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昭明长身而起,面朝长窗。
    看着攘邪阁外深山屹立,顾绝峰岑,川泽粼粼,仿佛那一日银河倒泻般的滂沱大雨,已经是前生之事。
    ——十八年了。
    凤昭明吸了口气,长袖下瘦长的手掌握紧成拳,良久,他才开口道:
    “本尊考量你三个问题。若你皆能答出,本尊便破例收你入门。尔月,你言下之意如何?”
    尔月连忙起身作礼,惶恐道:“仙尊大人乃是正阳仙宗四位仙尊之一,弟子绝不敢奢望高攀——”
    “本尊有一幼子,单名为端。”凤昭明表情淡淡的,不理会尔月言语,打断他滔滔不绝的瞻仰之词,开门见山道:“它胡闹顽皮,身体却颇为虚弱。无论本尊如何小心在意,每隔一年,凤端便会大病一场。何解?”
    尔月微微怔住,半晌,轻声道:
    “……听闻凤端诞生时月数不足,乃是仙尊大人您施展逆天仙术,为其强行续命。这样的孩子生而亏损,应当……应当离母体越近越好。若是贪玩跑远,想走出正阳仙宗大门,恐怕尚来不及到擎天之柱山脚,便会病倒了。”
    凤昭明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第二件事,则是端儿时常口吐污言,不堪入耳,屡教不改。”
    “敢问是何污言?”
    凤昭明张了张口,似要言语,但终究也没能说出话来。
    “此言是凤端从何人言语之处习得?”
    “大抵是千晴说过,被它学了去。”
    尔月道:
    “既如此,仙尊大可不必担忧。凤端多半是要吸引你的注意,故意为之。下次它再满口胡言,你便用竹板抽它屁股,日后便可清净许多了。”
    凤昭明皱眉,轻叹一声,道:
    “……时至今日,我子凤端仍无法化为人形,口中能言的话语也是寥寥无几。是本尊害它诞生后,无母照看,险些丧命。又怎能对它动手?便是它说些污言秽语,本尊心中,也是只有怜意。”
    十八年来,凤昭明独自一人照看凤端,其中艰辛困扰,从未向任何人倾诉。
    而此时在尔月面前,堂堂四尊之一的凤昭明,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惆怅倦怠之意。
    “本尊总觉,端儿它诞生之时,恐怕是伤了脑子,致使它直到如今也无法化形,且……无论它日后如何……”
    “不!”
    见到凤昭明眉宇间忧心忡忡,尔月再也忍不住了,他急切道:“剑兽族人本就是成年后才可化身为人,本尊保证,端儿绝不是脑子有问题!”
    “……”
    此言一出,尔月方知糟糕。
    感觉到凤昭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尔月脊背登时涌出一层冷汗。
    他后退一步,喉咙干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谁想凤昭明竟好似没听到一般,仍是那般不动声色的淡薄模样。
    星辰般深邃的双眼,好似明察世间万物,静静望着尔月。
    尔月深吸口气,道:“弟子失礼。”
    “无妨。”
    凤昭明摆了摆手,临窗而立,顿了顿,道:“本尊便收你为入门弟子。从今日起,你到后峰修行。”
    “是。”
    擎天之柱,第一阶段,山之脚下。
    “应该就是这里了。怎么没有见到人呢?”
    千晴踮起脚尖,少年人细长的脖子,犹如禽鸟般伸长着,眺目四望。
    对临子初道:“沧舒,为何没有见到父尊大人他们?”
    临子初安慰道:“莫急,再找一找。”
    “唉,你我二人修为长进,这些年来均没有踏出正阳仙宗半步,生怕引来灵力波动,危害下界凡人。这次若非你我成亲大典,我们也不能下山。只是下山后必须隐匿修为,与凡人无二。现下神识也无法外放,连找个人都找不到,真是……”
    听着千晴呶呶不休连连抱怨,临子初微微一笑,握住千晴的手。
    千晴便好似被人扼住喉咙的白鹭,登时不再乱叫,心脏一紧,道:“你……你……”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忽听“嗖——”的一声破空之响。
    千临二人齐齐回首,便见一只纸叠的青色纸鹤,电闪雷鸣般朝着千晴飞来。
    千晴用一只手轻轻捏住纸鹤,察觉纸鹤中记载的内容后,微微一怔,旋即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临子初见着纸鹤,知道这是从凤昭明所在的朱明仙殿里传来的信笺。
    “阿晴,这传信可是与 ‘那个人 ’有关?”
    “嗯。”千晴将纸鹤直接递给临子初,笑道:“清风、明月告诉我,师尊要收一个相貌平平无奇,性格唯唯诺诺的少年郎做入门弟子。这两个道童,还在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呢。”
    “毕竟昭明仙尊,千年来也只收了你一位弟子。”
    临子初翻阅过纸鹤后,将青鹤握在掌心中,再张开手掌,信笺便化为万千冰晶,消散在空中。
    临子初回想着传信中那少年修士的相貌,感叹道:“也不怪清风、明月辨认不出。那个人是使用了什么招数,方能令众人观他相貌,产生天差地别的错觉?”
