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这次是柯寻开口,“吴悠,你用看骨相的方法看看这个祭台。”
    吴悠的声音沙哑且轻微地应着。
    过了半晌,听她说道:“我什么都看不到……就只是石头……”
    “那看看风里呢?”柯寻指向远处风暴最急最浓最厉的地方。
    吴悠又惊又惧地尖叫了一声:“好多——好多奇怪的东西——风里头全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它们是什么样的?”有人问。
    “我说不出来——无法形容——就是——就是可怕到看一眼就想当场死掉——”吴悠捂着眼睛,蹲下身用力地把自己抱成一团,然后嚎啕大哭。
    “是妖鬼,它们来了。”邵陵声音沙哑地说,“我们上去吧,没有时间了。”
    “我们——我们可以不用死啊——”李小春也带着哭腔,“山海时代的时候不也是妖鬼和人类共存的吗!就放它们出来好了,我们现在早不是上古人类了,我们有高科技了啊,我们到时候再用次声波对付它们就好了啊!”
    “别妄想了,”朱浩文冷冷地道,“世界各国早就开始研究次声波武器想要投入人类之间的战争了,至今也没有一个国家完全研究成功,也不会等到人类研究成功,妖鬼早就把人类这个物种弄灭绝了!”
    “不会的!”李小春吼,“山海时代的人类也没有灭绝啊!”
    “那是因为那个时代还没有人类会制造次声波!”朱浩文冷眼看他,“但当高阳氏建言大禹造出九鼎之后,你以为妖鬼还会容忍人类的存在吗?
    “人类做惯了世界的主宰,还会允许妖鬼篡位、让自己沦为被猎杀捕食的对象吗?
    “人类必会以灭绝妖鬼为目标去研究超级武器,妖鬼也必会以灭绝人类免除后患为目标而疯狂杀死人类,那么你认为是妖鬼杀人杀得快,还是人类研究次声波武器的速度快?
    “你抬眼看看眼前的风暴,这就是妖鬼的能耐,你认为这种量级的风暴席卷地球能用去多少时间?有多少人类能在这样的风暴中幸存下来?”
    李小春知道朱浩文说的全都在理,不甘与愤怒让他撕心裂肺地吼着,抓起身上挎的冲锋枪,向着远处那风暴肆虐处疯狂地扫射起来。
    枪声在暴风卷滚里、在群山包围间不断地回荡,柯寻怕他误伤了同伴,上前硬是把他摁了下来,却没有注意到牧怿然忽然回头,向着众人入谷时来的方向看去。
    那里恍惚似有微光一闪,然而再待定睛,却又再看不见。
    “你冷静点,”柯寻钳着李小春的胳膊,直到他疼得额上冷汗冒出来,“你这么做,什么事都不顶,冷静下来,好好考虑考虑。你之前不是决定要登上祭台了吗?后悔的话,可以,不勉强你,你可以离开这儿,谁都没有权力勉强你,你先冷静,小春,听见了吗?”
    李小春软下来,一抽一抽地哭。
    没有人开口劝他或是安慰他,这个时候,什么样的言语都很无力,也没有人可以帮别人做任何决定,是生是死,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过了好半晌,李小春抹了把脸上的泪,带着浓重的鼻腔音,嘶哑着嗓子道:“我上。”
    李小春的纠结与挣扎,也是大家的纠结与挣扎,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盼望着他能说一句“我要离开这儿”,就像能代表大家一样,似乎这样就能让大家立刻坚定了要离开的决心,管它世界是生是灭。
    而李小春的决定,却也同样像是代表了大家的决定,一腔犹豫挣结的心思,在“我上”这两个字落地时,也跟着被牢牢地砸实在天平的一端,并且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
    莫名地,所有人竟觉得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也是每个人所竭力撑着的,最后一口生气。
    现在,它没了。
    “咱们准备上吧,”柯寻平静地对大家说,语气像是在同自己的队友们去赴一场明知赢不了的比赛,“我和怿然先往上爬,快到顶的时候把绳子扔到祭台另一边去,你们过去几个人接着点绳子,……总之就按咱们之前商量好的步骤来。”
    说着不再等众人的回应,率先翻身爬上了车顶。
    牧怿然随后翻上,两人把梯子架靠在祭台壁上,登到梯顶后便开始徒手向上攀。
    攀的过程中,柯寻还有心思同牧怿然说上两句:“那些生活在古代的前辈们当初来到这儿的时候,也是这样徒手攀上来的?他们装备肯定不如咱们的吧?”
