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撕裂
    第142章 142撕裂
    战线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北推进, 想要浑水摸鱼的张云亭不免陷入了慌乱。虎贲军畅通无阻,他拿什么去与梁朝谈?低头看着自己桌上没吃完的干菜拌饭,想想外头红薯粥都不管饱的流民, 苦笑。曾经为文官时, 纵然知道吃饱饭才能好好打仗,却是不到阵前, 感受不到此番真切。再想虎贲军那惊悚的家兔数量、那每日有肉的伙食, 兔毛的冬衣、精良的武器与盔甲, 满心便只剩绝望。最令他恐惧的是, 他所率领的流民与虎贲军仅在咫尺之遥。浑浑噩噩的流民无法抵御虎贲军的碾压, 而虎贲军打下的地方,在后方作乱则必定视同造反,他该何去何从?
    越靠近山林,可抢劫的村庄越少。谁都知道打平原容易,打山林难,面对可怖的骑兵,差不多的绿林好汉,都选择了山林, 周遭的村落自然匪患频频, 人丁锐减。再则, 山林灌溉艰难, 本就比平地更为贫寒。平原上或还有些许上天厚爱的幸存者,山林周围,动辄百里无人烟。没有后勤保障, 仗打的举步维艰。存粮即将告罄,覆灭就在眼前。欧鸣谦咬牙道:“首辅,咱索性联合中原几大家族,自立山头吧!他们前次派来使者,都说愿倾囊相赠,你犹豫什么呢?”
    这个问题讨论了太多遍,张云亭自家便是豪强出身,怎能不知他们想效东汉,什么都没有,讨论起来恨不得把九品中正制先定好了。兄弟争雁的典故,重现的淋漓尽致。这等脑子,连伊德尔都不如,居然敢肖想开国,可谓无知者无畏了。再无耐心反复解释,直接反问道:“然后呢?”
    是啊,然后呢?天下乱了几十年,什么天王阎罗没见过?现如今都去哪儿了?休说自立为王,便是寻个地界,开宗立派都非易事。家底攒起来慢,败起来快的很。有几个豪强愿掏出家底?还不都是拿浮财赌一把,赌赢了泼天富贵,赌输了损失有限。想到此,欧鸣谦生出无穷悔意,不该舍下家族的!
    该不该都干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他撺掇的时候有无穷多的话语,待到张云亭叫他拿主意的时候,半天放不出个屁来。可见当年他被江南党压着打,不全赖地域之争。
    张云亭十指插入发间,脑子飞快的运转,却是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聂童蒙头痛的道:“不若,直接投降?”
    张云亭苦笑:“那便再不是官身了,你我这把年纪不提,我们的子孙,谁又是能拿锄头干活的?”
    聂童蒙道:“开书院,如何?”
    欧鸣谦道:“那母老虎弄出了套新式的道统,岂会允许我们弘扬儒学?”说着道,“非她打压过甚,我们不至于为难了。据闻孔家子侄都靠卖字为生,虽卖字是桩雅事,到底苦寒。不怕诸位笑话,我家的几个不肖子孙,吃不起这碗风雅饭。”
    张云亭沉思了许久,绝望的闭上眼道:“带着百姓奉迎虎贲军吧。”
    听得此言,欧鸣谦立刻跳起:“不可!如此一来,我们果真就……”只做个田舍翁么?
    张云亭平静的看着欧鸣谦:“你几次三番鼓动我上位,我老了,争不动了。你若有旁的想法,外头的兵都划归你,我们各寻出路,守望相助如何?”
    欧鸣谦双眼赤红的瞪着张云亭道:“首辅怯弱至此,想过因我们而死的父老宗族么?”
    为着是否自立为王,两人积怨已久,张云亭毫不客气的嗤笑:“谁能预知形势?何况,当初叛逃,我逼你了么?”
    欧鸣谦冷笑:“你不逼我,问问家乡的亡魂可好!?”
