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没办法将沁禾从慕良手里抢过来,也没办法割舍这多年的权势。
    看似两条路,可却只有一种选择。
    手指微动,尖锐的护甲划过扶手。半晌殿里传来一声太息,“好,哀家同意。”
    殷太后直起身子,认真的看向面前的男人,“希望千岁不要食言。”
    “另外,还请帮我带句话给沁禾。”
    慕良挑眉,只听妇人低低道,“告诉她,我名作殷钏。”
    语气落寞孤寂,这是殷太后十数年里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相伴了十年,从皇后到太后,那人却从未唤过自己的名字一次。
    只是以后,不知道能否在梦里听见。
    慕良颔首,看着太后一笔一划的在圣旨上写下调遣锦衣卫的旨意,玉玺落下的一刻,女子面上似乎又添了两分秋色。
    “谢太后体谅。”他拿过圣旨和凤珠银萧,头也不回的健步离去。
    旁人的伤心事与他何干,
    没有与野心相配的实力,就该做好失去什么的准备。
    倒不如说,若不是他想要带着娘娘离开,从前的慕良知道殷太后这样的心思,哪会这样善罢甘休。
    也算是殷氏好运,赶巧遇上了有价值的时候。
    慕良走后,揽月担忧的上前想扶殷太后,却被她拂开,“出去吧,哀家自己休息会儿。一会儿皇上回来,你看着他做完今日的功课。”
    “是……”
    揽月心里叹息,有些事情其实很早便能看出端倪。
    皇太妃对娘娘来说重要吗?
    重要,但不是必要。
    当初暖思膏一事,娘娘分明知道用多了对皇太妃身体不好,可为了不让她起疑,依旧足足多用了一个月。
    知道了皇太妃中蛊,娘娘并没有多么焦急担心,反而立刻意识到可以通过这个契机利用慕良帮助自己夺位。
    哪怕得到了解蛊的药方也是选择了烧毁,还特地藏起了凤珠等待时机。
    在得知了皇太妃死讯的那一刻,娘娘不过是一瞬的慌乱,很快便冷静下来想通了前后。
    这样冷静到冷血的表现中,实在难以看出皇太妃对娘娘来说有多少重要。
    揽月没经历过那些所谓的风月情爱,可她看得出,或许娘娘最在意的,一直都是权势。
    而皇太妃,不过是点缀其间的珍宝,可有,也可无。
    她叹了口气,转身看了眼偌大华美的慈宁宫。
    深秋了,太冷清了。
    ……
    这样的结果对慕良来说是意料之中,朝廷里有手握重兵的纳兰珏牵制殷太后,朝廷外他自己会挑走些锦衣卫防患未然。
    大皇子要除,却不能赶尽杀绝。否则这个朝堂太清净保不准殷太后哪天就发兵找他麻烦了。
    不管是前朝后宫还是天地之间,制衡永远是上策。
    只有黑子和白子势均力敌,这棋才能让人下的入迷。否则不论太强还是太弱,都会让棋手失了对弈的兴趣。
    等打压大皇子过后,这京城的一切便也和他没多少关系了。
    至于如何瓦解大皇子,这是慕良最早便想好的。
    他掀开车帘,对着驾车的平喜道,“去秋府。”
    放在那里许久的棋子,是时候该发挥作用了。
    ……
    秋府门口早有秋家的家主携家小在那等候,慕良赶着处理完事情回府找娘娘,便直言道,“我来找秋瞿,劳烦带路。”
    是了,整个秋家只有秋瞿一个人没出来迎接慕良。娃娃脸正粘着喜欢的姑娘扮笑,才不管是谁来找的他。
    被少年缠着玩了半个时辰的草,一脸冷漠的银耳在看见院门口的九千岁时蹭的站了起来。
    察觉到异样的秋瞿跟着转头,当看见来人时他无趣的扔了手里的狗尾巴草,“你来做什么。”
    慕良扫了他一眼,“借地,我有话和银耳说。”
    秋瞿看了看压抑着激动的银耳,又看了看慕良,不高兴的哦了一声,“你快点,别耽搁我时间。”
    少年甫一离去,银耳就期翼的望向慕良,“可是主子唤奴婢回去?”
    然而对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依旧深幽冷漠,银耳的心沉了沉,果然听慕良开口道,“娘娘还未想起你。不过有一事须得你出手。”
    失落猛地涌了起来,银耳抿了抿嘴克制住情绪,“千岁请讲。”
    “解蛊的方子我已找到,如今只差一味药材便能根除娘娘身上的蛊毒。”他俯视着面前的女子,语气里带上了不容抗拒的意味,“这药只有殷太后手里有,她允我废了大皇子之后便交给我。”
    银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需要奴婢做什么?”