    闻言,千晴表情也严肃了些,轻轻摇头。
    临子初感叹道:“十八年的沉睡,只是让那个人对于光阴大道,了解更深了……”
    千晴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倒在临子初肩头。
    “尔月拜入师尊门下,岂不是成了我的小师弟?要叫我大师兄?”
    “……”
    “他刚刚入门,每日要到后峰修行。凤端最喜欢在那里玩耍,定会每日骚扰尔月,哈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凤端将他惹毛了的模样。”
    两人正在笑闹着讲话,忽听不远处有人呼唤。
    “少庄主?是你们吗?”
    千晴与临子初同时回过头去。
    便见不远处,站着十几个男女修士。
    正中央是一位气质端庄,眉眼温和的修士,赫然便是临子初的父亲,临家庄庄主临文谦。
    临文谦左面则站着柳管家。
    右面站着的则是临子初的胞弟临午马,正牵着自家九岁的儿子,道:“快看,那就是你的仙人伯伯。”
    临午马的儿子年纪太小,见到陌生人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躲在了父亲身后,极其戒备的看着千临二人。
    临午马表情尴尬,低声呵斥儿子。他担心儿子的举动会惹怒千晴,或者让临子初不喜欢。
    幸而临午马这个虽然只比自己年长几岁、但身份高贵不可相提并论的哥哥临子初,并不是太在意侄儿的无礼,只是微微一笑,略作寒暄后,便叫一行人上路了。
    第227章
    擎天之柱高耸巍峨, 瘴气弥漫, 灵雾凝结,好似皮革一般, 凝成胶状。
    临家山庄一行人, 但凡有开脉成功者, 踏入擎天之柱,均觉这里灵气充裕, 灌盈体内, 说不出的舒爽畅快。在这山脉修行一天,堪比凡界修行十日。
    人杰地灵, 无怪仙门宗派均将门户落于此处。
    只是山壁周围, 有飞腾鸣叫的不落凶鸢, 体型庞大,遮天蔽日,张口时利齿森森,令人胆寒。
    更偶有凶蚊飞过, 手臂粗的吸血口器, 锐利如针, 好生骇人。
    幸而临家一行人有千临二人守护,这些凶蚊,虽然表情凶悍,但各个都好似被千晴豢养过的家畜,虽然剽悍,但也听话, 没做伤人的事情。
    这般过了几日,眼看便要踏入擎天之柱顶峰。
    临家庄人原地歇息,待喝足水后,准备一口气登临正阳仙宗大门。
    “千晴大哥。”
    这些天来,年轻人之间都混的熟了,有临家庄的弟子叫得亲热,凑到千晴身边,说道:“自打昭明仙尊整顿之后,攀爬擎天之柱,再也不是什么太危险的事情,何必要大哥您亲自来接人?我听说千晴大哥你不能轻易下山,归宗后会不会被师尊责罚?”
    话音刚落,这弟子的后脑便被人敲了一声。
    “你懂个屁,千晴大哥好生珍惜子初哥,这才亲自下来,不仅是为了临家庄的脸面,更是为了二人的情谊。他们两个天作之合,情深意切,谁又能来责罚他们啦?”
    千晴哈哈一笑,道:“话虽如此,不过这一次,我与你们子初哥,是冒着当真会被责罚的风险,也执意要下山的。”
    “怎么?有什么事一定要千晴大哥与子初大哥亲自出手的?”
    “嗯,这件事说来话长……”
    千晴言语略一停顿。
    与此同时,坐在千晴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临子初,忽而抬起双眼,露出锋利警惕的眼神。
    他握住手中的长剑,低声道:“来了。”
    狂风吹过,尘土扬起,迷了众人的眼。
    原本犹如野狗般趴在千晴身边的凶蚊,眯起一双凶狠的斗眼,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好啊,可算是来了。”
    千晴冷笑一声,对着狂风中几道模糊的黑影说道。
    临子初手持长剑,剑身指地。他上前几步,将众人护在身后,以剑尖画了一个圆,而后对临家庄人道:“有敌人来袭,不可走出此圈半步。”
    临家庄人齐齐站起,问:“何人如此嚣张,胆来冒犯!”
    狂风中走出几十个高矮胖瘦的修士,他们与寻常修士截然不同,周身散发出一种诡异的魔气。
    临家弟子瞳孔骤然缩紧,惊呼道:
    “魔修?这……这些魔道贼子,怎敢来擎天之柱上撒野!”
    听到临家弟子惊呼,那些魔修怪笑起来。
    “今日便是尔等丧命之日。望我千晴,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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