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帝已生过一场气,此时再闻,倒更有啼笑皆非之感:太上皇昔年纵的这些勋贵忒过了,自以为是到这等浅薄无知的地步。
    “罢了。已多有朝臣上折弹劾这两处国公府,交通外官,依势欺民等罪。朕本只想等着刑部上书奏请批复就是。不料贾氏再三妄为,辜负朕恩,着革去世职,令锦衣府验清家产,速速查办。”
    在当今这里,荣宁二府仅为四王八公的一份子,当今厌恶的,也是这些旧勋贵世家交结起来的势力。单拎出荣国府来,实在不被当今看在眼里。就连贾贵妃,也不过初时有些用处,只因安抚太上皇看重老臣的缘故,才抬举了高位,何曾叫当今真摆到棋盘上计算过。自宫妃省亲之后,这些旧勋贵的家底被挖的七七八八,于朝廷于皇帝,都堪比鸡骨而已。就连南安郡王联合几家在平安州的异动,也不够是末路上的狗急跳墙之举,当今料理起来亦是毫不费力。
    贾妃连棋子都算不上,偏偏上蹿下跳惹人厌恶。这贾妃亡故,看在福佑公主的份上,庆和帝其实只打算把荣国府扔在边角落里,由得他家生灰败落就是。这等子弟无能,家底糜掷耗空的旧勋贵,不需管他,只等几年过去,他自己就衰落的找不见了,如同无数落魄世家一样,空抱着祖德,末了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偏生这荣国府与贾妃一样,非要跳出来给皇家找不自在。国朝多少大事,庆和帝哪有这些闲工夫理会这癣疥小事,偏生这疥癞之疾叫人看见了又恶心的紧,索性一巴掌摁死了事。
    皇后听当今下旨意,不吭一声。心下暗晒:这贾妃在时,自以为是个人物,自以为国公府好大的威风,其实若不是碍着太上皇,这些旧勋贵有如土鸡瓦犬,有甚值得入眼的。况且太上皇也并非真重这几家,不过是握在手里与陛下博弈的工具罢了,还不甚顺手合意。甄家倒了之后,太上皇也丢手不理了,这几家不缩起来,还上赶着找死。如今荣国府才是开始,只怕后头能牵出一串呢。
    果然,虽说要查抄治罪,庆和帝也没派什么位高责重的大臣,只命北静王遵旨查办。这北静王有个贤王的虚名,其实毫无实权,因他是宗室过继出去的,当今乐得优待几分。名为贤王,实则‘闲王’,更是在私底下被人戏称“酸王”,成日家爱说浓词酸诗,结交的都是些脸长得俊俏娘气的纨绔,行事也软软弱弱没有刚性。
    当今在中宫歇晌,又往前头理事。皇后恭送出去,就得大宫女附耳禀告些话。
    沉吟片刻,皇后方笑道:“真是无巧不书,贾家要拿捏的那个湛朱氏,就是程大伴的外孙女?”
    大宫女笑回:“可见他家无德,一应亲故都与他离心。就是栖鸾殿得意的时候,程总管也没亲近过分毫。我可听说程总管认的一子一女膝下仅有这么一位,爱若珍宝,若湛恭人软语求一番,程总管岂能不看顾两分。偏看旧日情景,倒是敬而远之的意思。”
    皇后冷笑道:“这原是他家老规矩了。平嫔难道不忠心,可到底怎么着?逼得打小一起长起来的贴身侍婢噬主,这贾妃同贾家一般,都是好能耐。”
    “罢了,程大伴要告老,本宫就赏一个体面给湛氏,也是程大伴这些年忠谨的好处。”
    朱绣归家,和骥哥儿娘俩亲香了两三天还不足,娘俩个叽叽咕咕,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说累了就碰头睡下。湛冬忍无可忍,在又被一泡童子尿洗身的大晚上,捏捏臭儿子抵在他胸口的小肉脚,命奶娘把他抱到寝房外间去睡。
