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肉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仆人们又开始欢呼起来,围着叶眉心的尸骨转起了圈。
    “大小姐——大小姐——”
    它们更高兴了。
    薛琰问道:“叶眉心死了吗?”
    白盼沉默半响,才回道:“死了。”
    第171章
    萧瑟的府邸随着叶眉心的死亡仿佛在一刹那褪去仅有的一丝光辉,迅速变得破败不堪。
    整个宅子,竟在瞬息瞬间,成了一座凄凉阴冷的死宅。
    隐隐绰绰的蜡烛被吹灭,悬梁上挂起了一根根蜘蛛丝,满屋子的灰尘窜入鼻翼,脚踏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剧烈的声响,好像随时可能坍塌。
    薛琰望着眼前巨变的场景,皱眉:“怎么回事?”
    白盼抬了抬下巴,回答道:“估计还得问问这位已经死去的叶大小姐。”
    可叶眉心死得猝不及防,连自己都还未反应,身体便被吞噬殆尽,化为一堆白骨,此时魂魄消散,无影无踪,想要找她,也不知从何找起。
    她的周围,半死不活的仆人还留着口水徘徊着,凶狠狰狞,虎视眈眈。
    薛琰靠近一步,他们则有防备似的往后小小一退。
    白盼手中燃起符纸,无数焦骨和仆人一起嘶鸣,尖锐地吼叫使得符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灼烧干净,他“啧”了声,道:“他们怨气太重,瞧着比你的还要浓上几分。”
    这话,是说给薛琰听的。
    当初薛琰身死,怨气直冲云霄,导致天象颠倒错乱,牵连整座故蝉城,血流成河,后经过几十年的缓解,和白盼见面时,倒没之前那般浓郁了。
    薛琰顿了顿,朝着面色青紫的仆人们问道:“你们究竟有何冤屈?”
    空气陷入短暂的静寂,那焦黑的头骨在腐朽的木地板上震动,黑黄的牙齿嗫嚅着,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沙哑浑浊,仿佛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吐不出,又吞不进。
    它呼出一口混沌的黑气,慢悠悠感叹道:“以前,这里是间厨房,到处摆满了猪肉和蔬菜,蔓延着迷人的香气……”
    焦骨深陷深陷回忆,说了许多毫无用处的话,使得薛琰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死了……”黑骨咀嚼着薛琰提出的疑问:“小姐心狠手辣,却也难逃内心谴责,越发觉得害怕,便将知晓她所作所为的丫鬟婆子一并杀去,把她们的尸骨与我埋在一处,封了这间厨房,掩耳盗铃地以为谁也不知道,便能就此揭过,真是可笑!”
    闻言,白盼抿着唇,皱了皱眉:“你们死了多久?”
    “大概……有三年了吧……”
    “叶眉心……叶眉心……”焦骨念叨半响,不禁发出一声冷笑,浑浊阴冷的声音充斥在喉咙口,刺得耳膜嗡嗡作痛:“她以前啊,不叫这个名,她叫叶桂花,我们都叫她桂花小姐,呵呵……哪里像大家闺秀的名字,从外表上看着,也不过是个土里土气的肥妞,加上叶员外本是街边的一个地痞无赖,运气好点罢了,偶然帮一朝廷官员除了心仇大恨,那朝廷官员便给了他一笔钱财,重新置办了身份,让他改革换面,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到这偏远地域,天高皇帝远,活得逍遥自在。”
    脑海中蓦地闪现出叶眉心纤细柔弱的身段,薛琰下意识开口道:“她看上去不胖。”
    焦骨虽没了嘴,声音听起来的确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感觉:“现在自然不会胖了……”
    它微微一顿,反倒是变得神神秘秘:“你听说过凝脂丸吗?”
    薛琰摇了摇头。
    焦骨寓意不明地哼了一声,答道:“人的肥肉一般都是比精肉大的,一样的重量,肥肉却要比精肉厚上许多,若是把这些肥肉统统去除,整个人看上去,是否能瘦上一大圈?”
    “你说的这些,都是凝脂丸的作用?”
