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也不必假手于人了,我这就去洗个手,帮你把抚纹膏涂上。”
    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薛素哪能不清楚这人的德行?当下忍不住啐了一声,玉白小脸儿涨得绯红,躺在原处一动不动。
    楚清河用花皂仔仔细细洗去了掌心的汗渍,复又回到小妻子身畔,按着方才看到的情景,仔细涂抹,绝没有半分疏漏。
    “诸位将领商议一番,说要将你们请到营里,摆宴答谢。”
    听到这话,薛素先是怔愣片刻,随后才反应过来,她们这些妇道人家拿出手中的银钱,采买了大笔粮食,也算是替人解忧,不道谢军士们心里面怕是过意不去。
    薛素不在意地撇撇嘴,问:
    “女眷去军营怕是不太妥当吧?”
    楚清河笑了笑,开口解释:
    “边关常年经受战火波及,虽是大虞疆土之一,却远远不如京城那般注重规矩,男女大防也算不得严苛,讲究些的人家在乎这个,平头百姓根本不会放在心里。”
    想起初进城时,薛素曾掀开车帘瞥了一眼,发现街面上带着帷帽面纱的女眷都不多,一张张明媚的小脸呈现在众人面前,风气倒是比京城更加开放。
    “算上我与凌夫人,要去的女眷足有十几个,不过那凌鸢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到时候我把她那张脸皮撕下来,你可别跟我计较!”
    捏了捏秀挺的鼻尖,楚清河哑声道:
    “我什么时候跟你计较过?不过素娘可别惹出大乱子,否则本侯就要从别处讨得几分利息,以作补偿了……”
    好不容易抹完了抚纹膏,夫妻俩又痴缠了好半晌,这才相拥歇下。
    转眼就到了答谢宴那日,薛素本就好美,极为在意自己的容貌,天刚蒙蒙亮,便强忍困意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妆匣前仔细捯饬。
    在边城的这段时日,她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闲暇的功夫极多,索性就去买了精米,用碾子磨成细细的米粉,里面除去几粒珍珠以外,倒也没用其他的香料,免得损了身体。
    将脂粉涂在脸上,薛素拿着螺子黛描了描眉,又在唇瓣上擦了嫩红的口脂。秋菊站在跟前,眼珠子都快黏在上头了,按理说女子在怀了身孕以后,面颊上应该会生出斑斑点点才是,偏主子与众不同,皮肉剔透晶莹,堪比白雪一般匀净,要不是为了上妆,她哪里用得上脂粉?
    扫见小丫头恍惚的模样,薛素抿了抿唇,指尖点了点她的脑门,吩咐道:
    “快去厨房端一碗鸡丝粥过来,我有些饿了。”
    闻言,秋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小跑着去了厨房,提着个食盒走了回来。
    红木食盒中除了熬得粘稠软糯的鸡丝粥以外,还有一碟酸萝卜,白生生的,透着浓浓的酸香气,开胃极了。
    薛素不紧不慢的在房间中用饭,等到了辰时三刻,楚清河打了拳回来,吃了两盘蒸饺,这才带着小妻子坐上马车,直往军营的方向赶去。
    与此同时,赵府中再一次爆发出争吵。
    凌鸢手里拿着买粮的条目,眼眶下显出淡淡的青黑色,这是她这两天熬夜做账导致的,即使涂了厚厚一层脂粉,也不能完全遮住,反而似糊墙一般,让原本秀丽的面庞透着几分俗气。
    此时女人气的浑身发抖,眼珠子里爬满血丝,恨恨道,“我当你那五百两银子花在哪儿了,原来都给了家外头的那个小娼妇!赵磊,你竟然养外室,你对得起我吗?”
    边骂凌鸢边扑了上去,两手握拳,撕扯捶打着面前的男人。
    赵磊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否则也不会瞒着正妻,在外养了个年轻生嫩的姑娘。要不是觉得凌鸢脾性泼辣,他早就将人接回来了,哪用得着每月耗费那么多银钱,还偷偷摸摸地与人私会?
    一把将状似疯狂的妇人推开,赵磊骂骂咧咧:
    “你嫁到赵家都也就两年,你算算你打杀了多少丫鬟了?还将人卖到窑。子里,像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妇人,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你要不是有个好叔叔,趁早给我滚!”
    说完,赵磊转身往外走,伸手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眼底满是厌恶之色。
    凌鸢恨不得好好教训那个狐狸精,但今日乃是军中的答谢宴,万不能生出差错,不然她日后还怎么在城中立足?
    深吸一口气,等情绪平复后,凌鸢才带着丫鬟出了门子。
    她跟赵磊分明是夫妻,却坐上了两辆马车,让人看了不由浮想联翩,却也不好在今日打听。
    凌鸢前脚迈入营帐中,辅国侯夫妇后脚就到了。
    看着即使怀孕依旧明艳照人的薛素,再看看扶着妻子手臂的男人,在场的夫人心里头都有些不是滋味儿,她们先前觉得薛氏不识大体,只凭着一副皮囊便牢牢把握住夫君的心,这种手段十分下作,完全上不得台面。
    但此时发现他二人相敬如宾,完全不是一方讨好,一方倨傲。毕竟人的心意做不得假,辅国侯显然对薛氏爱到了骨子里,否则凭他的身份地位,又何须逢场作戏?