    朱绣揉揉睡眼,看着湛冬湿了一滩的中衣直乐,也不知道熊娃儿怎么养成的这习惯,总喜欢用脚抵着他爹的胸口,要么是腿脚不老实把人闹醒,要么在晚上湛冬给他换垫布的时候,冷不丁给一下子。这会闹得他爹又得擦洗折腾一番。
    只虽没湿到朱绣这边来,可褥子还是得换的。朱绣看湛冬肃着的一张脸,讨好的跟进耳房去,殷勤侍候他擦洗。两人进去耳房,守夜的丫头忙进来利索换下脏湿的被褥。
    次日,湛冬依旧去大营应卯,又得几日不得回来。朱绣正逗弄着儿子玩,就有执事的嬷嬷赶着进来回禀:“徐老爷打发人来告诉,说是北静郡王爷领锦衣府司官番役往荣国府抄家问罪去了。五城兵也被调派了一支前去,宁荣街已被戒严封禁了。”
    “这么快!”朱绣把骥哥儿给奶娘,留下春柳看顾,扶着秋桂的手赶忙上前头去。
    还没到二门,只见湛府大管家飞奔而来,言说:“太太快到前头去,中宫内相来传旨来了。”
    摆了香案,朱绣跪下,就有一个朱衣太监口传谕令。说的那些话,多是溢美之词,什么性秉温惠,勤孝敬老,嘉奖一番,又赐下许多宫绸财物。最了不得的是一对坠着鹅黄绦子的白玉如意。大庆有赠奉如意之风,万寿节千秋节,臣下都会进贡如意给帝后,中宫娘娘此次赏下如意,表明很亲近看重的意思。
    “谢娘娘隆恩。”
    送走内官,阖府都喜气洋洋,朱绣虽摸不着头脑,却也令府中上下都赏一个月的月钱,又命各处不可懈怠。
    这如意,自然要等公爹和湛冬回来看过,再商议供到哪处去。
    又命妥当的护院出门打听荣国府的事:“不必近前去,若是徐家老爷在,只回明徐老爷便是。若是那处封禁的厉害,你们只远远看一番,这女眷是仍圈管在宅子里头,还是压解到别处。”
    两个护院都笑:“五城兵里,咱们倒认识好些个。不妨事,我们只跟相熟的兵丁打听打听就是。”
    “万万小心。锦衣府办差,与别处不同,谨慎些好。”
    朱绣心知徐海大哥必定是给自家和邓家都送了信,只是自己到底隔了好些重,倒是迎春,她又不掌家,几个陪房不过是忠厚老实罢了,也不当用,这会子指不定如何担心忧虑呢。便命执事的嬷嬷前去探候。
    这嬷嬷去时,迎春果然正垂泪惊忧,邓夫人已派人出去打听,也在堂上连连叹息。
    湛府的嬷嬷请了安,因道:“皇后娘娘赏赐下许多宫绸,太太命咱们给您送两匹过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邓家六房太太闻言,脸色变了两变,忙托辞走了。
    邓大太太本就看重的是迎春这个人,听这话心里也熨帖,叫迎春带嬷嬷回房说话。
    湛家嬷嬷忙告诉迎春:“您别慌,我们太太已打发人出去探问了,还有徐家老爷那边也经心呢,里头的事,保准一有信就打发人告诉您来。”
    迎春这才坐下,叹道:“幸而三丫头与妹夫往南边探亲去了,若不然,她的性子上来,只怕我伏不住。”
    又告诉湛家嬷嬷:“我才打发人告诉林妹妹和四妹妹去了,叫林妹妹只顾好她自己和四妹妹,万事别管。你把我这话告诉你们太太知道。我和三妹妹已嫁出去的人,虽为娘家担心,可也知国法为大,若是无罪,府里老爷太太们只暂时受些罪,料能无妨。若真有罪,咱们也不能帮着洗脱,只能量力照看无罪的妇孺老幼罢了。”
    那嬷嬷回去就跟朱绣道:“邓太太倒无不满,邓六奶奶也很明白,太太不用担忧了。”
    徐嫂子也打发人来谢朱绣的礼,徐家婆子道:“我们太太已打发人去劝慰邓六奶奶了,这是贾家的事,与六奶奶无干。”
    朱绣一笑,这都是一样的心,是奔着撑腰去的。