    “也不算,凝脂丸,凝脂丸,通俗点说,便是用来凝结脂肪的药方子,被药包裹得只是薄薄一层,这里面装的可不像表面听起来那般平平无奇,是个阴毒可怖的玩意——西域蛊虫,这种蛊虫贪婪无厌,喜食人的脂肪,不出三个月,便能把一膀大腰圆的女人食成将骨瘦如柴,风一吹就倒的柔弱姑娘,而她身上那些油腻腻的油脂,自然也被啃食得一干二净。”
    薛琰沉吟:“你说这蛊虫爱食脂肪……为何说它阴毒可怖?”
    焦骨的牙齿互相打颤,勾勒出一抹骇人的笑容:“脂肪总有食完的一天,没了脂肪,你猜那蛊虫会做什么?”
    薛琰蹙眉,陷入沉默。
    “它们会一点一点往外爬,渗进你的骨头,吞噬你的皮肉。”焦骨压低了声音,说道:“到时候,你的躯体将只剩一张皮囊,空空荡荡垂在骨头上,那叶家大小姐一心想着将自己的身段变得纤细苗条,压根不管会给自己带来何等危害……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薛琰微微一怔。
    白盼勾了勾唇,露出了然的微笑:“原来如此,以前我也听到过这样的民间故事,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生活习性却截然不同,妹妹爱吃甜食炸食,加上性格吝啬爱攀比,又斤斤计较,吃饭时,便喜欢把自己不要的丢给姐姐,姐姐温婉大方,从没有过怨言,久而久之,妹妹的身段渐显臃肿,姐姐出水芙蓉,婀娜多姿,妹妹怒不可遏,心中更是无比地嫉妒,这种嫉妒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直到遇见了两姐妹心爱的意中人。”
    “意中人喜欢上的,自然是温顺的姐姐,那一刻妹妹的妒忌心达到了顶峰,她夜不能寐,终于在某一天寻到了一个绝妙的瘦身方法,很快她的身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苗条起来,可紧接而来的却是巨大的身体变故,每到夜晚三更,便会感觉到无数只小虫啃噬着自己的身体,她越瘦,越难以忍受,每晚的折磨让她痛不欲生,终于,妹妹想到了毛骨悚然,却能使自己永久摆脱痛苦的方法。”
    说到这里,白盼顿了顿。
    焦骨自然而然地接道:“换皮……”
    薛琰:“换皮?”
    人跟蛇可不同,若是换了皮,真的还能活吗?
    白盼冷冷一笑,继续说道:“换皮,也意味着脱胎换骨,姐妹两长得极为相似,乍一眼望去,还真难以分辨,妹妹便趁着姐姐熟睡,硬生生将她的皮囊取下,替代了她的位置,可惜假冒的终究是假冒的,外表改头换面又如何?性格再怎么伪装都是会露出原型的,妹妹机关算尽,最后死在对自己恐惧又愤怒的意中人的手上,着实让人觉得可笑。”
    焦骨听他将故事讲完,发出刺耳的咕噜咕噜声,仿佛从喉骨深处传来,掺杂着它自己都发现不了的痛楚:“呃……呃……呃……”
    “它怎么了?”薛琰想要锢住焦骨两侧,却被它全身上下透出的恐惧惊得一退。
    白盼燃起了符纸:“看来我们已经找到它死亡的原因了。”
    第172章
    焦骨受到符纸的影响,丑陋的容颜逐渐散去,幻化成一位清秀瘦弱的姑娘。
    她眼中充满怨恨,用阴森森地语气说道:“我的名字叫方茗,本是叶家大宅里的一位厨娘。”
    我爹打小跟着叶老爷混,待叶老爷拿了一笔银子安顿下来,他便混了个管家当当,日子虽说不算富裕,倒也舒坦清闲,我跟着娘学厨艺,等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进了厨房,负责叶小姐的一些点心和吃食。
    我以为将来的日子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到老也不会变。
    但没过多久,噩讯传来,叶老爷死了。
    叶老爷死的时候不踏实,眼睛没有闭上,眼球却收缩得厉害,定定望着前方,嘴巴大张,干裂惨白,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这也难怪,他年轻时作恶多端,为了钱财无恶不作,人到老年又沉浸在淫欲之中,把府里好几个漂亮丫鬟折腾怀孕了,出了祸事又撒手不管,夫人看着扎眼,忍无可忍后,便将那些丫鬟送进了妓院。
    妓院哪是人待得地方,出不了一年,基本都没了。
    再后来,叶老爷的身体便不大好,郁郁寡欢,大伙儿都在传呢,是报应来了。
    叶老爷死后刚升不满一年,小姐便带了一名穷酸的书生回来。
    那书生清清瘦瘦,相貌倒是俊朗,对小姐更是关怀备至。
    小姐的相貌并不出众,幼时也曾爱慕过清俊男子,次次碰壁,久而久之,性格便形成了敏感多疑的性子。
    ……
    薛琰问道:“她怀疑你与那书生有染?”
