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黎桑俯首贴地,百口莫辨。
    北宫政心头怒气难消,上前一脚踹倒黎桑,道:“滚出去!此役结束再找你算账。若军机因此延误,本王第一个拿你祭旗!”
    黎桑自知已触北宫政逆鳞,不敢多言,踉跄退出大堂,眸底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北宫政短暂平复情绪后立刻赶往城楼,看着城墙上蓄势待发的弓/弩手和停在射程外的晋国大军,伸手慢慢握紧剑柄,露出一丝冷笑。
    薛铖,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罢。
    而薛铖立于阵前,遥遥看向城楼上的北宫政,心中已有谋划。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人心最动荡的时候揪着这一点穷追猛打,城破便指日可待。
    第129章 纵火
    薛铖并不着急攻城, 而是直接在越州城外扎营布防。待暮色四合,站在越州城楼上便可望见这一片灯火通明的营地,隐隐还有笑闹声传来,却偏偏在射程之外,未得命令前只能干瞪眼。
    北宫政遥遥看了眼那热闹的景象,沉着脸一言不发地下了城楼。
    如今大军刚遭重创急需修整,但攻城不易,尤其薛铖人手依然为弱势,自不会贸然强攻, 所以故布疑阵引诱他出城,实则暗中埋伏,蓄势待发。
    纵使心中憋着一口闷气, 北宫政短暂思考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看起来最合理的答案,强行压下怒火, 只令各将领安排好布防,休养生息, 不能被薛铖钻了空子。
    北宫政有如此想法薛铖并不意外,他的确是故布疑阵。
    营中士兵围在一簇又一簇的篝火旁喝酒吃肉,兴奋地谈论白日里那一战。肉是好肉,但所谓酒却只是白水。
    他就是要让北宫政心有忌惮,以为自己在城外设伏引他出城, 不敢轻举妄动。而实际上,薛铖早已点了一支十数人的小队,准备夜探越州城。
    越州城乃越州主城, 共有四门,如今城门紧闭,各有守军。薛铖并不打算从这四门入城,而是率人趁夜色摸至城西南角的城墙下。城墙高十仞,薛铖等人立在阴影中,抬头看了看城墙顶端,却蹲下身慢慢摸索城墙上的砖石。
    越州城数十年前曾有一条河穿城而过,后经大旱,河流枯竭再难恢复,当年的越州刺史便命人填平城中河道、修补墙洞,主事的工匠贪墨,只在内外各砌了薄薄一层,并未堵死。后朝廷惩治贪腐之风,越州刺史与关联的一众人等纷纷落马,这工匠在供状中写出当前平河道、补城墙一事,这才被外人所知。而继任的越州刺史忙着清理这堆烂摊子,并没有重新将这两处墙洞拆了重补,便一直保留至今。
    薛铖也是早年随军北上时偶然听坊间传闻才知此事,当时不过当了桩新鲜事听着玩儿,不料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薄薄一层墙砖敲击的手感自然和结实的城墙有所差异,很快他们便寻得当年墙洞所在,其中两三人从怀里摸出薄薄的匕首,沿着墙砖的贴合处开始仔细凿墙。这窸窣的声音散入夜风,化为乌有,城墙上首页的北魏士兵打了个呵欠,毫无知觉。
    月影游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墙砖便被卸下,轻轻放置一旁。待稍稍透了透气,薛铖引燃火折子往里一探,见火苗未有变化后即刻率人进入墙洞。
    另一侧墙砖如法炮制,眨眼间一行十数人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越州城内。
    越州城中一片寂静,只有巡夜士兵整齐划一的步伐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从这一角放眼看去,满目尽是残垣断壁,屋舍破败,倒塌的矮墙与篱笆随处可见,上头染着发黑的痕迹,不知是血还是灼烧后的碳灰。
    有人将洞口虚掩上,一行人分成两人一组的小队,向城中各个方向散去。
    薛铖夜探越州城只有一个目的——粮仓。
    北魏以十万大军南侵晋国,粮食的补给与储备必是首要解决的问题。随军粮草无法携带太多,若战事只胶着于边境,北魏大可从后方不断向前线输送粮草,若攻势迅猛接连拔城,那城中官仓尽可充为军粮。唯一需要准备的只有如今这种情况,强敌在前,战事胶着于晋国边境以内,城中储备粮草可支撑数月,但若再不破城或无后方补给,便会陷入军粮告急的窘境。
    为避免出现这种情况,后方必须定期向前线输送粮草,但一来一回路途遥远,这中间空缺的时间就是可乘之机。
    只要找到北宫政屯粮之地,放火烧仓,北魏大军军心必乱。人心一乱,就有机会从内部瓦解这上万大军!