    聂童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和稀泥道:“咱们好好合计合计,事到如今,争执无用。”
    张云亭抖抖衣袖,鄙视的道:“谁争执来?他要逞能,我让他兵马,若能杀出条血路,”张云亭顿了顿,对一旁拱拱手道,“再下便五体投地,恭祝欧公荣登宝座!”
    欧鸣谦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果真?”
    张云亭点点头:“老朽无能,不能成事。然则你我既是盟友一场,我不便阻你的青云路。”
    欧鸣谦连道几声好,咬牙切齿的道:“你休后悔!”
    张云亭忽觉了然无趣,怅然道:“还有甚好后悔的……”乱世当头,万民皆为蝼蚁,随波逐流、步步杀机,谁可与命抗衡?
    欧鸣谦见此情状,愤而起身,径直出门去了。
    聂童蒙一脸懵逼,颤声道:“那个……咱就分家了?”
    张云亭疲倦的道:“随他去吧。当日我们叛逃姜戎,本就是无奈之举。”
    聂童蒙垂下眼,心里是有些认可欧鸣谦的。什么都不求的投降,还不如留守在京中,纵然委屈些,至少家族还在,至少无需颠沛流离。
    张云亭深深的看了聂童蒙一眼,好似看进了他的心底。聂童蒙没来由的打了个摆子,便听张云亭叹道:“巽之啊,许多事不由我们选,凡事往好了看。我们家族凋敝,却是穿着汉家衣裳去死的。你我都能打出‘驱逐鞑虏’的口号,梁朝女帝岂会放过?她现只说‘耕者有其田’,盖因虎贲军太能为,只怕她都未必想到姜戎如此不堪。然她为女子之身,想要黄袍加身,必强调收复河山之功勋。前者乃鼓动民众为她征战,后者为她坐稳江山的基石。女子尚能横刀立马、抵抗姜戎,而你我……”张云亭神色复杂的道,“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休说千古骂名、子孙前程。屠尽内阁降臣、以正声明、以慑天下,何乐而不为?”
    前次辅聂童蒙心里默算了回管平波的投入产出比,顿时吓出了身冷汗。确实,统一天下与偏安一隅全然不同,想要做得天下共主,需要更多的不可推却的理由。换成男人,以管平波之功绩,再无疑虑。然她是女子,还是试图传位于女儿的女子,绝不会嫌自身筹码太多。欧鸣谦等尚有活路,地位几乎等同于丞相的阁臣,绝无生机!
    张云亭闭上眼,谁曾敢想,虎贲军能强悍如斯?姜戎入侵,竟是老天送给她的垫脚石,好叫她借力一跃,直上九重云霄!时也!命也!
    欧鸣谦阴沉着脸,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盘算着眼下的局势。张云亭判断的没错,以虎贲军之威,锦上添把狗尾巴草,他们压根就不会稀罕。然则,梁朝制度他无法忍受!他憎恨梁朝否认理学、否认儒家!儒家乃士大夫的脊梁,汉初等级不明,致使君不君臣不臣,吕后得入本纪,简直岂有此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做不了人上人,还有甚意思?是以,如若能为官左右朝堂,便也罢了。如若就此认命,将来与丘八为伍,还不如拼死一搏!
    连灌了几碗茶,欧鸣谦平复了些许情绪,出门找到了易含章。二人之前便同气连枝,皆对张云亭首鼠两端极为不满。他们倒也知道,光凭手下几万流民,掀不起大浪。然而他们占山为王,难道虎贲军真能上山围剿?当年孔彰在中原郡大杀四方,进了山林,还不是叫囫囵吞个彻底。山林的匪患,与寻常边患同为疥癣之痒,它不动根基,却十足厌烦。为何姜戎当年龟缩西垂,陈朝焦头烂额;而今姜戎盘踞江北,却叫打的屁滚尿流?无它,龟缩西垂为流寇,盘踞江北为政权。政权好打,流寇难灭。有道是,欲得官,杀人放火受诏安。因此,他们在山上拉个杆子,管平波为着省事,许个功名利禄,换得天下太平,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哪个帝王会不干?张云亭胆小怕事,不足以成事!
