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摸了摸鼻子,不得已的将她松开,“左不过是南明侯世子那些人。”
    还真被楚瑜猜中了,她忙揪着朱墨的衣领,细细闻嗅起来,还好,除了浊重的酒味,并没闻见脂粉香。
    朱墨一眼瞧出她心里想些什么,轻渺的笑着,“你以为钟垦会领我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呀?他倒是想,可惜被我一口回绝了。”
    “你倒是行的端做得正。”楚瑜嘲讽的哼了一声。
    “倒不是我作风正派,是我觉得那些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朱墨说道,将额头抵在楚瑜的额头上,声调却并不轻佻,反而规规矩矩,正经中别有诱惑,如一条幼滑细黑的蛇钻入人的心腔中。
    楚瑜心肝颤颤,红着脸推他一把,“还不快进去洗漱,瞧你满身的酒气!”
    “那你还二话不说上来抱我,”朱墨笑道,“你也不怕我身上有虱子?”
    楚瑜大惊,这才想起朱墨经过长途跋涉将将归来,况且川渝那一带蛇虫鼠蚁众多,保不齐就有几只精明的虱子钻进盔甲里去了,她怎么能忽视这点?
    楚瑜素来有些微小的洁癖,闻言立刻如临大敌,忙倒退三步,警惕而又戒备的看着他。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楚瑜真觉得后背发痒起来了。
    朱墨无奈的道:“哄你的,进京之前,咱们就到城外山上找了一处含硫磺的泉池,在热水里把身子泡干净了,哪有虫子敢跟进来?”
    毕竟皇帝老儿也怕虱子近身呢。
    他说是这么说,楚瑜并不十分相信,唯恐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遂催逼着朱墨往净室去,亲自取来澡豆和沐发的香膏,要为他上上下下搓洗一遍。
    朱墨难得见她这样殷勤主动,虽是出于别的缘故,还是感到十分欣慰。见楚瑜一双嫩手在他肩膀上捏来捏去,朱墨忍不住色心陡起,在她滑如凝脂的手背上抹了一把。
    楚瑜仿佛被蛇蛰了一下,气得揪起他背上的峰肉,朱墨不由痛得嗷嗷直叫,楚瑜犹自不放,“再敢使坏,把皮不掀了你的!”
    她这才宽宏大量的松手。
    可怜朱墨背上掐红了一大片,真跟褪去了一层皮似的。他别过头,以一副缠绵哀怨的表情看着楚瑜,跟弃妇似的。
    只可惜面前的女子铁石心肠,任凭他如何惺惺作态,始终不为所动。
    朱墨见状无法,只得轻咳了咳,诉说起自己远征剿匪的功绩来。他本来口齿极好,何况这些事又是真实发生的,经过语言的渲染,更加娓娓动听,使人如同身临其境。
    楚瑜听得微微出神,原本已快被他感动了,及至听到朱墨诉说自己如同天神一般出其不意降临山谷,那些匪贼皆被其威武所慑,竟一个个俯首帖耳不敢动作,这才不屑起来,撇了撇嘴道:“你以为你会妖术啊,这是人干的事吗?”
    “传奇嘛,总是少不了夸张的。”朱墨干笑道,又问起她来,“你在家中这些时日,可是平平安安的?”
    不提还好,一提楚瑜就想起那桩冤假错案来。她气吁吁的将湿帕子向桶里一扔,斜了朱墨一眼道:“当然不是,你一走,就有人上门来认爹了。”
    朱墨吓得两眼瞪圆,他还这样年轻,几时跑出个莫须有的儿子来?
