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微微刚要开口,脚腕就突然疼了一下,涌到喉咙里的那些话倏地就全被迟骋彦的大拇指给压了回去。
    “老实坐着,你这几天哪都不许去。”
    这次,迟骋彦是真的生气了。
    偷偷背着自己跑出去还带着伤回来,换做谁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加重了手指的力道,迟骋彦一字一句道:“我今晚要去一趟西北,给那个人找房子送他回去,如果我后天回来知道你又跑出去了……闺女啊,你可别惹我生气,否则我真会让贺琰离开华国。”
    这是迟骋彦最严重的一次警告。
    他是不舍得对自己的女儿怎么样,但他可以对那个贺琰下手。
    迟骋彦是一天都不能忍受那个人在自己家里住着,哪怕每天都见不到几面,他也不能够容忍一个自己厌恶的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他下午就买了晚上的机票准备飞回大西北,给他另买一套别墅,再亲自安排十几个人伺候他。
    不要钱可以,把他下半辈子的生活都安排好,总能合他的心意了吧?
    把迟微微抱回到楼上,从房间出来后,他看了眼客房紧闭的门。只要再过不久,这个他最厌恶的人,就能够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外面飘起了小雪,温度也降到了零下十度。房间里的气温让人不由地想要犯困,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风声,简直是冬夜最美妙的催眠曲。
    躺在床上享受着薰衣草精油的芳香,梦里,迟微微一跃跳进了乡下的那一片油菜花田,感受着夏日的温暖,每一朵花瓣都洋溢着甘甜的滋味。
    只是,这分明是个美梦,可迟微微却觉得浑身阵阵燥热,空气中的香味也被一股焦糊的味道掩盖,难闻且刺鼻的味道将她的思绪不断来回拉扯。
    不对!这不是梦,好像是真的!
    用力地睁开眼睛,滚滚黑烟一阵又一阵地从门缝下面钻进来,隐约还能够看到即将被火焰点燃的房门。
    “姥姥!刘妈!”掀开被子,迟微微大声地叫喊着。
    右脚受了伤,迟微微勉强能够扶着衣柜往前走。不知道是从哪里烧来的火,衣柜摸起来都烫手,房间里的空气都像是点燃了一样,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要喘不过气来。
    “微微!我的微微啊!”
    楼下,站在雪地里的姥姥披着件衣服撕心裂肺地叫喊道。
    几分钟前,她也被一股浓烟味熏醒了,自己的腿脚不方便,幸好有刘妈在旁边才赶紧扶着她从房子里跑了出来。
    家里的木质家具很多,这才几分钟的功夫,迟骋彦的空房间就成了一片火海,黎梓琛的房间也传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等刘妈再次想要冲进去的时候,滚滚黑烟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根本看不清房间里的道路。
    她们只能站在楼下冲着楼上熟睡中的迟微微叫喊,希望她赶紧醒过来。只是,这火烧得太快,她又伤了脚,怎么从房间里逃出来也是个问题。
    房间里烧起的火焰照亮了大半个夜空,慌乱地拨通消防电话,刘妈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喂,我,我们这着火了,你们快来救人啊!房间里,房间里还有一个,哦不,是两个人,怎么办?!”
    只顾着从房间里逃出来,打电话的时候刘妈才想到家里还有迟先生的父亲。
    同样也是六十多岁的年纪,他的房间又是离迟骋彦房间最近的,会不会,他会不会……
    “她姥姥!还有那个保姆,先别哭了,过来帮我把被子捞出来!”驮着背跑到后院,他一双灰突突的脚上沾了不少的黑灰,脸上和身上也都是脏东西。
    捋起袖子,他的上半截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在这样寒冷的冬夜,哪怕没有风都是刺骨的寒冷。
    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时候,爷爷将床上的被子拉出来丢进了游泳池。敲碎了上面的一层冰,好不容易才把被子给塞进冰窟窿里。
    被子沾了水后份量一下子重了不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把几十斤的湿棉被拖出来。
    帮着爷爷把棉被拉出来,他想也不想地就把棉被盖在了自己身上。接近零度的水温,当棉被盖在身上的时候,爷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手脚都被这寒气激得打颤。
    那水凉的出奇,盖在身上的时候,和空气接触的瞬间,被子上就结出了一层冰碴。
    “你,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把孙女带出来。”也不顾被冰水包裹的冰冷,话音刚落,爷爷就一股脑又冲进了浓烟滚滚的家门。
    浓烟中,迟微微呛得喘不过气来,门把手被烤得滚烫,她根本没有办法打开。靠在书桌旁边她的大脑一阵空白,现在的她,已经想不到从这里逃出去的办法。
    “嘭!”
    正在她以为自己要葬身火海之际,紧闭的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撞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爷爷:其实我力气很大的,能把人打骨折。
    迟微微:是吗?但是您和姥姥年龄一样大啊。
    爷爷:真的,我骗你干嘛?不信问你姥姥
    姥姥撇撇嘴:可不是吗,把自己摔骨折了还硬说是自己打自己,你说说,这力气大不大?