    张云亭见欧鸣谦与易含章鬼鬼祟祟,不由哂笑。他们在谋划什么,都不用猜。然着实想的太简单。梁朝苍梧山林起家,欧鸣谦这等半路子,只怕不够给人消遣的。罢了,既是分道扬镳,随他们去吧。
    聂童蒙仔细思量了几日,亦做出了决定。张云亭毕竟见识多广,在炎朝时,便能带着他们于夹缝中生存,或许比不得昔年名臣,至少比欧鸣谦强。于是与张云亭议定,择日带着家人,自行离开。
    既然谈妥,自然要好聚好散。四个家主,带着子孙家人,摆上宴席,彼此道别。推杯换盏间,席上突然生出变故!正吃菜的张云亭咚的向后倒去,紧接着聂童蒙口吐白沫,睚眦俱裂的指着欧鸣谦:“你!你……”
    欧鸣谦一声断喝:“杀!”
    席间的仆役唰的齐齐拔出匕首,刺向了震惊中的张云亭与聂童蒙的家人。顷刻间,张聂两家尽数命丧黄泉。
    火光中,欧鸣谦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天下哪有什么好聚好散,你知我底细,我不杀你,难道等你拿我去母老虎跟钱做投名状么?”
    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聂童蒙脸上,死不瞑目。易含章在一旁抑制不住的颤抖,如果前日,他选择的是张云亭……惊惧到达顶峰,本能的生出了万般防备。张云亭非死于欧鸣谦,而是……放下了兵权!造反,犹如朝堂,没有退路,只有不断的抢夺与厮杀。他双拳慢慢攥紧,暗暗的道:我得有自己人,绝不能步张云亭的后尘,决不能叫欧鸣谦一手遮天!
    第346章 骰子
    第143章 143骰子
    马蹄嘚嘚远去, 源赫捏了把汗,对心腹乌尔图道:“你方才听见了?就两个月,中原郡已丢一半。我现在信李恩会没跟我们动真格的了!”
    乌尔图亦是骇然, 李恩会当日的话言犹在耳, 然而便是有提示,也不曾料到虎贲军有如此速度。短短三个月, 天下风云突变。与他们当年攻打腐朽的陈朝相差仿佛。最令人发指的是, 陈朝官吏多半投降, 不费一兵一卒, 直接拿下;炎朝可没那么多孬种, 虎贲军居然是直接硬打的!他们通常二话不说,先拿火药往死里轰,炸的大家伙头皮发麻,士气烟消云散,再车阵开道,火枪兵站在车厢后轮射,尼玛还打条卵!妈的虎贲军的火药不要钱吗!?这哪里叫天命所归,这特么是玉皇大帝的亲闺女!
    源赫背着手转了好几圈, 折回来道:“怎样?咱回去做草原王?”
    乌尔图肩负游说源赫的使命, 偏偏要装的不肯的样子, 踟蹰着问:“老大人那处怎么说?”
    老大人指的是在京中的族长莫葫芦夸吕, 整个莫葫芦家与盟友阿伏于家,都和丘敦氏不大对付,京中的老大人还能怎么说?源赫郁闷的摆摆手, 他不在乎谁当中原的皇帝,但他怕李恩会诈他。李恩会那注水猪肉的驸马在真的利益面前顶个卵用,梁朝且轮不到他做主,他许出的承诺跟放屁差不多。然则看出连叶延之惨状,他又有些哆嗦。那女人是真的狠呐!叫她杀上一轮,姜戎的丁口能减多半。她老人家再迁点汉人戍边,修了那苍梧郡似的邬堡,顺便把河套平原打下来,他们可就不用混了!
