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元绥一个敢爱敢恨,说退婚就退婚,说诱惑他便拐上床榻,睡完了提起裤子潇洒就走的女人,有什么可怕的。
    元绥慢慢地垂眸,自嘲地笑道:“我方才说想和你把过去两清,但是我知道这是两清不了的……我名声狼藉,又被郴州老家的家人亲手险些断送一生,我早就不是原来那个元绥了。我这么一个女人,怎么会不担忧你会因此不要我,嫌弃我轻浮放肆?那晚上我其实想得不太多,就是情之所至了,你来了,我很欢喜,就像在水里逃生抓住了一块浮木……”
    “但是我怕啊,醒过来之后又能拿什么脸面见你?万一你嫌弃我怎么办?璩家不喜欢我怎么办?我想冷静一下。我独自逃回汴梁,想了很久。”
    “我是喜欢你的,你追到郴州来,我就……爱上你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
    璩琚闭了闭眼,不知为何,听闻元绥上了花轿之时,他那么不冷静,她真心实意地诚挚着诉说心意时,他竟然冷静得可怕,连他都畏惧。
    “倘若我不答应,你还能嫁给谁?”
    元绥眨了眨眼,“我行情很好,就算现在风声不大好,日后说不准还能东山再起。”见璩琚渐渐脸色暗了下来,她微微一笑,“我不想你为了负责接受我的求爱,我想你为了喜欢我接受。”
    “元绥。”
    他闭眼溢出一丝叹息,终归是输给她,一败涂地。
    他的心从来不曾左右摇摆过,只因是这个狡猾的、傲慢的、热烈的女人,似一束长在心坎上的烈焰玫瑰,开得铿锵奔放,盘虬有力。
    他用力地,将眼前笑得明媚而委屈的女人拥入怀里,胸口微微震动,捂得她脸颊发烫,欢喜地回抱住了他,璩琚叹道:“郴州城外,你若不走,我早已上元家提亲了,自作聪明。”
    他道:“小心思不用想瞒过我,你这个女人狡诈如狐,嘴里三句话倒有一句是假的,以为我好骗?”
    元绥唯一骗了他的就是那句,那晚上只是情之所至。她确实私心极多,想彻彻底底拥有这个男人,教他一生一世甩不脱她。
    元绥没有用任何避孕措施,因为她不怕,有也好,没有也好,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肯原谅她,肯重新接纳她,但真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时,那便是下下之策了,她也不想她的爱情最后沾带上其他冲突。
    她悄悄吐着香舌,回道:“璩公子一点都不好骗。”
    璩琚笑了一声,将她的发髻揉散了,“同我回家。”
    “嗯?”
    璩琚将她的手抓下来,十指紧握,温沉而柔和的俊容有不易察觉的一丝强硬,“我娶你。”
    “……”元绥虽不说话,碎步跟在他身后,心里却悄悄乐开了花。
    她想说:真好。幸好。
    璩琚拉着人回璩家,璩家二老虽然震惊,兜兜转转还是元绥,但却又万分清楚儿子的个性,从小到大,璩琚都想方设法不让他们失望,如不是铁心要娶元绥,不至于忤逆,甚至出言与璩大人顶撞。
    这门婚事最终没有任何阻碍,他们的婚期定在正月十六,月儿正圆,元夕之后。
    当晚璩琚喝得微醺,推开婚房的门,元绥自己扯了红盖头,心疼地抱住他,合卺酒也不敢灌给他了,但璩琚坚持要喝,喝完酒,元绥便抱着他上婚床,替他脱下鞋袜,璩琚头疼地仰倒在枕上,元绥心里轻轻一抽,“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子俨。”
    醉醺醺的璩琚,完全没有平日的温雅风度,也没有捉弄她、冷眼相对时的漠然和恶劣,微微蜷着腿,露出有些痛意的脆弱。
    “子俨?”元绥的心胀痛起来,眼眶温热,欢喜无限地吻住了他的嘴唇,轻轻地撬开他的唇瓣,甜蜜地与他纠缠,她的手也没停着,轻而易举地便替他剥了衣衫,解开了外袍教他透风。
    元绥有经验了,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轻车熟路多了,她轻轻含着他,缓缓地摩挲着动着,璩琚睁开眼,迷迷蒙蒙地看着她,心里知道是这个女人,这是他们的大婚之夜。
    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趋势,他只好放任自流地低吟起来。
    像温柔地颠簸在水上的行舟。
    他忽然问:“元绥,你是真的爱我?”