    直到下晌,打听的护院回来禀告说:“那里乱糟糟的,全家都被抄查登账了,各房头都被封门。贾家赦大老爷、政二老爷及宁府贾珍,都被提去质审。余者暂时被关押在荣府院落里。听说被司官挖出来一处藏财物的密室,只怕还有,所以令五城兵在府里各处挖掘,只怕没一二日功夫是不能完的。不过锦衣府的番役去的不多,看管女眷的倒大多是五城兵,这伙子人与邓大爷有香火情,已承了邓大爷的请,指使好几个女牢的嬷嬷们押看,女眷们这两日还无甚大碍。只等看搜出什么来……”
    朱绣道:“这就很好。女眷们不受折辱,已是天恩。至于旁的,有罪的服法,自有国法论处,咱们只等着罢。”
    第105章 节妇
    是日, 因贵妃新丧,贾母郁郁寡欢,病了两场。贾赦、贾政侍奉床前,都是孝子模样。宁府贾珍与尤氏也是日日来看视, 奉些新鲜吃食哄贾母入口。贾母老怀欣慰, 这病才渐渐好了, 下令治了两桌素席, 合家关起门来,一是为贾母心疼胡子都白了的两个儿子这些时日的辛苦;二是要大家商议一回,族里失了娘娘, 又无出息子弟, 日后出路如何。
    荣禧堂分内外摆下, 外面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蓉、贾兰, 里面是贾母、邢王二位夫人、尤氏、凤姐、李纨与湘云。另有一个贾宝玉, 先前还在外面同父兄侄子一起, 后贾母见他多日懒懒的, 怕他在外头又受他老子的气, 忙叫了进去,仍是心肝肉的搂在怀里。湘云已不是之前的娇客, 如今身为宝二奶奶, 只有站着服侍太婆婆、婆婆的份, 看宝玉那样, 抿抿嘴心里着急:这等关系宗族的大事他不和老爷在一处商议,反到女眷这里来是什么道理?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样撒娇弄痴的做派, 难道能一辈子不操心只教人捧着宠着吗?
    李纨心里高兴,贾兰被老爷叫到身边坐着, 就是不能进言,也算正经参与宗族大事了,可见老爷很看重嫡长孙。
    贾母吃了一杯素酒,看堂下儿媳孙媳,不由得叹道:“想前些年娘儿们一起,一屋子几都坐不下,是何等热闹。今日看来,咱们家的人太少了,叫我好没意趣。”
    王夫人同尤氏商议,待要再叫几个人来,贾母道:“虽是族亲,只她们不大到咱们府里来,乍一叫进来,只怕唬的不敢说话,更没趣了。如今把围屏撤了,一家子骨肉,那些腐儒们讲的规矩,咱们今日也不用理会,索性大家一起说话。”
    十六扇厚重楠木围屏被婆子小厮抬下,贾母在上面居中坐下,左下首为男丁,右下首坐女眷,团团围住,果然不觉忒冷清了。
    只贾琏心内不虞,他身上还有差事,因贵妃薨逝,连凤姐都得回来,他只能向上官请告,得了一个月的假。本来前几日就该回府衙应卯,只是老太太说病了,拘着儿孙不叫离了眼。贾琏只得托同僚再请几日,说“害肚历”,幸喜他颇得上官喜欢,才又得了五日之期。好不容易老太太好了,又弄这席面,贾琏心已不在荣府,只觉这是荒废时日的败举,故而其他人高谈阔论时,他只垂眼闲听,不出声儿。
    凤姐不知怎的,今日一直觉得心惊肉跳,去大厅外头张罗酒菜时,伸手把丰儿拉到旁边,急忙嘱咐:“你跑快些,家去把你平儿姐姐叫上来,你们俩跟着我。叫兴儿、彩明跟在你二爷后面服侍,打发隆儿、庆儿两个出去,在府外茶楼酒馆里坐下,看着些动静,我只怕不好。”
    丰儿也是她的心腹丫头,听这话脸唬的都白了,忙道:“奶奶这话怎么说?二爷昨日还说,虽然府里日益落魄,但落魄有落魄的好,只怕能安稳躲过大风浪去。这……”
    凤姐忙道:“我这会子心跳的厉害,宁可信有,等事到临头时,咱们还有些防范。若是虚惊一回,也只当咱们合计这些日子,演练一次罢了。你快去!”
