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这人是什么反应?
    可筝却好似半晌才反应过来般,在二人收去目光后,噌的一下站起身,茫茫然大呼了句:“啥!?你再说一遍,你的意思是——我怀孕了!”
    -
    未时,太史筝送走赵南星,求了崔渐春暂时替她保守秘密。
    筝想将这喜事亲自告诉崔植筠,然后再与崔植筠一起把这事传到大家那去。路上归去银竹雅堂,筝扶着肚子,不知如何是好,就连步子都不敢迈得太大,生怕惊动腹中月大的小宝。
    可哪里会有那么夸张?她去时不还好好的?
    筝摸着廊前的柱子,一步步挪到东屋外,小心翼翼地跨门而入。她先是来到坐榻边试探,觉得坐着不好,又缓慢地往床铺靠去,最后折腾了半晌,筝无奈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
    将手轻轻搁在小腹上,筝傻呵呵地笑起,她幻想着崔植筠听到她怀孕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是欢呼,还是雀跃?
    筝猜想不出,瞧她想着想着,竟沉沉睡了过去。只是那身子依旧躺得板正,再也不似从前那样四仰八叉。
    后来,不知是几时几刻。有人在黄昏到来时推门而入,筝迷迷糊糊睁开眼眸,唯见那张只为她温柔的笑脸。筝蓦然笑起,她用着暗哑的嗓音,轻声问候:“二郎,你回来了?”
    崔植筠走近她面前,认真道歉:“抱歉小筝,把你吵醒了。”
    筝摇摇头,“没有…我就是在这儿等你归家,没成想,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夫君,欢迎归家。”
    说话间,筝下意识伸出双手撒娇,示意崔植筠过来抱抱她。崔植筠听着她的撒娇,一日的疲惫瞬间消散,瞧他欣然过去坐在床铺边上,将人抱起。
    筝斜靠在崔植筠怀中,异常安心。
    二人依偎无言,崔植筠便忍不住去吻她的脸颊,跟着缓慢地向下,留下吻痕绵长。
    筝却在半梦半醒之间,按住了他不安分的嘴巴。
    崔植筠不明所以,他默然握起太史筝的手,轻轻吻了她的掌心一下。掌心的潮热,在五月的天气里挥散不去,崔植筠压低声音在筝耳边问:“怎么了?今天没兴趣吗?”
    筝闻言嗤笑一声,拢了拢肩头滑落的薄纱,跟着笑骂了句:“崔植筠,你道貌岸然。往前刚娶我时,你见我就是一副我会吃了你的惊恐相,现在呢?你是恨不得吃了我。”
    崔植筠随之浅笑,他将头埋上太史筝温暖的肩,毫不避讳地说起荤话来,“是,我承认。我一见你,就想吃你千千万万遍。小筝,所以这辈子,你被我吃定了。”
    夫妻房中的悄悄话,说得最是撩人。
    筝嘴上叫着登徒,面上却喜上眉梢。她侧着头,轻撩起上衫,与崔植筠轻声说:“摸摸。”
    摸摸?往哪摸?
    崔植筠抬起眼眸,万般暧昧地看向太史筝,她还说她没兴趣?
    欲擒故纵……
    崔植筠带着几分挑逗,将右手落在靠近心脏的地方,而后一遍遍触及身前人的心跳。却惹得太史筝猛然睁眼,拿开了他的那只手,“崔二郎,我让你摸这儿!你往哪摸——”
    跟着掌心瞬间被人移在她的小腹,崔植筠感受着她由内而外传递出的温暖,哑口无言。他不明白太史筝此番何意,但他却在冥冥之中察觉,她有事要与他相告。
    “摸到了吗?”筝仰脸去问崔植筠。
    崔植筠轻轻搓了搓她的小肚子,“摸到什么?”