    ***
    就在薛铖一行夜探越州城时,被勒令留在营地的溯辞瞅着自己裹得像粽子似的手,目光幽怨地低头咬了口肉,发出一声长叹。
    徐冉端着碗大喇喇往她身边一坐,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揶揄道:“这才分开了多久就茶不思饭不想啦?”
    “没有。”溯辞嘟囔一声,“有些担心而已。”
    “放心,都是老手,又是熟悉越州城,不会出什么事的。”徐冉宽慰她,又往她的碟子里夹了片肉,嘱咐道:“多吃点,好好补补。”
    见她情绪稍有好转,徐冉不免好奇问:“如今蛊人已清,青岩已死,那迦呢?之前你们说的什么阵法,他当真要你帮他?”
    溯辞点头,“那迦先回景城了,等夺回越州城,我就帮他施术。”
    徐冉想了想终觉不妥,遂问:“你帮他完成这个长生术,会不会于你有损?”
    “安心。”瞥见徐冉紧拧的眉头,溯辞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背,道:“那迦给我看过阵图、推演过施术之法,虽然确实耗费心神,养几日也就缓过来了,不会有事的。”
    徐冉这才放心,又嘟囔:“你说这些蛊师,一辈子和虫子打交道,追求什么蛊王、长生术,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图什么呢。”
    “天下秘术总有信徒,就像我执念天理命数一样,只不过他们执念的东西在旁人眼里看着吓人罢了。”溯辞闻言失笑,问她:“阿冉就没有什么执念的东西么?”
    “我啊?”徐冉支着下巴想了半天,呷呷嘴一拍大腿,“酒!天大的难事,只要有口好酒有口好肉,都算不上事!”末了又十分忐忑地对溯辞道:“这也算执念吧?”
    溯辞没忍住噗地笑出声,冲徐冉抱拳道:“自叹弗如。”
    徐冉神色一肃,眯眼道:“溯辞,你这是在取笑我。”
    “不敢不敢,徐统领豪迈,小女子佩服。”
    徐冉却不信,把碗一放,撸子袖子就去挠她,“让你笑话我!”
    二人闹作一团,将那点不安与焦虑冲得一干二净。
    ***
    薛铖这边凭借对越州城的熟悉,很快发现了粮仓所在。不出意料,粮仓有重兵值守,难以接近。发现粮仓的小队没有妄动,记下位置后按照计划返回集合地点。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在城中刺史府附近的暗巷中集合,交换了获取到的情报。
    城中粮仓一共两处,一为原越州城官仓,二在城东北角,这两处皆有重兵把守,若想强攻势必会惊动北宫政大军,难以脱身,只能智取。而北宫政歇在城中一户富贾府中,同样有重兵值守,因防行踪暴露不敢太过靠近,无法确定北宫政究竟歇在哪一间厢房。至于城中哪些街道有士兵巡视也摸了个大概。
    将这些信息归拢一处,薛铖很快有了决断。
    不出片刻,一行人再度分成小队,赶往两处粮仓附近,而薛铖则率两人赴往北宫政所在的富贾宅邸。
    要想引开守备的注意偷袭粮仓,就必须要制造足够的骚乱,而眼下这种时候,能有什么比大将被袭更能调动城内守军呢?
    小队中三两人伏击了落单的北魏士兵,换上他们的衣服伪装成北魏士兵慢慢接近粮仓。
    待至富贾宅邸附近,薛铖一行三人取出事先备好的火油和□□,拣了几处守备较为薄弱的地方沿墙根洒下火油,随后抛下火折子。火油易燃,加上夏季炎热干燥,而这富贾附庸风雅在院中遍植树木,火势眨眼间蔓延开来。三人就在这时引燃□□的引线,掷入院中!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灼热的火舌借着爆炸的势头飞速向内蔓延,被惊醒的北宫政抢身出屋,便看见偌大的园子火光冲天,士兵们来回奔走灭火。此刻副将匆匆冲了进来,看着毫发无伤的北宫政顿时松了口气,抱拳道:“殿下。”
    “怎么回事?”北宫政皱眉问。
    “似乎有人夜袭,不过……”副将微微一顿,道:“守在附近的人都没见到放火的是谁。”
    北宫政眸光流转,慢慢吐出一个名字:“薛铖。”
    但此时的他也有些诧异,既然有本事悄无声息潜进城来、接近他落榻的宅邸,怎么就草草放了一把火、丢了个□□就没了影?
