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能让男人忙得三天两夜都合不上眼的事必然十分重要,她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却不能在这时候拖了他的后腿。
    小姑娘心里的想法明摆着写到了脸上,纪焕哑然失笑,因是夜里,她没梳白日里那种齐齐整整的发髻,如海藻般的长发自然垂落,上头别着根精致的羊脂玉簪,靠的近了,那股子桃花香便越发诱人。
    御书房里有一张玉雕花床榻,专供帝王处理政务劳累之余小憩所用,这几日纪焕便是在这里将就着歇息的。
    两人侧躺,四目相对,陈鸾瞧着他眼里的血丝,软声细语地道:“我给你带了些点心,先用了再歇吧。”
    纪焕轻笑一声,须臾间已闭了眼,孩子气地迫着她躺在他精瘦有力的臂膀上,声音里现出些疲惫来:“有些累了。”
    这是她第二回 听他说累这个字。
    第一回 是成亲前,纪萧突然被发现在京郊的庄子里暗藏兵器,陈鸾不懂这其中的玄妙,只知昌帝动怒,纪萧从高高在上的太子之位跌落,那日她见到纪焕时,他眼下挂着两团浓郁乌青,对她笑着说有些累。
    那么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的模样太过纯真无辜,纪焕伸手,瞧着黑发如水一般从自己指间流淌而过,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赵谦五日后将被腰斩示众。”
    陈鸾迟疑着开口:“那锦绣郡主和那伙左将军府的暗卫该如何找出?”
    纪焕揉了揉她光洁的额心,但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陈鸾自个也反应过来,她先是勾勾唇,自我调侃了一句:“当真是傻了。”
    以锦绣郡主对赵谦的情意,苦等十几年都无怨无悔,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赵谦去死。
    既然如此,那么五日之后的刑场上,锦绣郡主必然会现身,就如同他们那回劫狱一样。
    这样一想,陈鸾就知道这几日纪焕都在忙些什么了,既然知道了锦绣郡主下一步的动作,那相应的他们也能在刑场周围设下天罗地网,只待敌人上钩。
    这样一想,陈鸾觉着轻松了些。
    这事一日不处理便有一日的隐患,她也不想日日被皇家暗卫盯着护着。
    “待这事过后,臣妾想宣佳佳入一趟宫,她才定下人家,年后便要出嫁了。”她声音顿了顿,接着道:“袁远几日前回了晋国,临走时婵儿应下了与他的婚事。”
    她们三个再想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陈鸾与沈佳佳见面倒是不难,只是若纪婵嫁往晋国,便与他们隔了千万里的距离。
    陈鸾说着说着,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纪婵与沈佳佳从小就护着她,三人几乎是手牵着手长大的,一眨眼却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她的心里有离别前伤感不舍,同时夹杂着直面未来的希望。
    她们三个都会好好儿的,多年以后,也依旧可以坐在一处笑着提起年少时的风趣事。
    男人久久没有出声,御书房里一片静寂,陈鸾低眸一看,却见他已然闭了眼,睫毛和女子一般浓密,静静地搭在眼皮下方,这个男人睡着之后,脸上的阴鸷寒凉都消失殆尽,那张有棱有角的面庞柔和温雅。
    陈鸾手轻轻搭在他的腰身上,心里头一片安宁,没过多久也跟着睡了过去。
    时间过得飞快,头三天眨眼间就从指尖溜过,第四日早晨,外头的鸟叫虫鸣不绝于耳,一轮太阳散着耀眼的光芒,昨夜下了一场暴雨,今日却是个好天气。
    陈鸾手里握着晦涩难懂的古卷,心思却全然没在那上面。
    明日午时,赵谦就要被拉出来斩首示众了,锦绣郡主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她突然有些心慌,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又被她压了下去。
    流月今日在花瓶里放上了几枝月季花,上头的花苞才将吐露芬芳,娇嫩鲜活,让这有些沉闷的养心殿也跟着有了些活力。
    葡萄将一碗清粥端到陈鸾跟前,问:“御膳房又做了许多新的糕点,娘娘可要试试?”