    楚瑜见他坐在桶中一动不动,似乎是被吓傻了,这才莞尔道:“你想要儿子么?可惜那孩子还在别人肚子里呢。”
    因将林夫人领着玲珑上门的始末原原本本道来,当然,她是如何还击的,楚瑜也一一说与他听。
    朱墨听说那孩子是林尚书的骨肉,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责备的睨向楚瑜,“以后遇到这种事,记得缓点儿说,讲清楚,别一来就把人吓出病来。”
    “你还怕呢?我看你若真有了儿子,只怕高兴还来不及。”楚瑜揎起袖子,将两只嫩藕似的玉臂伸展着搭在桶沿上。
    朱墨哪敢看她的膀子,情知此时多说一句便是错,少不得打起精神应对,“你这便是无理取闹了,我就算真想要孩子,那也得是咱们的孩子……”
    言毕,就见楚瑜如怨似诉的看着他。朱墨一激灵想起,若非自己先前请大夫要那劳什子避子汤药,他二人恐怕早就儿女绕膝了,难怪楚瑜时刻耿耿于心。
    明知自己踩着了雷点,朱墨只得另转换一副话题,反过来埋怨道:“你也是,怎么她说什么便信了,今日是玲珑,明日是长安街的柳姬,月姬,你是不是也都一样要将她们请进门来?”
    只有占据道德上的制高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无奈楚瑜并未直截了当回答他的问题,目光似是而非,不知是默认还是不知如何措辞。
    朱墨没想到自己的人品会遭到质疑,当下大为不忿,赤裸着身子义正词严的道:“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
    楚瑜白了他一眼,意思分明在说:你就是啊。
    这可真是有冤没处诉,朱墨紧握住楚瑜双手,牢牢包在自己掌心里,以一副凄凉的面容道:“阿瑜,你信我,我对你绝无二心,甚至可以发誓,若我朱墨此生做过一件背叛于你之事,管叫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誓言的力量是强大的,楚瑜纵使对朱墨的为人尚未了解透彻,但朱墨已经发誓,她要是再追究就有些无理取闹了。
    于是楚瑜收起严肃的表象,重新为他揩抹起身上来,忽又漫不经心的问道:“谁是柳姬和月姬呀?”
    朱墨脸上僵了僵,不由得暗暗叫苦,早知如此,就不该急于撇清自己,真是忙则生乱。虽则那两人只是钟垦的相好,但毕竟自己也是见过的,解释起来颇费力气。
    既然越说越错,朱墨索性不说了,聪明的将话题调了个头,“你这样对付林夫人,就不怕她恨上你吗?”
    “谁让她先来招惹我的?我只不过以牙还牙而已。”楚瑜自认从来不是心胸广大之人,何况她也不惧怕林夫人的报复,两人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况且这时候林夫人哪还有心思管她,恐怕正为玲珑那蹄子忙得焦头烂额呢!
    不过朱墨此语倒是提醒了她,林夫人一个继室虽然无须惧怕,就不知林尚书那头……楚瑜面上有些不安,讪讪道:“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
    但凡涉及到政事,楚瑜总是慎之又慎,唯恐找来杀身之祸。
    朱墨虽然很乐意调戏一下心爱的娇妻,不过见楚瑜这样紧张,难免有所不忍,因道:“无妨,凭空多了个儿子,我想尚书大人应该会很高兴。”
    他虽在尚书门下当过差,却从不把自己看做林尚书的门生,两人的来往亦只限于利益之争。要知林尚书明里暗里为二皇子萧啟效劳,而朱墨则是更偏向太子的。
    木桶中的热水蒸腾了半天,白气弥漫了整间屋子,如同仙人的洞府一般。楚瑜有一搭没一搭的为他擦着背,尽可能不让目光与他脊背上虬结的肌肉接触,不知是否楚瑜的错觉,总觉得朱墨出征一趟,身子似乎变得更加健壮结实了,尤其是在现在不着寸缕的条件下,光看着便觉面红耳热。
    朱墨偏偏于此时开口,“你别光顾着那一块呀,前面也得擦干净呢!”
    难得他的声音无比正直,楚瑜只得蝎蝎螫螫的将湿帕移到他前胸来,只觉得手感鼓鼓的,还颇有弹性,都快赶上她自己的了——因为楚瑜自己本就是一马平川。
    在她揉搓的当儿,朱墨还时不时发出些古怪的吟哦声,似乎表示沐浴的十分舒服。
    楚瑜疑心他是故意发出这种声音的,让人不得安生。再一瞧,就见朱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目光还在鼓励她往下探去。
    楚瑜一不留神,手心触着了一个灼热滚烫的东西,吓得忙扔下毛巾,啪叽溅了一身水,“你自己洗吧!”