    凤姐不提,旁人便不知:她往日经过好几遭的奇事。贾琏烧妖镜那回,她就有感阴私报应的话;蓉哥媳妇秦氏死前托梦,虽吓的她半死,可从那之后,她开始为自己一房打算;她去年梦到一棵极繁茂的丹桂,谁知之后被朱绣的嬷嬷把出有了身孕;孕中不辞辛劳为妹妹们打算,果真安安稳稳的生下了哥儿……这一桩桩一件件,凤姐偶然间想起,也觉神奇,她老有种其实这些年走的路是偷来的感觉——若依她闺阁时的脾性,必然不肯这样韬光养晦,却要风光毕露才好。
    丰儿忙从后角门出去,一溜烟的去告诉平儿。平儿慌了一下,立刻强自冷静下来,把银匣子拿出来,给了六个人各分了一把银角子,又多给隆儿、庆儿两人十两,命他俩快出去。
    又掩上门和丰儿换好衣裳,两人的中衣都缝了夹层,藏了两张薄薄的银票子。厚底的鞋子里把硬鞋垫子抠出来,往里头塞进去十来个方整的银角子,这鞋底是用黄杨木镶的底子,原就是丫头们在雨水多的时节常穿的。丰儿把硬鞋垫塞回去,又垫一双布的,将鞋穿到脚上,走了两步道:“不硌脚,就是沉的慌。”
    平儿且顾不得,把两人头上手上的首饰都撸下来,扔回妆匣里,尽数换上不显眼却实诚的银簪银镯。收拾立整了,才领着丰儿往外出。丰儿看着妆匣里虾须镯、金折丝桃花簪、金累丝钗环等,由是不舍,忙拉住平儿的手道:“咱们不把这些藏起来?”
    平儿啐道:“又犯小家子气了!二爷和奶奶怎么说的?咱们把细软藏起来,当谁看不出端倪呢?”又推丰儿:“奶奶等着呢,咱们快走。你也别眼睛拔不开,若是无事,我就把我那套金厢折丝的头面送你,到你出嫁的时候给你当嫁妆!”
    丰儿红着脸啐一口,跑出去等平儿。平儿拿着大铜锁锁门,关门时往房内环顾一回,心里也可惜:这屋里摆件,还有散放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以及银箱钱匣,统共算起来也得五六千银子才能置办的上,只不知会便宜了谁。
    只是二爷千叮万嘱,千万别因小利坏了大事,以二爷和奶奶历年的积聚并梯己,这屋里若是空荡荡跟雪洞似的才真的招人怀疑呢。
    “你怎么上来了?”湘云正命婆子快提两壶滚水上来,以备老太太和老爷喝茶。就看到平儿进来,忙笑问。
    平儿因笑说:“我们奶奶身子还虚,我只不放心,在家里也坐不住,越性上来侍候罢。”
    说着就往凤姐那边去,湘云冷眼看她把琐事都接来,忙前忙后,她主子倒能做到廊下歇着。两厢一比,自己形单影只,心里想道,宝玉不作法,屋里的丫头越发胡闹,得自己出面才能降伏的住,多几回,那些刁钻丫头不得深恨自己。若不然把翠缕和麝月提拔起来,她们做了通房,必然出头,这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自己的恨暂可解了。又能得两个膀臂,也可像凤姐这般兜着手叫她两个服侍。
    凤姐看平儿两个的妆扮,心下遂意,又怕她俩跟这里穿金戴银的媳妇丫鬟比显得忒暗淡,忙作势抹眼睛道:“你们很好,都妆扮的素净些,也算是咱们对娘娘的心。”
    湘云远远听见,不太自在,摸摸头上的攒珠衔红宝累金凤,还有腕子上叮当的四个金镯玉镯。看凤姐主仆三个皆是素银的首饰,她们一房还是哥嫂呢,自己作为弟妇,着实不该。只得窥空回房,赶着换了些银饰白玉头面。
