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豫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这会儿脑袋昏昏沉沉,听到陆至言的声音,也不勉强起身。她躲在锦被下,半闭着眼,嘴角瞧起,轻轻点一下头,答应他一声。
    陆至言看她猫儿似的,也笑了笑,而后又走出房间。听到关门声,谢清豫想着方才闻见他身上有一股酒气,多半去了沐浴梳洗,也不慌不忙。
    醒来之后,哪怕依然感觉有些困倦,却是再睡不着了。谢清豫在床上躺过半天,发现越躺越清醒,又懒懒不想起身,便继续这么躲在被窝里等陆至言回来。
    如是也不晓得过去多长的时间,终于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随即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走进屋子里,复径自朝着床榻的方向迈步过来。
    回来的陆至言已换过一身衣服,之前身上那股酒气几乎闻不见了。见谢清豫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又朝自己伸出手,他会意牵着她起身笑问:“不睡了?”
    “嗯。”谢清豫点点头,坐在床榻上说,“好像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做呢。”
    没有合髻,也还没有喝交杯酒。
    谢清豫记起春絮说要用的东西都归置在梳妆台上的匣子里,她想下床去取。然而一只脚还没伸出去,陆至言开口道:“我来吧,要拿什么?”
    于是,在陆大人的小意殷勤下,陆夫人指挥着他把小匣子取过来。小匣子里面一把精致的镀金剪子,还有一只绣并蒂莲的香囊。
    谢清豫从匣子里取出剪子,两个人各自剪下一绺头发,绾在一处,便是个夫妻同心的意思。她把两人绾在一处的头发装进并蒂莲香囊,和剪子一起收回木匣子。
    陆至言把东西放回梳妆台原来的位置,随即又走到桌边取过酒杯,满上两杯酒,把酒杯送到床榻旁。谢清豫伸手接过其中一杯酒,他也坐在床沿。
    两个人侧着身子,正正经经头碰头、手腕扣手腕,各自先喝下一口酒,再互相喂对方喝一口,最后彼此交换酒杯,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便是夫妻合二为一、永不分离的寓意。
    喝完交杯酒,谢清豫羞怯中,悄悄抬眼去看陆至言。一刻间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眸光里把柔情爱意与绵绵情意看得分明,不觉相视而笑。
    华美锦帐遮挡住屋内红烛大半的光,朦胧的光线里,他们并排躺在床榻上。两个人手掌交握、挨在一处,谢清豫偏过头来,望住近在咫尺的陆至言的侧脸。
    “怎么了?”感受到她的目光,陆至言也转过脸低声问一句。
    谢清豫摇一摇头,又笑:“今天是不是喝了不少?”
    “大喜日子难免没地儿逃。”
    陆至言问:“刚刚是不是熏着你了?”
    “还好,不过能闻出来。”谢清豫笑着说道,一颗小脑袋往他胸前凑过去。她鼻子在他身上嗅一嗅,莫名对这件事很正经,“现在是闻不见了。”
    陆至言垂下眼看她,含笑的眼眸,已是染上几分别的情愫。一时间,心里像被什么挠着,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做点儿什么别的事情。
    谢清豫浑无所觉,话说完便准备回去躺好。陆至言却松开她的手,扣住她的腰,只不过一个翻身的动作,她到了他的身下。他手臂虚虚笼住她,让她在他怀里。
    虽然陆至言的举动来得有些突然,但是谢清豫没有被吓着也不觉得憷。毕竟洞房花烛夜,要发生些什么、会发生些什么,她心里明明白白。
    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谢清豫微微一笑,手臂主动勾住了陆至言的脖颈。暧昧又温情的气氛把两人团团包围,她倾身上前,调皮咬一口他的下巴继而吻上他的唇。
    陆至言扣住她腰肢的手臂收紧,又定住她的脸,用行动回应起她的热情主动。他亲吻她,或轻或重,或深或浅,却是一贯温柔耐心。
    帐幔外有红烛高照,升腾而起的燥热把人折磨,一把火仿似不知不觉烧到两个人的身上、心上。呼吸不由得乱了,身上的大红衣裳也似跟着凌乱。
    于是神魂颠倒,于是意乱情迷。
    缠绵缱绻中,谢清豫渐渐被分了神、销了魂,对陆至言的一切再无力招架。直至身体感受到一阵难以承受的疼痛,她皱一皱眉,禁不住呜咽出声,眼角染上泪痕。
    陆至言立刻停下动作,细细去吻谢清豫的唇,她的眼睫,给她安抚。
    过得一会,他声音低哑问:“难受?”
    谢清豫躲在陆至言的怀里,没有出声,一双手臂紧紧抱住他。神思清明中,指腹感受到他后背上当年伤口留下的痕迹,由不得指尖反复小心的摩挲,不无爱怜。
    陆至言没有制止谢清豫的动作,只是将她搂在胸前。
    好半晌,她不舍问:“还会疼吗?”
    “原本是不会了,”陆至言看谢清豫一眼,“但现在好像有点儿。”
    她一听便着急:“我看看……”
    谢清豫身子一动,陆至言受不住。
    他连忙捉住她的手腕,定住她的身子,叹一口气:“不妨事。”
    谢清豫脸上挥不去的纠结:“不是疼吗?”