    第104章
    佝偻着身子,年近七十的爷爷在火光中宛如一副移动的骷髅,双手拉扯着身上潮湿的被子,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黑色的灰烬。
    废了好大的劲才把房门撞开,房子里的空气本来就稀薄,呼吸着每一口空气,只觉得高温烧得他喉咙刺痛得很。
    不过,看到孙女安然无恙地站在那,紧锁的眉心才舒展了一些。
    “娃别怕,爷爷带你出去。”用力地掀动着身上潮湿的被子,几分钟前还冰冷刺骨的水现在已经变得温热。
    罩在迟微微身上,爷爷另一只攥着被角的手紧紧地揽着她的肩膀。
    “来,弯下腰,慢慢来,别着急。”
    房子里越来越不安全,爷爷真想抱起孙女跑出去,换做二十年前,他不仅可以单手抱起孙女另一只手还能再拽一只麻袋。
    现在年龄大了,体力跟不上了。别说抱她出去了,年过六旬的身子已经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光是这样护着她都显得十分吃力。
    缓慢地向门外移动,木质家具烧毁时发出的“噼啪”声吓得迟微微心里一揪一揪的。生怕什么时候会像电视剧里那样,一道横梁就这么砸到身上。
    在爷爷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空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下楼时,迟微微的脸憋得通红好几次脚下一软都差点栽下去。幸好有爷爷抱着自己,这才没事。
    跑出着火的屋子,外面冰凉的空气和屋内的灼热形成鲜明的对比,肆意地呼吸着外面的冰凉,她从来都没有觉得冬天的寒冷竟然会变成一种享受。
    “微微,我的微微啊!”扑到迟微微怀里,姥姥哭得大声。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瑟瑟发抖,她多怕今晚之后会见不到她。
    扭头看着身后熊熊燃烧的大火,每一间房都被火焰所吞没。他本来就已经没有家了,现在,连儿子的家都没有了。
    百感交集,爷爷想起了揣在腰间的那一只小布袋,里面的那点钱是他现在唯一的积蓄了。
    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小布袋,里面像是被水浸过了一样,用力一捏,还能挤出水来。
    完了!
    爷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定是刚才披着湿棉被的时候弄湿的,这可是他后半辈子所有的积蓄了!是他用房子、地换来的钱啊!
    无力地抓紧头顶稀疏的头发,爷爷心口压抑着一股悲愤,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发泄。
    没有钱,他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倒不如,现在就死了吧……
    ——
    迟骋彦刚落地就接到了刘妈打来的电话,在西北呆了一共不超过半个小时,他就心急火燎地又踏上了回s市的飞机。
    那一场火持续到后半夜,消防队员来的时候,整栋房子都淹没在火焰之中,花了二十多分钟才把火扑灭。
    “爸……”
    坐在椅子上,迟微微那一声爸叫得让人心碎,看到她脚腕上脏污的绷带,还有沙哑的声音,不用问也能猜到这个晚上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们家防火措施做的一向很好,怎么会失火呢?”迟骋彦问道。
    昨天晚上灭火后,消防队员已经将废墟搜查了一遍。将写好的报告单递给迟骋彦,消防队员解释道,“是因为线路短路,又碰上了融化的雪水,所以才会引起火灾。”
    线路短路?
    女儿早早就回房间睡了不可能是她,姥姥和刘妈也是在家里生活了几年了,也知道该怎样正确的使用电器。
    唯一那一种不确定因素,就是那个人,那个从西北农村里来的仇人。
    看着面目全非的家,看着灰头土脸的姥姥和女儿,迟骋彦再也按捺不住积攒了多年的愤怒。
    气冲冲地跑回到院子,扭头就看到了蹲在院子里的爷爷。
    他并没有和姥姥她们去邻居家休息,火灭了之后他就一直在院子里。守着那一处土灶,他还在用炭火烤那些之前买来的红薯,上面的铁锅里摆满了那些弄湿的红票子。
    仔细地搅动着下面的炭火,时不时就要用两根小树枝挑动两下上面的钱,要这样坚持好几分钟才能把钞票上面的水烘干。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旁边那些烘干后的钞票比之前更加皱皱巴巴,甚至有些已经不小心被撕破了一角、断成了两截,但即便是这样爷爷还是将它们拼在一起。
    “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一脚踢在那一只铁锅上,迟骋彦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撕心裂肺的叫喊道,“我小时候你虐待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你又找上门来害我是不是?”
    踢翻的铁锅扬起了不少的火星,从旁边站起来,衣衫褴褛的爷爷并没有丝毫的畏惧。抬眼看着身边和自己叫嚣的儿子,确实和小时候逆来顺受的狗蛋不再一样。
    保持着沉默,在面对愤怒的迟骋彦时爷爷并没有开口反驳。
    看他那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还有忽上忽下的肩膀,这冬天的严寒并不能熄灭他的怒火,尤其是他手臂上浮起的青筋,似乎只要自己开口它就会落在自己的脸上。
    呵,多么像自己的儿子啊。
    几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凶着脸诘问他,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痛打一顿,直到蜷缩在地上不敢说话、不敢求饶才肯罢休。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终究还是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你想怎么样?”爷爷风轻云淡地问了一句。
    伸开紧攥的拳头,迟骋彦用力地朝外面伸出一根手指,“滚!从我家滚出去!”
    “我说了,我不会走,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哪怕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可能离开这个家半步。”
    揪住男人的领口,现在的迟骋彦已经被他的一番话逼得彻底失去了理性。
    他已经不再是平时端重自持的董事长,而是一只从深山老林里逃出来的凶猛野兽。
    “你到底想干嘛!一定要我家破人亡你才满意是不是!你是不是一定要把我逼疯你才满意!”
    在迟骋彦的手心里,爷爷和曾经的狗蛋一样没有还手之力,闭上眼睛,他只觉得手脚都是阵阵酸痛。
    “爸!”
    在姥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跑回到院子里,迟微微亲眼目睹了迟骋彦最凶残的一面。那张扭曲的脸,和平日里的和善可亲简直是两个人。
    但她知道,多年前的农村,爷爷也一定曾这样对待过迟骋彦。
    慌张地走到迟骋彦跟前,迟微微用力地拉扯着他攥在爷爷领口上的双手,任凭她怎么叫喊他都不肯松手,“这不是爷爷的错!爷爷在家里根本就没有用电器!”
    在这个家里,爷爷始终记得自己是个外人。除了那张床外,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他一概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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