    她一溜烟的跑远了,临走还听到朱墨愉悦的偷笑声。楚瑜摸了摸赤红的面颊,喃喃咒骂了几句,甚至照地上啐了一口,到底也不能拿那人怎么样。
    她发现朱墨真是分毫未变,还是一样的邪僻、流氓,没个正性。自己竟期望那人改邪归正,真是天方夜谭。
    第62章
    久别重逢, 更胜新婚, 两人床笫之间缠绵的劲头都比以前足些。末了楚瑜两只胳膊软软的挂在他身上,都不敢出声了,因为嗓子亦是低软喑哑的,充斥着暧昧意味。
    朱墨一手扶着她,一手摸索着从枕畔取出一个荷包,里头是一枚光洁锃亮的狼牙, 看得出,经历过精巧的打磨。
    “送给你的。”朱墨笑着说道, 他知道楚瑜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楚瑜好奇地瞅着那枚狼牙, 伸手想要碰它一碰,又害怕上头残留着兽类唾涎的腥臭味。
    朱墨不悦的放到她手心里, “放心吧,这东西我已命匠人处理过,不知费了多少上好的香料, 熏不着您老人家的。”
    楚瑜这才笑纳, 她珍而重之的看着手里月牙似的弯钩, 竟是越看越爱, 不消说, 这狼牙一定是朱墨亲自从狼口中取下的,长而完整, 坚韧又不易折断, 虽不及珍珠宝石那般贵重,私底下拿来赏玩却是最好不过的。
    想到自己先前对朱墨那样猜疑, 他却还记得给自己带见面礼,楚瑜莫名的有些歉疚,抱着朱墨的腰身撒娇道:“还是郎君疼我。”
    见朱墨拿乔不理她,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楚瑜少不得巴结这位贵人,因搂着他的肩膀,往他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一阵微弱的刺痛惊得她忙挪开脑袋,定睛看时,却见朱墨唇畔乃至下巴边沿都带着一层细微的胡茬,跟火烧后新长出的青草似的。
    楚瑜生来肌肤娇嫩,光那点刺激都令她脸颊微微红肿了,她不由生气的道:“你怎么还有胡子?”
    “我又不是太监,当然会有胡子。”朱墨说道,腆着脸望她脖颈边靠来。
    楚瑜吓得忙往床边闪躲,却被朱墨捉鱼一般轻而易举的拎起来了,只怪架子床就只有这点大,她当然逃不脱朱墨的手掌心去。
    朱墨贴在她耳畔密密的道,“你方才一席话说得我也疑疑惑惑起来,我还真怕自个儿变成了太监,不如咱们再试一试?”
    有什么好试的,楚瑜可不愿成全他的淫心,无奈那件绣着斑斑红梅的莲青肚兜已被朱墨一手抄起,她只能徒劳无功的滑到男人怀中去。
    一个人长久没吃饱饭,初见了食物自然难以餍足,但是娇花易折,楚瑜也不能任他索取无度。两度之后,她便气喘吁吁地用绡纱裹着身子,红着脸竖起眉毛:“不行,再下去天就快亮了。”
    虽然夸张了些,但也不见得是谎话——谁晓得朱墨的耐力会这样好?跟个木桩子似的,半天都不倒下来。
    朱墨欣然将这句话当成赞语,一手揽着楚瑜雪白的肩膀,一边偎到枕上道:“你说林夫人领人前来闹事,南嬷嬷是怎么安置的?有没有帮你把人撵出去?”
    一想起这件事,楚瑜心里就有些郁郁的不痛快,可是她也不能当着朱墨的面给那位老人家上眼药——归根结底,两人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南嬷嬷也没义务一定要站在她这边。
    因此楚瑜只道:“嬷嬷她年长心软,纵有心也无力呀!”
    朱墨何等剔透的心肠,一听此话便明白过来,沉下脸道:“回头我仔细说说她。”
    楚瑜委婉的向他表露在家中的权威不够,就是为了这句话,又怕枕头风吹过了,回头南嬷嬷反怨怪起她来,便道:“你说归说,语气可得温和些,我看南嬷嬷也不是诚心的,休说她了,我看见玲珑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都怜惜得不得了了。”
    又睨着朱墨,“我敢打赌,玲珑要是在你面前哭一场,掉几滴眼泪,你也不忍对她说重话的。”
    朱墨明知道她这种猜测毫无规矩,不过楚瑜既这样编排,他爽性笑道:“这么说,若我真死在外面,你还得放任她在家中把孩子生下来,甚至视如己出一般待它?”