    牧怿然爬在他的前头,略等了等他,顺便答他:“也许他们各有各的办法,不要小看古人,能闯过画中幻境并最终根据线索找到这儿的人,绝不是能力一般和考虑不周的人。”
    “说得是。”柯寻没再多说,同牧怿然一起攀到了祭台顶的边缘。
    绳子扔到祭台的另一边去,有人接住后拴到汽车上,绳身上结着一串绳套,形成了一套绳梯,下头众人可以踩着绳套往上攀。
    岳岑是被李小春绑在身后带上去的,弃了轮椅,带上了一副拐杖,虽然可能用不了一会儿,但她说,在死前并不想瘫坐在祭台上。
    十三个人,千般不甘,万般不愿,最终还是一起来到了祭台顶的边缘。
    罗勏和吴悠哭得快要昏厥。
    大家吊在祭台边彼此望着,似乎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说一声“咱们走吧,别死了”,就立刻会得到全体的响应,然后飞快地回去地面,坐上车,头也不回地逃离这里。
    可是没有人能说出这句话。
    也没有人肯率先说出“咱们上吧”这句催命咒。
    十三个人对视着,沉默着,艰涩地喘息着,无助地哭泣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大家自私又贪婪地把持着自己越来越少的生命。
    直到身边肆虐的暴风里,像是沸水水面上冒出的气泡一样,汩汩地向外涌动着古怪且恐怖的形体,它们被风膜堪堪包裹着,眼看就要破膜而出。
    柯寻咬咬牙,大喝一声:“伙计们,还有没有最后的话想说?最后的机会了!”
    “——老天爷!下辈子你一定要让我投生个富家少爷啊!”李小春撕心裂肺地喊。
    “爸!妈!下辈子我还做你们的女儿!”吴悠哭着喊道。
    “下辈子,给我一个家。”方菲一字一句。
    “爸妈——东子不孝,在这儿给你们二老磕头永别了——”卫东哭着,嗵嗵地用头撞着祭台壁。
    “希望下辈子能让我平淡过完一生……”
    “我不想死——”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愿此事彻底终结于此。”
    “虽然很遗憾,但……就这样吧……”
    “再见了,朋友们。”
    “再见,人间。”
    “怿然,我爱你。”
    “我爱你。”
    “再见。”
    “再见。”
    ……
    “上吧。”柯寻说。
    十三个人伸臂迈腿,一起翻上了祭台。
    第373章 山海27┃场。
    狂暴的风仿佛突然震怒,在众人翻上祭台的一瞬间,撕开了一张巨大的风口,以鲸吞之势由天至地扑卷下来,将整座祭台一口吞入了风眼。
    庞大的风体疯狂卷涌,形成一柱通天达地的巨型龙卷风,整片死亡谷内的地皮仿佛都被刮得跳动起来,而在地面之下,隆隆地响起如同千军万马奔涌般的骇人声音。
    而在这疯狂旋转翻涌的巨大龙卷风的风体中,数以万计、百万计、千万计甚至更多的难以形容的诡怖形态,似乎正狂欢着叫嚣着群魔乱舞着地拼命想要从风体里钻出头来,然而风体的表面却像是罩着一层风膜,也正拼命地竭力地死死地缠罩住这些诡怖的东西,不让它们突破这最后一层屏障。
    浓稠的黑灰色风体将整座祭台方圆百里的范围都笼罩在其中,却又有一抹隐隐的红光竟能从这厚实的黑灰色浓风里透出来。
    红光发着亮,刺目如鲜血,在风里明灭闪动,渐渐清晰,显露出一枚枚诡异恐怖的鬼文图符来。
    那是祭台岩壁上的鬼文,在风体旋转翻滚的映衬下,竟似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岩壁上扭曲浮动,而渐渐地,它们仿佛脱离了岩壁,被狂风卷入风体,随着它旋转翻涌,在黑灰交织的浓烈的风里掺入了丝丝血红。
    一声声如同薄膜撕裂般的声音开始不断地响起,这丝丝的血红色就像是一柄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正冷酷又凶狠地割裂着患者脆弱不堪的皮肤。
    龙卷风柱里响起了万鬼齐声厉笑般的声音,这声音尖锐刺耳,如同千万根利针锐刺,从风里长长地扎出来,闪着寒芒,似乎下一瞬就要万箭齐发地向着人间的四面八方飞射出去,为即将开启的妖鬼盛宴绽放一场闪烁穹宙的烟花秀。
