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虽然城府颇深,也隐隐和酥酥有些不对付,可这么多年对自己确实极好的。
    自己如今一诈死,往后两人恐怕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深秋的夜风袭来冻的兰沁禾瑟缩了一下,莲儿不忍道,“主子,咱们还是回去吧,在哪等都是一样的。”
    “不了,在这里我安心一些。”
    面前是漆黑的街道,远处偶尔有一两点灯光。靠近千岁府,连行人都看不见一个。
    大明的这个秋天,显得异常萧瑟,颇得让人跟着惆怅。
    忽然前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兰沁禾眼睛一亮,果然看见有人驾着马匹朝这边跑了过来。
    她不自觉的朝前走了两步,动作之间那人已至眼前。
    来人黑底白纹的官服,苍白阴郁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看了让人觉得阴沉难受,可在兰沁禾眼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她扑进那人怀里,攥着袖子里的那双修长的手,轻轻蹙眉,“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有受伤?”
    慕良呼吸一滞,抱着满怀的沁香心里瞬间柔软一片。
    他摇了摇头,“无碍。”
    女子的手指冰凉,显然吹了许久的冷风,慕良愧疚的把人抱紧暖身,“抱歉,一时忘了时辰,让娘娘等了许久。”
    皇帝逝世,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少。
    留在宫里,等再一抬头才发现窗外已是黑色,想到自己白天还和娘娘说自己很快就回来,九千岁急急忙忙的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回来。
    “让娘娘受惊了,臣该死。”
    兰沁禾噗嗤的笑了出来,“这句话从第一次见面就听你说过不少次了,能不能换句新鲜的?”
    九千岁沉默着想了想,片刻后道,“臣该罚。”
    兰沁禾笑了,她踮起脚凑近慕良的耳朵,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先记着,等你身体好了再慢慢罚。”
    想起什么的九千岁耳朵腾地红了,然后被兰沁禾拉着亦步亦趋的朝府里走。
    “用过晚膳了吗?”
    “还未。”
    “正好,厨房做了些糕点,一会儿端来吃一点吧。”兰沁禾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现在太晚了,再折腾吃食对胃不好,你本来也有胃病。”
    慕良被柔软的手拉着,心里飘飘然的触不到地,兰沁禾说什么他便应什么。
    回房简单吃了些,两人梳洗过后便上了床。
    兰沁禾抱着九千岁的手侧躺着缩成一团,“现在不少人都知道皇帝驾崩的事情了,大皇子什么时候回来?”
    慕良察觉女子的手脚依旧冰凉,便悄悄的把人搂的紧了些,“萧国不肯退兵,大皇子恐怕短时间内回不来。”
    “那可如何是好?”
    “先让前太子坐一会儿,等大皇子回来再换人便是。”
    这是之前慕良最开始做的打算,可这些日子他却有些动摇,“或者……就让太子一直坐着也无妨。”
    兰沁禾讶异的睁眼,“什么意思?”
    慕良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大皇子虽然为人谦虚友善,可是太过优柔寡断,看似势力颇大,可本身却毫无学识。”
    这样的人做朋友做一般的主子是很好的,讲义气,愿意听人劝谏。
    可是未必适合做君王。
    一个君王,不能杀伐果断,心中毫无点墨和城府,实在是大忌。
    如今大皇子还未上位,他手下的幕僚为了支持他还算是团结一致。可真等他成为皇帝了呢?
    他对每一个跟随他的人都肝胆相照,就连秋瞿对他那样说话无状也毫不在意。
    这样的人很好,可一旦被人背叛也会死的很惨。
    再加上他事事都听徐双奕的,可徐双奕还能活几年?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怎么能陪大皇子一直走下去。
    大皇子年纪不小了,依旧像个少年那般对所有亲近自己的人毫无芥蒂,遇到事情没有主张只会寻求他人建议。这样是不行的,这绝不是个合格的君王该有的样子。
    “我对这位大皇子了解不多,”兰沁禾缩在慕良的怀里,“可他看起来比先皇要好得多。”
    “先皇时我还能在左右辅佐,况且论城府学识,先皇其实是不逊色的,只是这些年安逸惯了又贪恋酒色。”
    兰沁禾一愣,什么叫先皇时慕良还能在左右辅佐?
    她退开了一些,抬头看向慕良,“你以后不帮着大皇子了吗?”