    乌尔图担忧的道:“那个……李恩会那边说,朝廷给他的时限不多,再不给答复,他就真得动手了,不然不好交代。”
    源赫含混的应了两声:“别忙,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你稳住李恩会,千万叫他别打。”
    乌尔图爽快的应道:“诶!知道了,我这就去同他说。”
    陆地在交火,海上也没闲着。姜戎比陈朝重商,没挨着江南走私的青红会,在陈朝覆灭后,勾连了姜戎,是为盟友。而今黄沙会与梁朝结盟,便是与他青红会过不去。休管哪等理由,进了青红会的地盘,便无甚客气好讲。双方打的不可开交。两边实力相当,又是青红会的主场,僵持下,黄沙会去信岭东,向梅花会求援。梁朝偌大的市场,黄沙会难以独吞。秦一嫂当然不会放过对朝廷示好的机会,她们做海盗的,朝廷不中用就寻豪强,朝廷中用便不妨给个面子,生意场上方好来往。遂满口应诺,盘算着派手下哪个得力的人北上抢功劳。而被白莲震慑的东风会,亦觉有利可图,亲自写信给秦一嫂,求她做中人,好将来在市舶司分杯羮。
    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东风会虽在岸上吃了些小亏,但根基未损,只面上有些不好看,离嗝屁且远的很。管平波能在岸上痛击海盗,下了水就是个淹死的命,不可能跟东风会死磕。原本海上能划四块,正是因为漫长的海岸线,他们谁也控制不了,才各自圈地,省的彼此消耗太过,与洋人做生意吃亏。而今青红会单打独斗,他们三家正好连手瓜分地盘,真是妙哉!遂,秦一嫂爽快答应,自家看着南边收粮,叫儿子带着东风会的人驰援渤海。占便宜去也。
    绥定三年正月,孔彰荡平海右,原地修整,趁元宵节犒赏三军。待节后直取水路北上京城。贺赖乌孤早跑的没了影,当地豪强的武装打的倒久些。当然,豪强里不包含孔家。那家子素来墙头草,自以为衍圣公府无人敢动,贺赖乌孤逃跑后,他们又换回了汉家衣裳,等着奉迎新君。孔彰懒得理他们,直接无视了个彻底。
    命后勤安顿好将兵们的饭食,又叮嘱了夜里要演戏的宣传司几句,孔彰回到了营帐闭目养神。位高权重,自然失去了与民同乐的资格。好好的过节,倘或他在场,大家伙反倒放不开,没得扫了兴,索性躲个清净。
    这场仗打的太顺了,顺的孔彰都觉如有神助,生出了些许不真实的恍惚。歌声与喧闹声透过厚重的毡子,隐隐传入帐中,更有种不知今夕为何夕的错觉。幼年的他无数次在这样的帐篷里嬉闹玩耍。每到狩猎季,草地上载歌载舞;帐篷内茶香扑鼻。小的时候,他与迦南在帐篷内绕着圈的奔跑,长大后便野去了外头,每每急的女奴在人堆里扯着嗓子喊,他们却顽皮的不肯应声。
    回忆犹如潮水般涌来,孔彰睁开眼,望着帐篷的圆顶,苦笑。他原该是个比奴仆也体面不了多少的杂胡庶支庶子,因缘际会下,被如珍似宝的捧了十几年。不论伊德尔有多少算计,当年的疼爱都是真的。然而,他们即将兵戎相见,不死不休。
    孔彰心里有些发酸,他不可能不去攻打京城,可数年后,与迦南黄泉相见,又如何理清这份纠葛?
    “郡王!”外间的呼喊打断了孔彰的思绪。亲卫掀开帘子,就见几个通讯兵嘻嘻哈哈走了进来,挤眉弄眼的道:“陛下送东西来了!”
    孔彰情绪有些低落,扯了扯嘴角,问道:“什么东西?”从出征起,管平波就没发过私信。战报往来,自然不会直接到他手中,于是顺嘴先问通讯兵。
    通讯兵笑而不答,只把匣子递上。亲卫接过匣子打开,脸上的神色立刻暧昧起来。孔彰暗道不好,管平波必然出幺蛾子了!果然,匣子里躺着的是个香囊。孔彰的脸霎时黑了,到了皇帝王爷的份上,除非刻意,否则再难有隐私。管平波送个香囊来,过的还是通讯处,简直就是调戏!没好气的拆开香囊,里头装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玻璃骰子,账内的通讯兵和亲卫哄的笑出了声。孔彰的脸色更黑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孔彰首次痛恨虎贲军战兵的文化水平太高,竟是人人知道唐诗宋词,你们还是当兵的吗!?去考科举算了!还有管平波,什么狗屁的入骨相思。当他第一日认识那货?虎贲军三线北伐、锐不可当,她老人家即将六合之内、抚绥万方,现只怕在东耳殿兴奋的打滚。哪里想的起儿女情长。
    相识十三年,孔彰太了解管平波。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谨慎。玻璃骰子在木匣子内咕噜噜的滚着,管平波在元宵佳节送他定情信物是真,然在数万将兵面前彰显情深义重亦是真。伊德尔光是他前岳父不足为惧,偏偏伊德尔不单是岳父,还是养父;偏偏她知道他对迦南难以忘怀。孔彰恨的咬牙切齿,王八蛋,你给我等着!
