪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他听后怕似的,打了个寒战,“满地都是血,老吓人了。”
    林小酒和封寄海对视一眼,问,“那新媳妇的家在哪里呀?”
    田朝阳小声道:“就在前边,不过我劝你们不要靠的太近,他们家附近,都不太平。”
    林小酒却是笑道:“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过来帮忙的,当然要看一看,对了,据说当时抬了一口棺材去坟地,后来没下葬成功,那棺材呢?”
    “棺材,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因为太邪门了,她的尸体不见了!我们不敢过去收棺材,但是萨满婆婆说最好烧掉,可现在还没来得及处理。”
    “没来得及处理?”林小酒问,“不是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吗?”从他们接到委托,再到出发,也已经有小半个月了。
    田朝阳似乎是被问住了,仿佛在极力转动自己的容量有限的大脑,皱着眉站在原地不动,好像不想清楚答案,就不会走似的,林小酒看不下去,加之在寒风冻得手冷,终于抖着腿给了他台阶:“是不是因为萨满婆婆病了?”
    “唔,对对对!“田朝阳的脸色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又很快消失,”她病了,很严重。“
    等他终于迈开尊腿,向前走了没几步,前方便传来了男人的惨叫声,林小酒和封寄海闻声,都快步赶过去,声音来源是不远处的一栋平房,房子里还生着火,温暖舒适,但眼前的情形并不怎么温暖,一个年轻男人胸前插着一把剪刀,黑血汩.汩地流了一地,但似乎还没有死透,正痛苦地挣扎,似乎和什么东西拉扯,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将剪刀往他的胸口里插,而他在不断挣扎。
    “老五!”后一步赶来的田朝阳喊出声,满脸惊恐,刚刚田朝阳已经介绍过,田老五就是那个死去新娘子的新婚丈夫。
    而田老五的父母也闻声赶来,两位老人家看到儿子胸口插着剪刀,浑身是血,当妈的当即白眼一翻,便昏了过去,而紧随其后的田父,还有些理智,嘴里骂骂咧咧地喊着“贱人”,“有本事冲我来”,伸手就去拔儿子身上的剪刀,可那剪刀像是长在了儿子身上,怎么也拔不出来,只是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挪动,反倒扩大了伤口面积,令田老五的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凶,喷了田父一头一脸。
    田朝阳像是被吓傻了,一动不动,封寄海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紧紧握着林小酒的手,冷眼旁观,而田父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几个外人,注意力全在那剪刀上,只奋力去夺,而那仿佛焊死在他胸口的剪刀,仿佛忽然松了扣,可田父的力道未减,那剪刀于是被拔了出来,直接插向田父。
    好在田父反应挺快,用力一按,剪刀改了方向,避开了致命的头部,却好死不死插.进了他的□□里,伴随着一声惨叫,血便流遍了裤子,把封寄海看得眉头一挑——这情形,任何一个男人看到,都会感同身受地□□一疼。
    封寄海抓着林小酒离开了这血腥的地方,田朝阳也慌忙跟了上来,走了好一会儿,身后才又响起田母的哭嚎声,从那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林小酒能隐约听出来,似乎田父也死了,应该是失血过多吧,这样的死亡方式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算得上非常不体面了。
    而怪事也仅仅刚开始而已,林小酒一路走,一路看到的怪事五花八门,走着走着她已经麻木了,甚至看到有人忽然被从天而降的斧头砸到脑袋劈死,或者几人斗殴时,用树枝插.进对方的眼睛,导致死亡,都已经见怪不怪,甚至想买一包爆米花,再配一杯肥宅快乐水,边吃边看了。
    看了这么多人的死亡,林小酒也猜出了一二,“封大佬,我们看到的……有活人吗?”
    封寄海的答案还是比较严谨的:“绝大部分都不是活人,但他们借了‘幻象’混淆了试听,不然,沈化煞也不会接下这个‘单子’。”
    林小酒:“幻象?”
    封寄海:“就好像我们在山下农家乐看到的那一幕,那不是鬼打墙,而是幻象,形成这种幻象的条件其实挺苛刻的,不但需要足够多惨死亡魂的怨气,还需要聚阴气的法阵。”
    林小酒:“这里有法阵?”
    封寄海摇头:“不算是法阵,但这里的地势,四面环山,若山中有水,则易聚财,但这里山形险恶,成孤立无援之相,在风水上来讲,原本就是‘聚阴之相’,也可以理解为‘天然法阵’,所谓风水堪舆,寻龙点穴,便是找到某些风水适合的地方,现在加上足够多的冤魂——至少今天咱们见到的那些死相还是凄惨的,绝对称得上‘冤魂’——就形成如今的情形。”
    封寄海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在不断重复临死前的痛苦。”
    林小酒看着依旧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田朝阳:“那……他呢?”
    田朝阳好像根本听不到林小酒的话,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深思,忽然之间,脚下一滑,整个人便甩了出去,一头磕在眼前的酸菜缸上,压着酸菜缸的石头旁,落下一把菜刀,实在是巧合,那菜刀咕噜噜滚了下去,恰巧砍在田朝阳的脖子上,好像切豆腐似的,就把他的头切了下来,不知从哪里跑来一条大狗,当即将他的脑袋叼走了。
    林小酒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恐惧,麻木地看着大黄狗跑远,面无表情道:“他们到底还要表演到什么时候呀。”
    “快了。”封寄海道,“生门应该就在附近。”
    林小酒四处张望,道:“这还没有出村子呀!”目前这个位置,其实离村子最东头还有一段距离呢。
    “并不一定要走到尽头。”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林小酒回过头,又惊又喜:“师兄!你没事!”虽然原主并不喜欢沈化煞,但林小酒也感受得到自己正被原主的意识影响着,她并不希望他出事。
    她这种溢于言表的担忧,令沈化煞柔和了眉眼,也令封寄海臭了脸色。“小师妹,是我不好,太大意了,不应该连累你一起蹚这趟浑水。”
    “师兄,这不怪你,”林小酒道,“这里是没有活人了吗?我们该怎么出去?”
    “找到‘生门’。”沈化煞道,“但万一找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林小酒:“会怎么样?”
    沈化煞:“这些‘脏东西’只是在重复自己死前的痛苦,目前为止还没有攻击性,倘若弄错,触怒了他们,或许会群起而攻之。”
    林小酒闻言却自信满满:“师兄如果你说这个,那就不用担心,我们大可以一扇一扇地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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