    见她颇为上道慕良满意的颔首,提醒道,“秋瞿与大皇子关系亲密。”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我便先回去了,希望不久之后能来接你回去。”
    银耳瞌眸,慕良的潜意思她听的出来。
    若是她能助慕良成了,主子自然能解蛊想起她;若是不成……她与慕良来说,也没什么用了。
    慕良前脚刚刚离开,院外的秋瞿便黏黏糊糊的凑了过来,“银耳姐姐,他和你说什么了?慕良不是好人,你千万别听他的话!”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银耳突然有一瞬间的动摇。
    她真的该这么做吗……
    放眼整个大明,像他这般的天之骄子有谁会低三下四的讨好一个丫鬟。
    这些日子秋瞿几乎把京城所有好吃好玩的都搬到了她面前,从泥人到珠宝,糖画到香茗,琳琅满目的堆了两个屋子。
    人非草木,哪怕是她也会愧疚。
    银耳深吸了口气,将行礼不该有的情绪压下,最后还是道,“秋瞿。”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应道,“嗯怎么啦?”话刚说完,他突然觉得手上一温,秋瞿瞳孔微缩,不可置信的看着面色沉寂的女子主动拉起了自己的手。
    “银、银银银耳姐姐……”娃娃脸羞粉了脸转头,“我、我还是想把这个留到洞房……”他眼睛亮亮的,复小声又道,“你要是急得话,也可以。”
    “秋瞿。”银耳勾起一抹笑来,那是秋瞿从来都少见的温柔表情,尽管银耳在兰沁禾面前一直都是这副样子,可对自己却很少这样的宽容。
    他不经有些痴了,温温柔柔的女声响在耳边,“只要你能完成我最后的心愿,我便答应与你在一起。”
    “什、什么。”秋瞿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不论什么都可以!”
    “去废了大皇子。”
    “……”
    一阵沉默之后,少年忽然退开了两步,脸上的神情冷了下来。
    “银耳,你当真是没有心的吗。”
    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里充斥着银耳第一次见的冷漠阴蜇,一直嬉皮笑脸的少年此时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黑气,阴森森的莫名渗人。
    “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忘记了什么。”他忽然挽起一个诡异的笑,“要知道这是秋府,你的主子也早就记不得你了。不论我想对你做什么你都没得选择呀银耳姐姐。”
    他还是甜甜的笑着,气场却和从前大相庭径,宛如裹着蜜糖的毒药,散发着诱人的阴沉。
    “这不像你,银耳姐姐你不是最会物尽其用的吗?”月白袍的少年张开了手臂,冲着女子笑道,“来吧,只要你愿意,你便是秋家的主母。这难道不比给别人当丫鬟好吗?”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不管是荣华富贵还是看遍天下的美景,只要你喜欢,小秋儿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这话听得银耳莫名心中一禀,她警惕的后退两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什么?”秋瞿嗤笑一声,“银耳姐姐是指故意让我和下人走散变成乞丐的事情,还是指雇了人把我打的半残又假装路过救我的事情?”
    银耳一震,“你既然知道,又何必……”
    “又何必纠缠你?”秋瞿补上女子未完的话语后答道,“难道我看起来那么像知恩图报的好人吗?”
    他甩了甩被风拂乱的卷毛,“我喜欢的是你,和你有没有救我无关。
    不如这样说,就算那时候是银耳姐姐自己出来打我一顿,我还是会喜欢你。”
    ……
    十七年前,秋瞿还是秋家举无轻重的小公子。
    娘亲早死,父亲沉迷酒色,兄长拿他取乐,就连下人都可以随意过来踩他一脚。
    看似风光,其实就连他身上的衣服都大半是偷哥哥们扔掉不要的。
    唯一一次出府,是奶娘为了安慰上个月被兄长毒打了一顿的秋瞿,才偷偷带他出来。
    什么钟鸣鼎食、大家少爷,不过是那个肮脏糜乱的巢里被人发泄的对象罢了。
    他故意跟着那个恶狠狠看着自己的小姑娘离开,为的就是逃离那个让他恶心疼痛的地方。
    从小的生活让男孩对人们的眼神十分敏感,像银耳那样明显外露的情绪,他又怎会感受不出来,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在外乞讨的那段时间对秋瞿来说新奇有趣,比在秋府里要开心了许多。
    他跟着慕良配合默契,小偷小摸干的十分娴熟。
    饿了,便偷些钱来,想吃什么吃什么;累了,便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睡一觉;倦了,便换个地方继续玩乐。
    比起那个阴暗的高墙内,外面的生活才让他舒服自在。
    然而,这样美好的生活在银耳第二次出现的时候结束了。
    秋府派人把他找了回来,禁止他再外出。
    百无聊赖的秋瞿只能被缩在那个小破院子里,一次又一次回想着最后那个女孩出现的样子。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回忆里那双眼睛。
    冷血的、果断的、又带着满满希望的……漂亮的眼睛。
    那时候的银耳做事实在不干净,派人去那个破庙一查便知道了那些欺辱他的地痞是收了一个小姑娘的钱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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