    翠缕正看屋子,见湘云回来,忙拉住,悄声道:“奶奶先前很喜欢那对折丝灯笼耳坠子,四儿那丫头今早不知跟二爷说了甚,二爷叫我开了匣子赏给那丫头。我才说要回明奶奶,二爷就恼了,我不敢违拗,只得给她。四儿那狐媚子眼下已戴上出去炫耀了。”
    湘云心里烦闷,又不好责怪翠缕,只道:“你外头去,我把妆匣子收一收放起来,二爷再问你只实说不知就是,叫他来告诉我。娘娘薨逝,咱们原有功服,很不该穿戴这些,我收起来等日后用时再拿出来。你也回屋子把衣裳钗环换上素净的来。”
    湘云想起这屋里博古架上确有一个暗格,把那些贵重首饰并她这些年攒下的梯己、以及贾母给的二千银票,尽数都藏进暗格里,只留了些寻常东西在妆匣里。自语道:“纵有知道这暗格的,敢拿里头的东西的,可就是贼偷了,撵出去都是轻的。”
    翠缕生了一肚子气,回到她屋里,换上衣饰。呆坐一回,也赌气把细软都拾掇起来,用黑布扎起来,桌子上摞椅子,椅子上摞绣凳,把那小包袱扔到房梁上去了。才颤着腿下来,心里已是后悔,只是横梁忒高,方才赌气还能施为,这会子看一眼就抖,靠自家根本别想拿下来了。不免又气哭一回,想着明日求二门的小厮帮忙取下来。
    一时回到厅上,贾政看见本府里三个小辈媳妇都穿着的朴素,暗暗点头,觉其有心。尤氏今日打扮的也不算出格,虽不是银饰,却只用一根小指粗细的金簪把头发绾了起来,另外簪了几朵绒花,并无红宝绿翡这样的妆饰。
    贾政一眼望见仍旧头戴紫金冠、身穿竹青袍服,动作时露出里头血点子般大红裤子的宝玉,气的一咬牙,只顾虑着贾母,不敢拉他出来叱责。
    这时候还早,李纨、凤姐、湘云张罗一回,仍往厅中来侍候贾母等,大家坐下喝茶说话。
    贾母因道:“娘娘虽去了,到底留下了公主,咱们家里的人心不能散了!前几日打发人去接几个丫头,二丫头和四丫头病着,三丫头又和她女婿往南边看女婿姑妈去了,竟一个都不能回来,我这心跟刀割似的。尤其她们大姐姐去了,我心里更记挂这几个孙女。琏儿明日仍往邓家去接你二妹妹,四丫头和林丫头那里,凤姐儿去接。我这老厌物都好了,她们身强力健的,必然也好了的。你们分头去接,定要给我把人接回来。我看见孙女,才高兴,不然是不依的!”
    贾琏垂着头,一心不耐,却仍要应付着答应。
    贾母又看凤姐,凤姐黄着一张脸,站着都气吁吁的,正要说话,贾母已皱起眉头道:“凤丫头忒孱羸了些,正用你的时候偏指望不上!云儿去罢,你与你林姊姊和四妹妹从小儿一处长大,她两个见你去必然喜欢。”
    贾赦百无聊赖的摆弄茶盏,闻话,插言道:“甚么二丫头,那是我们长房的大姑娘。原是二弟的主意,府里上下都教知道了,老太太也改了口罢。”
    贾母素知这大儿子是个混账无赖,常在背后嘀咕些偏心之语,此时也不理他,只吩咐湘云。
    吃过两回茶,贾母正要说请探候福佑公主的事,忽然听见外面乱糟糟的,似有许多人声,还有惊叫哭喊之声。不免触怒了情绪,命贾琏去看,把胆敢闹事的都打板子撵出去。
    贾琏尚未出门,赖大同二门上的家人已连滚带爬的进厅,慌张嚷进来说:“不好了!锦衣府的司官带着不知多少番役兵丁闯进来了,请太太们快快回避!穿靴戴帽的就进来查抄家产来了!”