    而在这正吞天噬地的巨型龙卷风柱的风眼中心,十三名入画者站在冰冷的祭台上。
    透肤而出的骨相《山海图》,从漆黑的颜色也正向着血红色转变,令这十三名入画者仿佛十三个血人,皮肉模糊地在死亡边缘挣扎。
    祭台的顶部没有风,那龙卷风柱绕着祭台,在它的上空形成了穹窿形的空间,入画者们得以稳当地留在祭台顶,然而四周咆哮的风声和尖锐的妖鬼嗥叫声却几欲震裂耳膜、刺穿耳鼓,让人恨不能立时死掉,好不再受这恐怖声音的折磨。
    “试试用武器破坏一下!”柯寻在狂风鬼叫声中用力吼着。
    他不死心,他还想再试一回。大家选择登上祭台,本就是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希望能在这祭台顶上找到渺茫的自救的办法,亦或彻底终结整个事件的关窍。
    李小春狠狠咬着牙,抄起枪冲着风体里疯狂扫射,其他人也纷纷用冲锋枪和手枪向着各个方向射击,牧怿然和朱浩文将背上来的汽油和氧气瓶点燃引爆,扔进风体里一部分,丢在祭台上一部分,柯寻则把自己背上来的手机电池拆下来,引爆后踢进风体里去。
    直到每个人手里的枪的子弹射罄,龙卷风柱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仍在继续壮大,继续撕裂着风膜,妖鬼嗥叫声像是被放大了亿倍的夏天蝉鸣,没有任何间断地持续制造着令人想要发疯的噪音。
    “没有办法了……”卫东颓然地扔下了手里的空枪,“这回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入画者们彼此看着,喘息着,颤抖着。
    没有人动,没有人能率先鼓起赴死的勇气。
    “快要来不及了……”吴悠泪眼望着风体,喃喃地说,“它们快出来了……那层风膜就要顶不住了……它顶不住了……呜呜呜……”
    “我能下去吗?”罗勏拼命抹着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反正在哪儿死都一样,我可不可以死在我的大g里?”
    柯寻紧紧皱着眉头,目光一一扫过同伴们的脸,尽管所有人的脸上都已经被血红的鬼文浸透,却仍能分辨得出每一张脸上的悲哀与绝望。
    柯寻不想看到这样的神色,他受不了这个,曾经每个午夜由梦中哭醒,他都在自己的玻璃窗倒影里,看到一张这样神色的面孔。
    那好不容易有些淡了的、曾经熟悉无比的锥心之痛在这一刻重新回来了,以前是最爱的亲人,现在是最疼的伙伴,他再一次要面临失去,再一次要承受心痛,他悲伤又愤怒,他绝望又茫然。
    脸上忽然一阵冰凉。
    抬手摸了摸,竟然是早已显得陌生的眼泪,此刻却似乎不再受他控制,不停地落下来。
    “柯寻……”牧怿然的声音响在旁边。
    柯寻转脸看过去,牧怿然望着他的眼睛里,满是忧伤和心疼。
    “到此为止了啊……”柯寻笑笑,泪水滑过唇角,“那我先走一步了,怿然,就像《逆旅》里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我那样……我怎么也不能输给那哥们儿啊,是吧。我……”
    “不,柯寻,不。”牧怿然拽住他,罕见地失去了冷静,眼底里透着不像他的倔强和急切,“再等等——还不到最后一刻——我再想想——我再找找办法——”
    “好。”柯寻回手握住他的手,“你想,我等着。”
    牧怿然的瞳孔随着急切的情绪而来回晃动,似是在拼命找着细如发丝几不可见的线索。
    “知道么,我有个怀疑,”牧怿然的语速从未有过地快,“我一直觉得死亡谷这里有古怪,从我们进谷的那一晚我就隐约有了点疑心。
    “记得浩文在风里放的那一枪吗?我们听到的却是很多声枪响,当时我们以为是山谷里的回声,但——
    “记不记得我们进谷时在风里看到的那十三道黑色的人影?我曾说过,也许他们是之前几批入画者的映像,也可能是我们自己的映像——这一点我始终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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