    陈鸾眼眸一亮,旋即又黯了下去,她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拒绝:“不了,等会子又闹起牙疼来,真真儿遭不住。”
    苏嬷嬷倒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陈鸾小腹瞧了好一会,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片刻后她笑着道:“娘娘这段时日胃口好了不少。”
    陈鸾颔首,“许是一直用徐太医的药调理滋补身子,这段时日吃的东西确是比从前多了些。”
    她顿了顿,接着道:“该拘着些了。”
    “娘娘可觉出别的不适来了?”
    陈鸾瞥了苏嬷嬷一眼,见她神色认真严肃,便也细细思索起来,良久后才有些不自然地道:“睡得时间也长了些,时常日上三竿才起。”
    自她十三岁后便没有了赖床了毛病,日日早起去给老太太请安,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习惯,就是最难挨的冬日,也是早早的就起了。
    苏嬷嬷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笑了起来,眼底尽是欢喜,她喃喃着道:“娘娘上个月的小日子还没来呢。”
    陈鸾一愣,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登时就傻了眼,她摇头,迟疑不定地开口:“可本宫小日子时常不准,有几回也是漏了一月两月不来,且太医也说了,这两年怀上孩子的可能很小。”
    不然纪焕也不会念着两三年后再要。
    就怕因此损了她的身子。
    苏嬷嬷喜得涨红了脸,她拍着手道:“错不了错不了,奴才这就命人去唤太医给娘娘把脉。”
    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
    流月与葡萄也围了上来,笑得和墙边才开的月季一样,她们都是自幼跟在陈鸾身边伺候的,从镇国公府一路到东宫,再到入住明兰宫,这条路一路走来看似宽阔,实则处处是陷阱与荆棘,直到现在小主子的到来,无疑是一剂有力的强心针。
    娘娘今后可安枕无忧了。
    陈鸾心里乱糟糟的,被苏嬷嬷这几句话说得既惊又喜,她伸手抚了抚自己一马平川的小腹,怎么也不敢相信里头会有个孩子。
    她和纪焕的孩子。
    陈鸾杏眸慢慢弯成了月牙形,以往诸多不曾留意过的身体反应都应证了这个答案,她想今夜若是男人回来,她该怎样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定会高兴地浅笑,当下可能没什么表现,暗地里却会去偷偷翻古籍,给孩子选许多好听的名字,然后心里猜测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没有关系,他们的日子还那么长。
    陈鸾想,原来不知不觉,她居然这样了解他,连他下意识的反应都推想了出来。
    苏嬷嬷还没有回来,帘子却被另一名神色慌张的宫女撩了开来,她提着裙角,二话不说就跪在了陈鸾的跟前,脸上两条泪痕明显。
    流月一下子护在陈鸾跟前,厉声喝道:“放肆,皇后娘娘还……”
    她很快说不下去了,陈鸾也发现了端倪,目光落在柳枝的脸上,脸上笑意淡了下去,心底的不安之感越来越强。
    她们都认识眼前涕泪横流的宫女,和流月与葡萄一样,她是自幼跟在纪婵身边伺候的,颇得纪婵看重,就如同流月葡萄与陈鸾之间的关系一样。
    陈鸾眼皮子一跳,葡萄将人扶了起来,皱眉问:“柳枝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皇后娘娘,您快救救公主吧,公主快不行了!”她身子倚在葡萄身上,哭得浑身无力,断断续续地重复:“公主被人下了毒……奴婢出来的时候,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心去请了太医,这会也不知到了没有,公主最后和奴婢说想见娘娘,奴婢这才……”
    这才急得没能顾上礼数。
    陈鸾面上血色全无,茶盏陡然落地,摔得个粉身碎骨,温热的茶水如小溪一般蜿蜒流淌到了她的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今天送了一张现哥的签名照,开心得要疯掉嘤嘤嘤呜呜呜,最后问一句,你们闻到完结的气息了吗?