    “别动不动就说死,快过年了,也不怕晦气!”楚瑜嗔道,继而却是幽幽的,“那也没法子呀,倘若玲珑腹中真是你的骨肉,我也不能将她给杀了,你们朱家总得后继有人。”
    瞧见小姑娘自怨自艾,在脑海里编排出一段狗血苦情戏码,朱墨既好笑,亦意存怜惜,他紧了紧怀中的头颅,坚定的道:“放心,咱们以后会有孩子的,何必指望别人?”
    他扳着指头数说,“是先生男孩还是先生女孩为好?男孩可以承继家业,也好叫你父母放心,可是男孩子往往顽皮居多,不及女儿乖巧懂事,不如先生个女儿练练手,你觉得如何?”
    楚瑜笑他不知羞,孩子的影儿都没见着呢,就这样胡思乱想起来。但是不得不说,朱墨轻松的言语让她减轻了不少心理压力——天知道,看着玲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楚瑜心里有多妒羡。这辈子她都不曾想过,自己竟会妒忌一个出身卑贱的婢女,真是荒谬。
    朱墨回京之后,日子仍是照常过。他虽然有功,但并不居功,怀化将军算不上顶顶显赫的官衔,摆出来也够叫人仰视了的,他倒好,居然乐得清闲,并不仗着功劳无事生非,恃强凌弱。
    众人见状,暗暗猜疑这位卫尉大人是否转了性了,当然,狐狸总不可能突然由吃肉改为吃素,多半是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只他们不知道罢了。
    朱墨亦往林尚书府中送去一份隆重的贺礼,祝贺恩师新添贵子之喜,不消说,林夫人的脸又往下黑了几度,身子倒瘦了,至于林尚书是否真正高兴,就不得而知了。
    对此,楚瑜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她巴不得林夫人和玲珑那死丫头狗咬狗,这样才好一解心头之气。当然,那边府里的事情楚瑜是见不到的,她只能暗暗地在头脑中模拟泼妇骂街的情景而已。
    年关将近,各家各户皆热闹非凡。卫尉府邸虽然人口不丰,也着实忙乱起来,比起先前紧张了不少,毕竟朱大人虽没四五门子的亲戚,可来来往往的官宦人家不少,总得打起精神应对的。
    去年的年景楚瑜是在外地度过的,且逢着灾年饥馑,很难说心底多么舒畅,但今次不同,她将正式作为朱家太太,亲自准备祭灶、扫尘、接待宾客等等琐碎,要操心的事还不少哩。
    对于她的吩咐,南嬷嬷无不遵从,想是经过朱墨那番训话后,这老而精明的妇人学乖了,另一方面也是看出楚瑜在朱墨心头的位置:无论发生什么,这位楚六小姐都万万得罪不起。
    万事俱备,只待新春。
    除夕守岁夜,楚瑜披着一件猞猁皮拥坐在火炉旁,不住地打着呵欠。这守岁说起来容易,枯坐起来也是无聊的紧,从来在国公府中,一大家子团团簇拥着,七嘴八舌议论个没完,聒噪的人没法入睡。
    现下倒是清净多了,可是睡意也渐渐上来。
    朱墨笑道:“你要是乏得紧,不如先回房打个盹儿。”
    “这样就没意义了。”楚瑜一本正经的说道,眼看着新年就要到来,怎能让怠惰成为一年的引子呢?
    她拨了拨暖炉里的灰,用火钳夹出几枚烤得焦香的栗子来,欲剥开食用。
    朱墨见她眼睛半眯着,唯恐她一头钻进火口里去,忙接道:“我来吧。”
    剥开焦黑的外皮,里头便是深黄棕色的果肉,黏而不化,焦香四溢。楚瑜吃得舌尖滚烫,还是不肯住嘴,幸好她没忘记朱墨,“你也吃呀!”
    朱墨扬了扬沾了一层炭灰的手掌,“我手上有脏东西,不然你喂我。”
    这人脾气不小,架子却大,楚瑜嘀咕着,到底亲手捻起一枚,放到他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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