    薛素并非眼瞎目盲之人,自然瞧清了众人的神情,但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坐在了八仙椅上,冲着身畔的凌母笑了笑。
    凌母回以一笑,心中对薛素的好感更浓,毕竟买粮的账目她看的一清二楚,那一万两银子里,只有十分之一是她拿出来的,剩下的大头都由楚夫人担着,用这些银两足足买下了六十车粮食,当真俭省的很。
    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注意到凌鸢阴郁的目光,凌母不由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个侄女越发不像话了。
    就算已经与赵府断了往来,在外人眼里,凌鸢依旧是凌家人,这一点永远都不能更改,要是不劝上一劝,恐怕会牵连了他们夫妻。
    有不少武官并夫人一同走到了营帐中,很快便将位置坐满了。
    楚清河身为主帅,突然站起身,手拿酒碗冲着女眷们敬了一杯,朗声道:
    “大敌当前,多亏了诸位夫人倾囊相助,才解决了军中的隐患,等战事结束后,楚某会将捐银的条目送到京城,有太子对各位进行嘉奖。”
    说罢,楚清河将碗里澄澈的酒水一饮而尽,一举一动委实豪气的很,不过他并没有多喝,免得匈奴突然攻打上门,无法防备。
    薛素与凌母的账目早就递交上去了,凌鸢在女眷们的催促下,连夜做了假账,这会儿面上的笑容委实僵硬,指尖冰凉,硬着头皮将木匣送上前。
    亲兵把匣子打开,将里面薄薄的纸张取出来,两手捧着放在桌案上。
    薛素略略一瞥,在瞧见最上面的账目时,眼底划过一丝精光。
    若她没记错的话,当初那些妇人们拢共凑了两千两纹银,现在却成了三千两,突然生出变化,要说没有猫腻,她可不信。
    红唇微勾,薛素刻意提高了声调,“日前我跟凌嫂子已经将条目张贴在军营中了,余下的夫人做了善事,总不能藏着掖着,阖该一视同仁才对。”
    说话时,那双水润润的杏眼紧盯着凌鸢,看到这女人坐立难安,额头上都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她暗暗嗤笑一声。
    面颊涨的通红,凌鸢张嘴就要反驳,但还没等她说出话来,便看到薛素将账目拿了起来,随意翻了几下,笑盈盈问:
    “记得有人说过,拢共凑了两千两纹银,为何各家各户拿出来的银钱对不上这个数目?”
    听到女子又娇又柔的嗓音,凌鸢心砰砰直跳,狠狠抠了下掌心,强行狡辩:“一开始妾身将银钱核对错了,才算成了两千两,毕竟往日从未经商,一时生出了岔子,还请楚夫人莫要见怪。”
    作品  卷 第222章 自私自利
    对于凌鸢的话,薛素半个字都不信。
    虽说从未经商的人对账目辨别不清,极容易生出差错,但这么一大笔银子,势必得仔细核对个三四遍才能安心,如今竟平白无故少了一千两,若不是军中要求凌鸢将条目交出来,恐怕这些银两根本不能用在采买粮食上面。
    心里转过此种想法,薛素并没有急着开口,反而拿着交上来的纸张,一页页翻看着,那副全神贯注的模样让凌鸢心虚不已,恨不得马上将东西抢回来,免得薛氏又抓到她的把柄。
    就算凌鸢再是忐忑,也没有半点法子。
    毕竟薛素是堂堂的辅国侯夫人,此时身在军营,没有人胆敢开罪这对夫妻,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额际渗出细密的汗珠儿,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凌鸢抬起袖子一下下擦拭,好半晌,才干巴巴解释:
    “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一时失察,这才弄出纰漏,好在粮食已经送到了军营,也算达到了目的。”
    即便薛素没有亲自去买粮,而是将事情交给了李管家,但粮食的价格她心如明镜,只扫了一眼便觉出不对,啪的一声将一叠纸拍在桌上,道:
    “赵夫人买来的粮草,价格当真高昂的很,比我买的还要贵出三倍,这是怎么回事?”
    凌鸢面色惨白,强自镇定地回答:
    “边城饱经战乱,粮价比别处贵些也在情理之中,就算您心存不满,也不能冤枉妾身啊!”