    元绥愣了下,她抱住璩琚的脖子,作恶地咬了他的脸颊一口,“事到如今,怎么还这么多废话,我不爱你何必嫁给你。”
    璩琚意识朦胧,元绥只道方才那盏合卺酒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是真的醉得快不省人事了,说的话都是埋在心里的介意的东西,尽管是醉话,确是真言。元绥又心疼又气恼,只好自己代劳,腰酸背痛地,忽然一下狠狠地抽搐起来。
    璩琚便这般带着笑意,抱住了她的腰肢,“元绥……”
    元绥有些不甘,急促地呼吸着,脸颊全汗湿了透着羞红,“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把我看对眼的?”
    “很早。”
    “有多早?”元绥掐了他一把他的耳垂。
    璩琚笑起来,温柔地释放了自己。
    元绥埋在他的肩头,忽然快美得泣不成声,璩琚托住她的腰肢抱上来,将人搂入怀里,胡乱地亲吻她的脸颊,酡颜绯红,酒意醺然地笑道:“早到,好像不记得了。”在她一怔之时,璩琚摸了摸她湿漉漉的长发,“你以为,只有半年么。傻姑娘,你不知道我肖想你多久了。”
    再多的,璩琚便不肯说了,只顾自己神秘地微笑,仰头倒在枕上,呼吸开始极有规律的运转,竟像是睡着了。
    元绥急了恼了,咬咬牙,“璩琚,别睡。子俨,别睡呀……我想同你说说话,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呀……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谁给你灌酒,我以后狠狠收拾他!子俨,子俨……我爱你,爱到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你怎么会这么好呢……”
    璩琚睡着了,睡得安安静静的,再也没听着。
    她说到最后,又不知道自己在碎碎念些什么了,但兴奋得一宿无眠。紧绷了数月的那根弦,猛然松了下来,教她无比兴奋,快活得睡不着了。
    她爬下婚床浴身,回来之后用热毛巾替他擦拭,一切料理妥当才终于又回床榻上,搂着她的新婚郎君闭上了眼睛。
    她没忘了晨昏定省,翌日是顶着两只黑眼圈去拜见舅姑的,而璩琚则是神采奕奕,教人一见,便不难往歪了想昨晚之事,元绥好笑又委屈,幸得璩大人和夫人都不曾为难她。
    元绥在家中很好,有事做,但又不至于太忙,璩琚手上的账本都直接给她瞧的,元绥很喜欢这种日子。婚后丈夫宠爱她,家中人敬重她,这样已经很好了。璩琚甚至在院落里替她专门扎了一个秋千架,正好对着他的书房,元绥便每晚坐在秋千架上,偶尔吹箫看月,然后听到他书房门打开的声音,璩琚走过来,将她抱起,一路就这么走回婚房。
    但元绥渐渐地察觉到,有些事终究是不能提的。
    比如谢珺,比如谢云柳,比如郴州太守……
    就像那晚上他明明醉得快不省人事,却还要问,她是不是真的爱他。
    拒婚一次,元绥真的伤了他的心了,她想尽办法欲弥补,无论璩琚想做什么,她都全力配合,从来不忤逆违背他心意,可是这般相敬如宾好像又缺了什么,元绥始终无法窥破他内心深处,病急乱投医地问了赵潋。
    回来之后,才发觉璩琚正在院中抚那根秋千架的绳,元绥恍然一惊,悄悄地走近。
    璩琚淡淡道:“去见了公主和谢珺?”
    直觉告诉元绥,后头的“谢珺”才是他真正在意的,她忽然就带了哭腔,她发觉她还是没法这样与他幸福,始终有结,有疙瘩,她哭得梨花带雨露,哽咽不成调,哭得璩琚心软,又心乱如麻,回身走来,将她的纤腰捉住,带入怀里,“我不没说什么,你哭甚么?”
    元绥抽噎着道:“你还是不信你。”
    她不指控他不信任她,而是指控他不相信自己。
    元绥紧紧地将他抱住,“没有、没有别人了。”哭得心慌意乱,没有章法,“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你很好啊……”
    “元绥。”
    她不肯松手,“子俨,我真恨不得……把心掏给你!怎么才能教你相信,从我在郴州道上见到你的那一刹那,心里面,就真的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我只是信口一问。”
    元绥哼了一声,不信,“日后,你若是再心里不痛快,我一日说十遍爱你,我总是要把这句话灌进你的脑子里,我让你今生今世都永远记着!”