    战报皆是五百里加急,每日传递。四日后,管平波于福宁宫收到了孔彰的回礼。包的严严实实的木盒子,范元良没敢让她自己拆,生怕途中有人做手脚,往里头淬个毒什么的。所以说孔彰着实冤枉了管平波,她真的只是调个情而已。只不过君子不立危墙,横竖包裹都要查验,绝对享受不到后世拆快递的爽感,索性连同战报一起了。奈何她黑历史太厚,信誉荡然无存,叫孔彰误会了个彻底。
    小太监折腾了半日,才把盒子打开。管平波在几步外,看着小太监脸蓦地腾起红云,而后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串长相奇怪的葡萄。待太监们检查无误后,管平波接过葡萄,才看见银制的葡萄上面竟然刻着春宫!敢情是闺房情趣,怪道小太监要脸红。只是葡萄未免长的太随便,海右郡已经穷的连个上好的匠人都养不起了么?绳子一串就叫葡萄,也太放飞自我了吧!?
    看了半日,除了觉得春宫太抽象、葡萄造型太奇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真是的,送东西也不写个字条,这玩意能跟她明晃晃的玲珑骰子比吗?钢铁直男的审美,所向披靡!管平波无趣的把葡萄扔进配套送来的银碗里,随手撂在了床头柜上。范元良嘴角直抽,肝疼的道:“陛下,呃……这个放在外头不好吧?虽说东耳殿是您的卧室,可日常亦有不少人来往,看见了不大合适……”
    管平波想想也对,拉开抽屉,塞了进去,顺便嘱咐道:“看着些,万一被咸临那手多的翻出来,引人笑话。”
    范元良糟心的应了,总感觉陛下似乎误会了什么……
    不过是个小插曲,管平波没怎么在意,很快把心思转到了战局上。时下地图测绘技术堪忧,她前世也不是学测绘专业的,只大致有个思路的指导。于是画出来的地图,与真实的地形地貌相去甚远,聊胜于无罢了。因此,各方传回来的战报,她很难有精确的判断。虎贲军之前所有要紧的战役,皆是她亲自坐镇,唯独此回北伐,她留守后方,心里比自己上战场还要焦虑。奈何该放手时须放手,她是皇帝,不能抢将军的活。人的精力有限,她最该做的,依然是保障后勤。
    伊德尔亦在看战报,炎朝将兵的节节败退,蚕食着他的信心。颓然的靠在椅背上,难道他竟真的没有四海臣服之天命么?虎贲军即将合围京师,他真的要带残部,回归草原么?
    想起数年来的殚精竭虑,伊德尔倏地勃然大怒:“管平波,我坐不稳天下,你也休想!我们走着瞧!”
    第347章 宽容
    第144章 144宽容
    二月十二日, 周文耀收复中原郡;二月十七日, 源赫退守襄州;二月二十八日,孔彰部抵达海津, 距离京城仅咫尺之遥。校花的全能保安伊德尔放下哨探递回来的折子, 神色未变, 平静的道:“固守京城, 粮草可支撑多久?”
    布日古德道:“父皇, 我们的根基在草原,何须固守?”