    筝窝在崔植筠的怀里,垂目凝望去他搁在腹前那骨节分明的手掌,眯眼笑道:“我们的小宝啊。”
    小宝……
    崔植筠愣而无言。
    筝默默将自己的手掌也覆上了他的手背,轻念了声:“我怀孕了。”
    一句话冲破崔植筠所有软肋。
    “是今天去给春儿看诊时发现的。郎中说,咱们的小宝很是康健呢——嘿嘿,这下婆婆可满意了吧!”筝满心欢喜地与之分享,期待着身后人的反应与应答,却在回首时望见崔植筠潸然泪下。
    她慌乱着伸手擦拭起崔植筠的眼角,安慰说:“卿卿夫君,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崔植筠的泪盈满了他那明澈的眼,喜极而泣的心情,让他深情凝望着太史筝说不出半句话。
    崔植筠感动至深,沉默着将太史筝拥进怀抱。
    筝无解于他的反应,这与她预想中,一点也不一样。可她还是将手臂牢牢环上他的背脊,试探着问:“二郎,你不高兴吗?”
    崔植筠摇摇头,温热的泪在他张口时,化作嘴角那抹甜蜜的笑。
    窗外的黄昏,伴着大雁西去的方向滑落,直到许久之后,崔植筠才捧起眼前人的脸颊,在平复心情之后,沉沉念了声:“小筝,我很高兴。高兴得说不出话。”
    但见话音落去,
    夫妻二人额头相对,彼此傻笑了半晌,谁也再未开口说话。
    -
    次日,太史筝怀孕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伯府、太史宅,乃至大内这些个地方。以至于,银竹雅堂的门槛,都快被前来送礼道贺的人给踩烂了。
    那阵仗,叫没事过来串门探看的妯娌俩,都惊掉了下巴。喻悦兰那边更是花重金找了个女郎中,在府中住下,就为了她家媳妇能好好养胎。让她早日抱上孙辈。
    可好不容易等到结束了迎来送往,筝却呆呆望着满院成箱搁置的贺礼,生无可恋地靠在廊下的躺椅上,暗自念叨:真累,这接客待客,比怀孕还累!
    人啊,就不能活得简单点——
    抬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筝又自顾自地说:“不过小宝啊,大家都在期待着你的到来呐。你呢,要平安长大。”
    “跟小宝聊天呢?”
    崔植筠这几日休沐,他打东屋出来伸手摸了摸筝的脑袋。筝仰面看向站立在躺椅后的夫君,笑着问了声早。平淡温馨的日子,如溪水般绵长,缓缓向前流淌。
    他二人在廊下对望,日日皆是好时光。
    注目之后,是下意识的亲吻,小两口的动作都是那样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扭捏羞涩。却被一声妈呀,打断了所有情绪。
    筝茫然抬眸,浮元子在那头慌忙转身背对着他们,似是想装作若无其事,逃离二人眼前。
    筝忍不住开口问:“臭圆子,往哪去——”
    浮元子瞬间顿在原地,磕磕巴巴地应声:“我…我回家啊,爹叫我回家吃饭。”
    “爹又叫你回家吃饭?爹怎么不叫我呢?”筝站起身,掐腰向院中走去,崔植筠瞧着她那势头直发笑,“我发觉自从上回从兴仁府共患难后回来,爹收了你做义女,你这隔三差五的就往家跑,一跑就是一整天,老实交代——你跟爹是不是合计什么呢?太史圆子!”
    这声太史圆子一出,惊得浮元子回眸扯起筝的衣袖,道了声:“娘子。”
    “叫我什么?爹的改口费都给了,你莫不是想白拿!”筝闻言质疑地嗯了一下,浮元子便赶忙改言,“长姐。哎呀,我跟你说了吧,爹不知道听了哪家媒人婆的撺掇,一心想给我说个好人家!我知道爹是好心,可我这月余前前后后,都在爹那过看不下百余个帖子了,看得我头都大了。”
    瞧瞧,这太史老爹打得好算盘。
    白捡个闺女不说,怎么还想白捡个女婿?