    营帐中的将领将目光投注在薛素与凌鸢身上,女眷们一个个蹙着眉头,眼底透着丝丝怀疑,但男人们却没说什么。在他们看来,捐银捐粮是难得的好事,本就对大虞有功,也不必计较这么多,以免不好收场。
    赵磊眼神一闪,憨厚老实的面庞上露出几分愧意,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本来鸢娘也想像楚夫人一般,派兵去洛阳采买粮食,那处农田丰茂,价格自是低廉许多,但随意调遣兵将,与军规不符,我思来想去后,便拒绝了她的要求,如此就只能在城中选了家米铺,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平日赵磊此人在军营中算不得起眼,虽是副将,但大多数时候都躲在别人身后,生怕自己被匈奴划破了油皮儿。
    这种贪生怕死的性情让许多将士对他心存不满,不过大家却不能诉诸于口,毕竟人命大于天,战场上刀剑无眼,一旦真出了什么事情,谁又能担得起这份责任?
    现在听到赵磊这一番话,仿佛对辅国侯私自调遣军士的举动有所不满。
    周围陷入到一片寂静之中,倒是薛素主动开口了。
    “赵副将这话可说错了,本夫人虽从洛阳采买了一批粮食,派去的人手却并非军士,而是辅国侯府的侍卫,这些侍卫们当年也曾上阵杀敌,浴血奋战,但由于年岁渐老、由于伤病、由于残疾,不得不离开军营,返回家乡,有人愿意来到侯府,本夫人便拿出些银子,将其聘为侍卫,此举有何不妥?又有何处违反军规?”
    赵磊万万没想到薛素竟会如此伶牙俐齿,这一番话说的他根本无从辩驳。
    军汉都是少年离家老大回,有的命数不好,直接折戟沉沙,将性命丢在了战场上,有的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因为伤残的缘故无法耕种,活生生饿死、冻死。
    在座的诸位将领,大多都在军中呆了十几二十年,哪会不了解其中的情况?辅国侯夫人不嫌弃这帮侍卫伤残,愿意赏他们一口饭食,让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本就是天大的善举,又怎能肆意诋毁?
    感受到众人善意的目光,薛素面色未变,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
    就算她贪财好利,但自打重生以来,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从未做过对不起旁人的事情。
    刘怡卿是她的知交好友,家里本就开了米铺,但因为泾阳的粮价比洛阳高些,她也不愿让友人吃亏,便派侍卫千里迢迢去了洛阳打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偏偏赵磊还要踩上一脚,真把她当成面团捏的不成?
    赵磊一张脸忽红忽白,健壮的身躯也不断打着哆嗦,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
    “是末将误会了楚夫人,实在对不住。”
    楚清河拉住小妻子的手,深不见底的鹰眸紧盯着凌鸢,身上也透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感受到男人有些不耐,薛素也不打算再说废话了,径自开口发问:
    “敢问赵夫人是从哪家米铺采买的粮食?边城中米铺大大小小足有十几家,哪个商户如此心黑,竟将米价抬高了数倍,全然不顾将士的死活,自当严惩不贷!”
    听到掷地有声的质问,凌鸢颤抖的好似筛糠一般。
    其实粮价并没有账目上写的那般高昂,是她为了弥补银两的亏空,私自更改了数目。
    当日诸位女眷拢共凑出了三千两纹银,这些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放在以前,凌鸢肯定是看不上眼的,毕竟凌家主支经营着不少商铺,还有许多地契房契,每年收的租子便十分可观。
    往日去一趟凌家,她都能拿到三四百两银子的红封,但后来跟凌母撕破了脸,这进项就断了,她只是一名女子,无法节流,就只能变着法儿的开源。
    从中拿了一千两,凌鸢自己只留了五分之一,剩下的都给了赵磊,岂知这混帐东西将银子全都花在了女人肚皮上,最后只剩了三百两,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不交条目的话,就算她从中拿了一千两,也不会被人发觉,偏偏薛素这个贱人从中作梗,非要将每家每户捐出来的银钱贴在军营中,这样一来,凌鸢就不能在其他人身上作假,不然很快便会被拆穿。
    但赵家拢共只捐了七百两银,若不做假账的话,不就相当于一文钱没拿出来吗?下半辈子还得生活在边城中,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忙了几天几夜,好不容易才将账目平了,没想到还被楚家夫妻揪着不放,他们与狗皮膏药有何区别?
    见凌鸢吭哧了好半天都没有回话,薛素兀自开口:
    “既然赵夫人说不出来,那我就帮你查查,毕竟赵家的奴仆都参与了买粮,想来也不会说错。”
    听到这话,站在楚清河身后的侍卫沉默地走出了营帐,过了小半个时辰,这人才折返回来,站在营帐正中,拱手道:
    “回夫人的话,赵家的粮食是从金生米铺中买的,这铺子的价格与其他米铺全然一致,并不算高。”
    说完,侍卫复又走回侯爷与夫人身后,弯下腰,低声说了几句话。
    女眷们纷纷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凌鸢,若米价不高的话,只能说明一点——凌鸢偷偷摸摸拿了银子,不然何必非要做假账?
    火辣辣的视线投注在身上,凌鸢恨不得找一条地缝儿直接钻进去,她从小到大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被公开处刑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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