    陆至言垂眼,见她当了真,当下又道:“嗯……但可以做点儿别的事情止疼。”
    谢清豫正想问他想做什么,便被封住唇。
    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待下一刻,清楚感觉到他已经撞进来。
    细碎呻|吟刹那从嗓子眼里冲了出来,她眼泪汪汪,脸埋在他胸前。此时此刻,却彻底如同海面上的一叶扁舟,只能在他身下,盲目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
    一夜满室旖旎春光。
    窗外几多风雨飘摇,桃花悄然落满地。
    翌日。
    谢清豫悠悠醒转时,外面早已艳阳高照,而她依旧如两个人昨夜入睡那般,被陆至言抱在怀中。身上赤条条的,她下意识往锦被里缩一缩身子。
    仰头见陆至言似乎还在睡,谢清豫不吵不扰,安静陪他继续躺在床榻上。偏头朝帐幔外看一眼,即便光线被住遮挡,仍能轻易感觉到今天该是一个好天气。
    两个人这么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哪怕不去刻意回想,昨夜种种已悄然浮现在谢清豫的脑海。她终于记起来自己如何被骗,如何因轻信他的话而中计,也记起他后背大概无法已经被消去的伤疤。
    谢清豫忍不住又手掌抚上陆至言的后背。昨天夜里,他说会疼也不知真话假话,想要再好好的看一看,怕吵醒他,便压下心思。她拿指尖一下一下描画着痕迹。
    因是已经睡醒了,这么躺在床上无事可做,谢清豫不觉神游。直至手腕被人捉住才注意到陆至言已经醒了,她回过神,他却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睡好了?”
    被他吻过得地方有些别样的感觉,缩回手,谢清豫点头:“也是才醒。”
    陆至言收紧手臂把她往怀里带一带问:“要起了吗?”
    谢清豫反问:“还困吗?”
    两个人终是起身了。
    洗漱梳洗后,用过早饭,他们乘马车到陆府。
    正式拜见过陆衡,又见过陆云绣,之后他们四个人在客厅稍微喝过两盏茶,别过陆衡和陆云绣,陆至言把谢清豫带去了他的房间。
    不是第一次到陆至言的房间,可是之前那一次,那种情况,谢清豫压根没有心情在意他房间什么样。这会儿过来,她终于好奇且不客气的细细打量。
    陆至言的房间陈设简雅,没有太多的东西。谢清豫忙着打量房间,陆至言走到一个十锦槅子前。她视线转到陆至言身上时,见他冲自己招手,随即亦走上前去。
    “来。”
    陆至言一手牵住谢清豫,一手拿着一副画卷,带她走到了一张书案前。
    谢清豫好奇:“是什么?”
    陆至言没有回答,笑望她一眼,松开她的手,而后将画卷在书案上面铺展开来。
    谢清豫探头一看,铺开的画卷上一个长相清秀的孩童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手里牵着一只兔子灯。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格外无辜。
    是五岁时候的陆至言。
    谢清豫看到画卷便记起来,他和自己说过的,而那时她说,有机会一定要看看。
    努力搜寻记忆,她回想起是那年上元节,他们一起去看花灯,见到小孩子牵着兔子灯嬉笑从长街走过,因而谈到的这些。
    当时也不是随口说说,是真的好奇,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
    谢清豫必须承认,这一桩事她几乎记不得了。
    可是陆至言记得。
    不但记得,还在他们成亲之后,马上兑现当初的承诺。
    谢清豫低下头,垂着眼,声音闷闷的:“你坏不坏,第一天就想我哭……”
    “是吗?”陆至言不大正经说,“我以为昨夜哭过了。”
    谢清豫一怔之下,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会哭不也是他做下的好事么?她又羞又恼,咬着唇瞪陆至言:“我才不理你。”
    陆至言却笑,像知道她会逃跑,先一步将她圈在自己和书案中间,不准备给她走的机会。谢清豫别开脸,不想和他说话的模样。
    他脸上笑容不改:“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该做到,否则便是言而无信、人品不敢恭维,不是夫人说过的话么?怎么如今我做到了,也要不理我?”
    这人还会翻旧账了!
    谢清豫哼哼唧唧、言不由衷:“因为你讨厌。”
    陆至言身子稍稍前倾,逼近她,一副虚心请教的表情:“怎么个讨厌法?”
    谢清豫飞快看他一眼又继续别开脸去。
    “因为这样?”
    陆至言一句话说罢,谢清豫忽然被他抱起来。
    突来的动作令她多少惊吓,几息之间,她被抱到了书案上坐好。陆至言人站在谢清豫身前,手臂撑在她的身边,微微而笑说:“我的记性也没有那么好,不过同你有关的事情,确实会想要努力记住。”
    谢清豫耳中听着这样的话,转过脸看向陆至言。
    他笑一笑又出声道:“没有你,陆至言这个人不知还在不在这世上。”
    “不是说你帮我的事……”稍一停顿,他皱皱眉,放慢语速解释,“我是想说,过去最艰难、最痛苦的那些时候,想到你,会觉得应该再努力坚持一会儿。”
    那时不知她的心思,也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只是,如此美好的一个人,多少叫人觉得,活着,是有些意思的。
    谢清豫最遭不住陆至言说这样的话。她伸手抱住了他,小声说道:“对不起,我和你说过不好的话,还想过放弃我们的感情……你说得对,我该信你。”
    “现在晓得了也不迟。”
    说话间,陆至言手掌掌住了谢清豫的肩,两个人分开。
    “豫儿,”他正正经经看着她,语气格外的郑重,“以后,我们都会在一起。”
    谢清豫用力点一点头:“以后都不分开。”
    陆至言弯一弯嘴角,扶住谢清豫的肩膀,倾身上前,轻轻吻住她的唇。
    她微笑闭眼,敞开胸怀接受他的满腔爱意。
    日光无声无息从窗子溜进来,暖暖照在书案前的两个人身上。
    屋里屋外,浓情蜜意,春光正好。
    嘉平三年,三月十五日。
    谢清豫屏退左右丫鬟,一个人在书房里给陆至言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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