    怀里突然一空让慕良有些失落,他点点头,“娘娘之前说想四处看看,臣便打算等大皇子继位之后陪着娘娘云游四方。朝中之事,我已渐渐交由平喜了。”
    兰沁禾一时心里无比的复杂,“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呕心沥血才爬到这个位置,不必因为我一句戏言就全都抛了。
    慕良,如果因为我废了你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我不会开心的。”
    “可是臣开心。”慕良低头,轻轻的蹭了蹭女子的额头,“想到以后可以和您踏遍山水,臣就好欢喜。”
    那双细长的黑眸少见的露出温暖愉悦的神情来,“臣不想和您只据于这方寸地界,臣想带您去看不一样的景色。”
    想看见您眼里不一样的色彩、想看见您脸色不一样的笑容、想看见您不一样的姿态……
    那是慕良从没有在权势里体味过的兴奋和期待。
    兰沁禾愣怔着,她没想过慕良会说出这种话。
    这种听起来就很没出息很平庸的愿望就连她自己当初和慕良说的时候都觉得不好意思。
    这样的想法太无趣了,比起慕良的雄心壮志来说,她的心愿真是微不足道的让人发笑。
    可是……可是这人居然会把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当作了目标,甚至比自己还心心念念的想要去完成。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动,只是更加抱紧了慕良的腰身,轻轻的点头,“嗯。”
    慕良抚了抚女子的头顶,“不早了,先睡吧。”
    朝中的事情,臣不会让您烦忧的。
    您只要、只要愿意对臣笑一笑,就足够让臣欢喜了。
    第98章
    三皇子上位还不满两个月就死于非命,大皇子又坚持抗萧结束后再回京,这样一来刚刚三岁的前太子便被推到了众人面前。
    小皇帝穿着松松垮垮的龙袍,小腿放在龙椅上根本碰不到地面。
    他半是懵懂半是害怕的偷偷朝下面张扬的蟒椅看去。
    母后说这不是个好人,让自己应和他,千万不要顶撞这个长得可怕的太监。
    两旁的文臣武将有条不紊的将近日的奏章上报,还认不得字的小皇帝一句话都没听懂,当然也没人指望他能听懂,这些不过是说给慕良听的。
    看了时间差不多,慕良起身示意结束。
    皇帝身边的太监见了,便尖声嘶喝道,“退朝——”
    别的不懂,但是这两个字小皇帝是听得懂的,刚想滑下龙椅赶紧离开这个让他不喜欢的地方,又突然想起母后对自己的嘱咐——
    要庄重,不然会被人笑话的。
    默念了几句后,小皇子板着小圆脸慢悠悠的从高大的龙椅上爬了下来,然后一步一步严肃的离开。
    等终于看不见朝臣后他才松了口气,揉了揉眼睛,却是困倦了起来。
    上朝的时间太早,对于三岁的孩子来说实在算不得轻松。
    边上的宫女看了心疼,想去抱他却被小皇帝拒绝了。
    他摇摇头,认真道,“我……朕自己走。”
    冠冕上的珠帘垂下来,随着小孩子不稳的脚步晃晃悠悠在半空中打结缠绕,挡住了大半视线。
    小皇帝停下来伸出一双肉呼呼的小手一点一点的把珠子理顺,然后小心翼翼的保持走路平稳。
    要庄重要庄重……
    嘴里轻轻念叨着自己也不是很懂的词,从金銮殿到御书房这一段路男孩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
    边上的太监宫女看的又急又心疼,恨不得一把抱起来就跑了。
    陛下刚会说话起太后就逼着他背诵儒学,几个月前甚至要求那么小的孩子每天写一千个大字,不写完不管多晚都不许睡觉。
    一直温和亲切连下人都鲜少惩罚的太后对自己的孩子却十分严苛,生气起来甚至自己拿着竹条抽打。
    别人孩子三岁都还是被父母抱在怀里疼爱的年纪,不知道太后怎么能忍心这样对待自己这唯一的孩子。
    众人心中不忍,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盼着小皇帝能早些长大。
    事实上每天学着自己完全不懂的东西,做着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的事情,对小皇帝来说已经是从两岁开始便习惯的日常。
    所以哪怕是这样小心翼翼的走了大半个时辰,脚底疼痛非常,他也没有露出半点不高兴的表情。
    毕竟,他也不知道随心所欲和撒娇是个什么意思。
    等终于走到了御书房,而太后早已再里面坐着等候了。
    虽然脚被磨的很痛,两条小腿也酸软无力,但是小皇帝还是规规矩矩的朝着殷太后行礼,乖巧道,“见过母后。”
    殷太后露出个满意的笑来,她朝着小太子招手,示意他坐到书桌的椅子上,见小娃娃满头大汗脸色涨红也不多问,只是道,“今日上朝可学得了什么?”
    脚终于不用挨着地板受苦让小太子心里偷偷松了口气,他挺直了腰背,想了想后,奶声奶气道,“九千岁十分威武,朕以后也要像他那样。”
    这话一出,整个宫殿都僵住了。
    像一个太监学习,这是皇帝该说的话吗?按着太后的性子,估计又逃不掉一顿打了。
    众人不忍的低头,一阵寂静后,却听见殷太后淡淡开口,“不,有朝一日你须得压过他才行。”
    她转向窗外,遥遥的望向千岁府的方向兀自喃喃,“很快了……”
    小皇帝懵懵懂懂的点头,“朕一定不让母后失望。”
    随后,不用太后开口他便乖乖的打开今日该背诵抄写的书卷低头学习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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