    惊得厅内所有之人皆面如土色,贾母等女眷没听完,已是两眼圆睁,吓得涕泪交流。一屋子人如没头的苍蝇,谁也顾不得谁,只不知往哪里撞。凤姐和平儿心里早预料有这一日,虽也害怕极了,还有点子清明,平儿和丰儿夹着凤姐,跌跌撞撞的往大厅旁边给仆妇待命用的小室里躲。经过吓得呆住的史湘云,凤姐因对她仓促嫁给宝玉有自家缘由在里头,颇有点歉疚,这时就拉她一下,史湘云浑浑噩噩的也跟她仨个避到偏室里来了。
    锦衣府的番役十分凶悍不讲情面,凤姐三人才避进去,他们就冲破贾家人进了厅中。经过的府种家人一应男女等都用绳索拴了起来。
    贾母和王夫人看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翻白眼晕死过去。侍候的丫头婆子拉这个,抬那个,哭声震天。幸而北静郡王已赶了上来,在外站着,命司官道:“都给我站出来候着。请内眷们回避,再按房封锁,分头查抄不迟。”
    那锦衣府的司官却并不买账,笑道:“罪人分甚男女!都捆起来在这屋里圈着,还方便咱们查抄。”
    北静郡王怒道:“旨意虽革去贾赦、贾政、贾珍等世职,可并未褫夺老太君的诰命,超品的诰命夫人你等也敢不敬!”
    那司官拱拱手,道:“王爷既然这样说,这诰命却也不同,叫这几位诰命速速往那里避去,其余的还应押锁起来!”说着,就指向一个小室,正是凤姐几个躲将进去的屋子。
    邢夫人和尤氏哪里还顾得上那本是给奴才用的地方,忙不迭的就往那里跑,鸳鸯琥珀两个搀住贾母,彩云彩霞半搀半抬王夫人,咬着牙硬撑住也往那里头去。司官瞟了两眼,并不拦着。
    李纨拉着贾兰,一手掩面越过鸳鸯等人,抢着要进去,却被番役一把揪住。李纨几要吓死,偏贾政此时跪在地下,被变故惊得神飞天外,根本顾不上长媳和长孙。贾赦、贾珍也软到在地,还是贾琏尚存一些理智,忙拱手回道:“此为犯官堂兄之妻,乃是节妇。还请军爷通融。”
    那司官打量贾琏一回,忽道:“什么节妇!本朝可不兴那劳什子贞节牌坊!况且你说节妇就节妇了,纵然是个寡妇,可我看也配不上节妇二字!我们进来时,一屋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正团团坐一处呐,哪家的节妇跟大伯子小叔子一处吃喝说话!”
    瞥一眼番役拎着的李纨,不屑道:“更何况你们府里的事,满大街都知道。你们先前那个什么园子,贵妃游幸过,不说封起来,倒叫那含玉生的外男进去居住,还有你这寡嫂,竟也住进一处轩馆。你跟我说说,这是节妇的道理?我呸!”
    这话叫李纨羞愤欲死,更叫北静王、贾琏等都无话说。
    司官下面的番役点了一番,跪禀道:“还有两个犯妇未在这里。”
    贾琏听说,急的脸色都变了,悔不该出头替珠大嫂子说话,这下子要害了凤哥儿,他死也不甘。
    忙要跪着膝行过来,宁肯舍命要拦住番役。
    挨了两脚,那司官道:“罢了!这些女人终究小事,先抄检大处。你们各自带人,叫他家本宅的奴才引路,都给细细的全抄了!不管咱们的人还是五城兵,出来时都得给我脱衣脱靴的检视,若有敢私贪财物的,一律军棍伺候!除非你们吃进肚子里去,不然被我发现了,只军棍可不算完,总要往锦衣府大牢里享受几日……”
    那司官阴阳怪气地说完,内外的兵丁都大气不敢出,各自应诺。
    揪住李纨的番役伸手猛地一推李纨,将她推往小室门前,另一只蒲扇大的后掌已将贾兰如同小鸡子一般夺过来,拎着衣领子,往贾赦贾珍这边丢出去。
    贾赦贾政皆不中用,贾琏方才为挡住番役,离得远救不得,眼看贾兰就要重重摔在地上。贾蓉咬牙乍着胆子扑上前抱住贾兰打了滚,哐当一声撞到楠木交椅才停下。
    李纨吓得吐出一口血,趴在帘子前头,不能动弹。里头鸳鸯和琥珀,流着眼泪抖着手,伏在地上伸手死命的把她拽了进去。
    北静王此时进来大厅,瞪了那司官一眼,往当中坐下,那司官拱拱手,也大马金刀的在下首入座。
    等了半晌,荣禧堂大院子里已堆满箱子财物,各队抄家的都带有一个登记物件的司员,院中还有两个管总的账房。
    锦衣府司官唤过一个总登记的司员进来,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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