    第72章
    养心殿寂静得可怕, 昭昭日光下,就连外头风过枝叶簌簌的响动声也极为清晰地穿到陈鸾的耳朵里,而让她面色一寸寸涌上惊慌的, 则是柳枝抑制不住的低低呜咽声。
    陈鸾觉着此时此刻自己尚在清晨未醒的梦里,场景是那般的荒诞不经, 一个字她都不能相信。
    直到最后一块碎片落地, 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她才陡然回过神来, 二话不说就朝外头走去, 脚下是绵软的,可步子却是飞快的。
    流月和葡萄自然知道她与三公主的关系,也能窥见一两分她的心情,但仍免不得轻声提醒:“娘娘您慢一些……”
    万一一个脚下踉跄摔了小主子,谁也担不起那个责任。
    此时此刻,虽太医还未来瞧过,可两个丫头都一致认定她家主子定然是有了。
    难怪这两月胃口好了, 也跟着嗜睡了。
    陈鸾手指尖冰凉麻木, 掩在软烟色袖口下细细而不受控制地抖, 她根本就想不通缘由,脑海里混杂, 思绪乱成了一团麻。
    纪婵怎么会突然中毒?
    谁敢偷偷潜进深宫下毒,又为何独独要害纪婵,其中到底有何目的居心,她一概不知, 这事来得突然,就如同当头一棒,打得人措手不及。
    袁远才走不到两日,会不会是晋国那边的人看不得他们两的联姻结合?又或者只是袁远的仇家,在那头下不了手,于是……
    陈鸾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袁远在路途上,身边只带了一小队人马,再加上守在暗处的人,不过三四十人而已,这人不敢直接对袁远下手,却敢来大燕皇宫下毒,这是什么理?
    也不怕露了蛛丝马迹,从而引起两国对峙开战?
    妙婵宫偏僻,从养心殿走过去有段不小的距离,陈鸾每走一步身子就软上一分,心口处的惶惶之感也越加浓烈,这种感觉让她抿唇,面色沉了下来。
    这是她第二回 有这样强烈的感觉。
    第一回 是前世,陈鸢给她灌毒药的时候。
    两盏茶的功夫后,陈鸾终于站到了妙婵宫的门口,宽大的铜门上刷了一层朱红色的漆,离得越近越刺眼,两个铜环吊在门栓下,在太阳底下泛着幽黑的寒光。
    此刻的妙婵宫早就乱成了一团糟,守门的宫女不见了踪影,陈鸾踱步朝里走去,有两个太医气喘吁吁跑在前头,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脚下生烟一样进了正殿。
    “葡萄,你去一趟太和殿,皇上现下在早朝,你将此事告知胡元,叫他转告皇上。”
    陈鸾眉心突突地跳动,她三步做两步地朝妙婵宫正殿走去,很快踏过那一小方荷池,就在即将踏过门槛的时候顿了顿,而后对着葡萄吩咐道。
    这捉凶手的活,交给擅长的人来处理再好不过。
    内殿的熏香已被撤下,尚未消散的檀香味混着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令人呼吸一窒,三名太医跪在屏风后,脸色紧绷,互相低语交谈,见到陈鸾急急起身跪拜,“皇后娘娘金安。”
    陈鸾眼皮子狠狠一跳,下意识朝屏风那头瞧了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她竭力稳着声音问:“公主如何了?中的是什么毒?”
    那三名太医互相看了几眼,最后跪在中间的老太医回了话,嗓音沙哑,道:“回娘娘话,公主是被人喂了断肠草,此毒发作较慢,服下后人十分遭罪,有口吐白沫,呼吸不畅,腹痛不止等症状,恰好与公主反应一一吻合……”
    言下之意纪婵就是服了断肠草无疑了。
    陈鸾呼吸都停了一瞬,心跳如鼓,叫嚣着要从胸膛口冲出来一般,她冷静下来,哑声问:“可有法子治?”
    谁也不知道,她捏着雪白手帕的手指头根根青白,有的还突出了几缕细细的筋。
    她是真的怕。
    其中一名太医点头颔首,略迟疑地道:“断肠草毒性不比鸩酒和鹤顶红,尚有挽救的余地,只是法子恐冲撞了公主身子,且也只有五成把握能解毒,这……没有皇上首肯,臣等实在不敢贸然开方子。”
    光听他们这话,便知事情的严重性。
    陈鸾才松了一半的心又绷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发干发涩,“什么方子?”
    “古书上言,服断肠草下肚,将腹痛至死,若以杂血喂下,碳灰催吐,而后用绿豆,雷公藤,荔枝蒂等药材急煎可解此毒。”
    这后边说的东西倒是简单好找,只那杂血叫陈鸾有些疑惑,下意识里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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