    璩琚无奈一笑,“我错了,错了好不好?患得患失,正是我最大的软肋,真教你抓着了,日后可怎么赢你……”
    夫妻之间斗法,为了柴米油盐什么都好,但不该有怀疑和猜忌,这是婚姻大忌。元绥就怕它由一点苗头渐渐发展壮大,最后不可收拾,她当然要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她踮脚亲吻他饱满的嘴唇,舔了一口,垂眸道:“我会让着你的,我无理取闹的时候可比你多多了,你以后不烦我,不嫌弃我就好了。”
    事实上成婚之后,元绥对他事事包容,处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他心疼她为了维系婚姻的默默付出和委屈求全,罢了,罢了,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再被她骗婚,骗心,骗一辈子又有何妨?
    他一个男人,怎么会输不起?
    璩琚揉了揉她的鼻子,“我只是问了一句,不用风声鹤唳,没不让你见谢珺。只是你是我的女人,不论是谢珺还是别的男人,你见了,我呷一口醋又怎么了?”
    元绥微微一愣,随即赧然地偷笑起来,“正该你吃的!我准备个醋坛淹死你!”
    成婚七个月之后,元绥终于被确诊怀了身孕。
    赵潋和君瑕去往姑苏了,这个好消息只能告诉给燕婉。
    听说后来贺家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生意场上接连马失前蹄,直至顺藤摸瓜咂摸出一点意思来,才知道是惹了大佛了,贺心秋被父母催促怂恿着来璩家找元绥和好。
    但元绥不予理会,这玻璃姐妹情,早在她闹出笑话时贺心秋雪上加霜地一把打碎了,贺心秋腆着脸求了又求,最后还是佛寺里的婆婆进香回来,见贺心秋跪着,心里头明白怎么回事,但可怜儿媳妇身怀六甲,正挺着大肚子实在不便,便让人请贺心秋回去。
    几个家丁上来拽贺心秋,贺心秋急了,一把冲上来要抓住元绥的肩膀。
    若非怀孕,元绥的拳脚远胜贺心秋的花拳绣腿,作为母亲只好拼死护住肚子,险些被推倒在地,幸而璩琚回来得及时,将妻子的手腕握住,抱入了怀里,跟着便冷着脸吩咐:“还不将这疯女人丢出去!”
    他本想就此罢手,没想到贺心秋欺人太甚竟上门来唱这一出,欺负他的女人,不让贺家从皇商之中除名,他誓不甘休!
    人是扔走了,没想到元绥却被吓得冷汗直冒,这孩子竟提前出世了!
    好在当月也是产期,孩子产下得十分顺利,是一对双生子。
    求神告佛的璩夫人大喜过望,当夜便又去了佛堂跪了整整一宿还愿。
    元绥总算是可以圆满交差了,产后脱力地靠在丈夫怀里,呼吸不匀,“一对儿子?”
    “嗯。”璩琚有些担忧她的身体,孩子尚且没看过。
    元绥笑道:“赵潋这一胎也快要生了,若是女儿,我们……结个亲家好不好?”他见璩琚不答,伸手勾住他的食指,“子俨,我们都放下了。”
    她对赵潋的敌意,璩琚总莫名无由的对谢珺的不能释怀。往事如烟,终于都放下了。
    他亲吻她的额头,带着柔软的笑,牵动着她的一颗心。
    “主意你定。”
    元绥点头,“子俨,你把孩子抱来我瞧瞧。”
    “你……还疼么?”
    元绥笑道:“不疼,明年还能再给你生一个。”
    他握紧了元绥的手腕,轻声道:“不急,我们还有后年,大后年,你身子大好了我才能安心,这一胎双生子之后,要养许久才好。”
    元绥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嗯。”
    她心里想,儿子都成双了,这下他可没法再将她推开了。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患得患失多点呢?
    那真是不一定的。
    (完)
    第98章 番外三
    姑苏好山好水, 真是夜半钟声到客船,撑着竹筏沿水下去, 听说便能出海。
    玫宝已经五个月了, 渐渐地长开,从红皮小奶娃, 变成了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一日复一日地白嫩可爱起来, 四个少年, 笔墨纸砚都喜欢逗弄他,只有杀砚最高冷, 鲜少单独与玫宝说话, 但每次坐船南下都会给他买新鲜小玩意儿, 逗得玫宝咯咯直笑, 他也最喜欢这个小哥哥。
    四个人中,杀笔老实稳重,有条有理地经营着棋轩的生意, 杀墨厨艺一流,负责做饭养活整个水榭的人,杀纸天性活泼,游侠似的, 爱巡视姑苏, 杀砚寡言少语,但人生得美艳风流,水榭常有画舫停泊, 将写满了情诗的纸团塞入香囊扔上来。
    杀砚不胜其烦,干脆躲着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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