    筝对自家这俩货还真是哭笑不得,她敲了敲浮元子的脑袋,“我说呢,你最近总这么神神秘秘地往家跑。搞了半天是说亲去了。不过咱说正经的,圆子,你别管爹他自己这一厢情愿。你倒是与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筝最惯着圆子,自然是以她的感受为重。
    若是圆子自己不想,她这就能回家找老爹理论。把那多管闲事的媒人婆踹出门。
    可浮元子却贴上了太史筝的耳朵,神神秘秘地说:“我…我……”
    “我其实想找个赘婿。”
    浮元子无父无母,当年若非是太史正疆把她从街边买回家,送去太史筝身边陪伴,她大抵很难这样健康快乐的长大。缘分叫她融进这个不算繁茂,却十分温馨的家,浮元子总觉无以为报。
    她早就将太史筝这父女二人,当做了至亲。
    所以,这归去家中尽孝,便成了她最大的愿望。只是这口,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张。她心下忐忑,她怕他们笑她一个丫头女使,运气好被收作老国舅的义女,便不知天有多高。
    可筝回过眸,没有取笑。没有不解。
    她满眼宠爱地望向眼前这个无论风雪雨晴,都和她窝在一起的女郎,“招个赘婿好啊圆子,你这单纯样子,嫁去哪里我都不放心,如此,解我心头记挂不说,你还能在爹面前自由自在,挺好!我支持你的想法。只是这事,你可有跟爹表过态?”
    浮元子摇摇头,她说她不敢。
    筝明了她的所思所想,出言予了她份勇气,“那你今日归家就跟爹直说,他那直肠子,你还不了解?有什么敢与不敢的?我想爹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别想太多,有什么事,不还有我——”
    “有姐夫。”
    姐夫?
    姐夫闻言在廊下摇头傻乐。
    浮元子得到筝的支持,会心笑起,心下轻松不少。太史家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瞧她上前抱着太史筝就大呼:“娘子……长姐,真好!圆子这辈子能遇见你们,一定是拜对了神仙。真是不知该到哪去还愿。”
    浮元子忽然变得这般嘴甜粘人,惹得筝退避三舍,她伸手推了推浮元子的脑袋,故作嫌弃道:“行了行了,别挨着我了,热乎乎的。你快归家去吧,记得帮我给爹和宝念带声好。”
    浮元子收回紧抱着筝的双手,笑着应了声:“一定带到。”
    可筝似是想到些什么,转眸又问:“对了,宝念的新住处可有寻好?不若就让她留在咱家继续住吧,咱家房子那么大,空着也是空着。如今这汴京赁个屋子可不便宜,她若觉得不好意思,就借着个女使的由头留下,无需做活,只要日常招呼招呼爹就行。”
    浮元子这丫头果真单纯,前一秒还心事重重,后一秒就垂眸盯上了邶王孙送来的各色果干。
    筝见浮元子不答,抱起双臂质问:“太史圆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浮元子默默吞了口口水,急呼呼地答,“找好了,早就找好了。这几日就搬了,爹原先把宝念娘子接去在家里过度的时候,也是这么跟宝念娘子说的,可宝念娘子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哪里愿意再多麻烦咱们?”
    筝点点头,想浮元子说得也对,既是如此,便也不去强求。
    她只问一句:“那你可知宝念要搬去哪?”
    “当然知道。”
    浮元子嗓音洪亮,眼神却寸步不离果干,“还是老地方,福源坊呗。那里虽然环境差了些,但胜在赁屋子便宜啊——听说宝念娘子赁在了什么坊长家,我和爹也一起去瞧过了,那地方挺好的。你就放心吧。”
    坊长,那曾在宫中供奉的内人。
    筝自然是放心。她已没有什么好再挂心的,往后的路,只剩宝念自己去走了。
    筝仁至义尽,便送她到这儿。
    回神盯着浮元子看,筝垂下手臂发问:“即使如此,你还愣着作甚?快归家跟爹说你的事去——”
    浮元子憋憋嘴,伸手冲那边盛满名贵果干的篮子指了指,“长姐,我能吃两颗吗?不,是一样吃两颗。”
    “吃两颗?”筝眯了眯眼。
    浮元子被她的疑问迷糊,瞬间没了底气,“那吃一颗?”
    话音落去,筝嗤然一笑,掀开搭盖在篮子上的薄布,大方道:“臭圆子,还跟我扭捏起来了?想吃什么拿什么。别回头到了爹面前,说我连个果干都不叫你吃~”
    浮元子欢欢喜喜抓起一把果干,临走前低眉冲着太史筝的肚子,吆喝了句:“小宝,小姨走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外祖做的酱鸡。”
    “去你的吧——别打扰我们小宝。”
    筝眯眼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浮元子的屁股,送着人远走。浮元子见状回眸望去,廊下孤坐上躺椅的崔植筠,颔首示意,崔植筠赶忙垂眸回应,二人恭敬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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