    方茗的声音越发阴寒,仿佛冬日里的冰霜:“若真是这样,直接将我杀死便是了,我也不至于落得这副凄惨境地,以至于怨气不散,对她的恨意无法散去。”
    薛琰愣怔,不知为何蓦然想起之前与她对话时,白盼诉说的,双胞胎姐妹的故事。
    仔细一看,方茗的五官和叶眉心的确实有六七分的相像。
    薛琰心里有了猜测,却不敢再细想下去。
    耳边果然传来了方茗咬牙切齿且阴郁的声音。
    ……
    我是和小姐长得有几分相像。
    那时候我身材瘦小,没几两肉,小姐体态丰腴,脸也宽些胖些,大伙儿都没发现我们俩的相似之处,后来小姐吃了凝脂丸,身材越发苗条,厨房里的丫鬟婆子,表面上什么也不敢说,私底下议论得厉害……
    差不多是我可能是老爷的私生女之类的话吧。
    呵呵,他们真是小瞧了夫人,我是由我爹单独抚养长大的,说是母亲在小的时候就被一场恶疾带走了,我一直深信不疑,直到出了这件事,我特地请了假回去看望我爹,才知道了一切真相。
    我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跟在叶老爷身后的大总管了,自从叶老爷死后,短短三四年的时光,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老无比,明明才四十出头,外形仿佛像一个满鬓花白的七旬老头,也再管不了府中的事了。
    我爹久病多年,看到我回来,只是稍稍抬眼,又缓缓闭上。
    “爹——爹——”我急切地叫了两声。
    “闺女啊……”爹听到我的呼喊,吃力地扭动身子,喉咙里仿佛卡着一口浓痰,沙哑浑浊。
    “爹——爹——”我喃喃地叫着他,眼角已经有些湿润了,这副濒死却又竭尽全力活着的样子让我心中不是滋味,但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弄清楚的。
    我强忍着苦涩,问道:“爹,我的母亲到底是谁?”
    他浑浊的眼睛终于动了动,朝我看了过来,仿佛在细致地打量我的面容。
    这是一种奇怪的视线,将我瞧得毛骨悚然,几乎落荒而逃,但理智让我把脚生生定在地板上,没有挪动半分,他是与我生活了十几年的爹啊,曾经慈祥地、爱护着我……为什么我会害怕他?不应该啊!
    紧接着,我看到爹抽了抽嘴角,诡异地,像只古怪的虫子在布满皱褶的老树皮上跳舞。
    “殷容,殷容!”
    我听到他这样喊着我。
    殷荣?殷荣是谁?我不明白,但很快头脑嗡地一声,炸了开来。
    叶夫人的小名,不就叫殷荣吗?
    “爹!”我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那个睡着床上、已经病入膏霜的父亲。
    “干什么!”他突然中气很足地吼了一声:“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对!”我愤愤道:“为什么这张脸长得和小姐如此相像?府上的人早就传遍了,说我根本不是您的女儿,而是叶老爷的私生女!”
    我指着自己的脸颊,激动地扯着嗓子,发出平生最大的声音,质问父亲。
    我爹的表情,却在我提出疑问的刹那间,变得五彩斑斓。
    “啊……啊……啊……”他的嘴巴发出含糊地吞咽口水的声音,传入耳膜,显得尤为难忍。
    他的脸已经不是往日我熟悉的模样,而是丑陋不堪,带着怨恨与快意,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说道:“殷荣,没想到吧,你一直想要保守的秘密,已经被所有人知道了!”
    “什么秘密?”我吃了一惊,内心泛起惊涛骇浪。
    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充斥了大脑。
    爹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闪烁着近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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