    伊德尔轻笑:“都当祖父的人了, 怎地还同幼时一般犯傻?”说着, 敛了笑, “溃逃,是会全军覆没的。”
    布日古德哽咽道:“我可以守,乌云达赉长大了,他可以带着勇士们回草原。”
    “国赖长君。”伊德尔看向布日古德,“搁在寻常人家, 三十岁的儿子,已然成年。可在帝王家, 就太年轻了。此番我部遭受重创, 没有你, 乌云达赉镇不住场子。丘敦氏会沦为几大家族泄愤的工具,被瓜分、被蚕食,再难翻身。这是我们草原的规则,你该永远铭记于心、代代相传。我老了, 今日侥幸不死,明日总要死的。七十多岁,够了。”
    “阿爹,我舍不得你。”布日古德终于哭出了声。
    伊德尔拍拍布日古德的肩:“谁都逃不过生离死别。你带着青壮,回到我们的家乡,好生教养儿子。翌日卷土重来,夺回我们的江山,阿爹死也瞑目了。”
    布日古德赤红着眼道:“我会杀了她!”
    伊德尔笑道:“你杀不了她。不必纠结几十年得失,我们丘敦家几经起落兴衰,绵延到了今日。我们等得起。”说着,又拍拍儿子的后背,“莫让阿爹失望。去吧,清点兵马粮草,回到草原翱翔,我的雄鹰。1”
    布日古德紧紧的抱住父亲苍老的身躯,良久,放开手,后退几步,朝父亲恭敬的行三跪九叩大礼,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延春阁。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伊德尔踱到延春阁前的空地上,看着天边金光乍现,旭日东升。轰鸣的马蹄声起,又渐渐远去。虎贲军即将合围,他必须拖住孔彰的步伐,让布日古德与出连、莫葫芦家族汇合,向西突围。保存有生力量,才有可能继续统治草原,伺机反扑。
    凭借几十年积累,做到帝王,尽管没有一统南北,伊德尔也自觉满意了。那个位置,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世间事,尽人事听天命耳。
    子孙都跟着新的单于离开了京城,连带不省心的几个小儿子,也跟着大哥走了。宫廷里显得异常的寂静,伊德尔的心似乎也跟着进入了入定的状态。守城,没什么好指挥的。京城高达三丈的实心砖墙,只要守军不怂,三五个月不成问题。到那时,布日古德早回了草原,管平波又能奈他何?
    伊德尔含笑望向南边,来去如风的骑兵,将成为你终身的梦魇。你想要四海之内,率土归心,做梦!
    三月初九,孔彰部于京城东南弃舟登岸,向京城进发,次日午时,行至京郊。
    伊德尔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虎贲军。战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宛如长蛇游走,步伐丝毫不乱。行军时,无人喧闹交谈,哪怕站在极远处,都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惊胆战的肃穆威严。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虎贲军么?”
    弓弩架在了城墙上,火药搬到了大炮边。西行的布日古德,靠的是草原千年传承的骑兵,不必太多辎重,因此库存的火药皆留于京中。火炮洗地,不止虎贲军有。
    姜老德战战兢兢的调试着火炮,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然而恐惧之外,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他的灵魂甚至超脱于世外,仅仅想知道,京城能守多久。好像得到了答案,便可以立马去死,了无遗憾。回忆的片段划过脑海,饥寒交迫的童年;心无旁骛的少年;沉浸研发的青年;以及……叛逃后跌宕起伏的……中年。一辈子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横竖走到绝路的自己,再无希望,所以只剩诡异的麻木。
    伊德尔拒绝了守卫请他回宫的提议,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虎贲军列阵。主账升起,鲜艳的虎头旗插在了最高处。虎贲军只有番号,没有将旗。五彩斑斓的旗帜,是纷繁复杂的战场上最为清晰明了的指令。明旗鼓、明笛号。伊德尔至今无法想象,虎贲军为何能执行如此眼花缭乱的指挥。从梁朝搜集来的密集的情报中,遍寻不见答案,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一个时辰后,虎贲军各就各位。几万人的调度,游刃有余到赏心悦目的程度。伊德尔想,如果站在他这个位置的是管平波,将是何等的踌躇满志得意洋洋?
    天鹅声响,几万人同时大喝:“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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