    “可有人员伤亡?”北宫政问。
    副将:“有几个被波及到了,伤势不重。”
    北宫政蹙眉,陷入短暂的沉默。
    就在这时,接近粮仓的那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装作十万火急的样子匆匆跑向粮仓。
    远远瞥见城中的火光、听见爆炸声的粮仓守军本就忐忑,突然见有士兵匆匆跑来,不由得心下一紧。不等人开口问,乔装的燕云军士兵就慌忙喊道:“出事了!敌军夜袭,将军被人偷袭了!”一边说一边指着起火的方向,“死伤了好多弟兄,人手不足,快请支援!”
    冲天的火光映在眼底,纵使领军心有疑虑,到底不敢忽视眼见的事实,立刻扭头点了一队人向宅邸赶去。虽不忘留人守仓,但到底必之前薄弱太多。
    待人走远后,乔装的这几人无声咧了咧嘴,悄无声息地摸向粮仓后方。
    ***
    脚步声和火苗的哔啵声在夜幕中交织,沉思的北宫政终于觉出了不对劲。
    薛铖并不想刺杀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有可能为了一件事!
    “粮仓!”北宫政惊叫出声,立刻拔足向外狂奔,然而前脚刚刚踏出宅院,前后两道火光再度照亮了夜空。
    火舌狂卷之上,火势比宅院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是两处粮仓所在的方向!
    第130章 攻城
    火势随风而起飞快蔓延, 等人来扑救时已经阻止不及,烧到后半夜才将火彻底扑灭。
    粮仓尽数焚毁,北宫政立在依旧散发着灼人热气的焦土旁,面色沉得可怕。
    距离上一次补给只过了区区五日,下一批再如何快也需小半月的功夫,而薛铖费这么大声势创造出这个机会,根本不会给他留任何喘息于地。
    开战,迫在眉睫。
    “将军。”思虑之时,副将匆匆跑来向北宫政抱拳行礼。
    北宫政问:“抓到人了?”
    “没有。”副将头颅低垂, 道:“末将失职,请将军责罚!”
    “跑了?”北宫政眯起眼,“城楼这么多守备都是摆设么?!”
    “他们……是通过暗道出城的。”
    北宫政惊道:“什么暗道?”
    “我们的人寻踪去追, 在城西南向发现了城墙上有一个暗道,看起来像早年有河流穿城而过, 专为此设。”
    北宫政闭眼捏了捏眉心,按下心中的火气, 沉声道:“若早年当真有河流穿城,这所谓的暗道就还有另一处,差人去查,务必找到另外一处。这处暗道立刻派人封死,再设岗哨, 决不能让人溜进来!”
    “是!”副将领命,立刻着人去办。
    北宫政不再看化作一片废墟的粮仓,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飞快思考应对之策。
    若他是薛铖,他会……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城楼上的战鼓蓦然擂响!
    敌袭!
    ***
    薛铖在返回营地后立刻调兵攻城。
    这时越州城内必乱作一片,粮仓被毁,纵使北宫政雷霆手腕也阻止不了人心恐慌的蔓延,在这时骤然发难,一则北宫政如此短时间内必然忙着灭火与搜寻纵火者踪迹,城楼守军相对薄弱,二则北魏士兵刚经历粮仓被毁尚未安定心神,加之白日那惨烈一仗的打击未消,再迎敌袭,必能磋磨底层士兵的心志,事后若安抚不当,可致军心动摇。
    但薛铖并不打算强攻。他手中能调用兵力不过三万余,还有一部分戍守景城和负责押运粮草,即便北魏大军遭挫,也有近七万之众,固守越州城,强攻实非上策。
    他打算如法炮制北宫政曾对付景城的招数,不求一战破城,只为消磨人心。
    手中士兵被分为数营,日夜不歇轮番骚扰越州城,虚实掺杂,有时声势浩大却不过虚晃一招,有时就远远放箭投石却暗中派人偷袭。每一轮进攻间隔时间不等,或长或短,毫无规律,让北宫政和手底各将无暇思索拟定对策,只能和薛铖一样拆分人手日夜轮岗。
    期间怒极的北宫政曾率兵出城欲袭薛铖大营,谁料跑到半路竟中了陷阱,平白折了好些战马和人手。北宫政这才反应过来,薛铖不仅只是骚扰越州城,还借他无暇顾及之时在这一带布下陷阱,就等着他按捺不住出城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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