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段日子,王语嫣与慕容复白天都去少林寺中探望慕容博与萧远山,再顺便去治慕容复的伤。虽然少林寺不接待女客,但是王语嫣情况特殊,所以在她穿着男装的前提之下,玄慈也就默许她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出,乐得她拉着慕容复逛遍了少林寺内的角角落落。
    鉴于王语嫣“伤好前不得近身”的威胁比较有效,慕容复快马加鞭地进行着康复治疗,少林寺医僧们也纷纷夸赞,慕容公子是他们见过最配合的病人。
    至于慕容博与萧远山,可没那么简单,两个五六十岁的人了,还是经常拌嘴吵架,每天还跟规定好了似的一定要扭打一番,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虽然的确如萧远山所说,慕容博如今打不过他,每次扭打到最后,都是慕容博吃亏。但为了不要一下子把慕容博揍得太猛,导致要停战给他治伤,从而耽误好几天的打架,萧远山将揍人的这个度掌握得极好。慕容博虽说天天都是鼻青脸肿一瘸一拐,但断骨断筋这种大伤还是没有的。
    王语嫣不禁感叹,打人也要可持续发展啊!
    由于脸上与身上挂彩成了家常便饭,慕容复每次去探望慕容博的时候,都会带上伤药给他涂抹。这一天,慕容博脸上竟未添新伤,慕容复只需给他旧伤再上些药便够了,王语嫣暗自称奇,在边上问:“爹,萧大叔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慕容博免了一天的拳脚之灾,美滋滋得很:“他儿子快来了。平时凶得很,一想到要和儿子相认,紧张得不得了,真没出息。”
    原来玄慈认为,既然要彻底将此事作一个了结,乔峰作为萧远山的亲生儿子,现今又是中原武林一等一的英雄好汉,自然是要向他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有契丹血统这一事实一旦说明之后,关于他适合不适合继续担任丐帮帮主一职,也会由到场的众位高人一道商量之后,再作定夺。
    于是他便给乔峰送信,说有要紧大事相告,让他收信之时便动身赶来少林寺。萧远山心里虽然想儿子,但儿子真的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身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一下子便慌了手脚,因此心神不宁,连日常惯例地揍慕容博一顿都忘了。
    “方丈,你准备怎么告诉乔大哥这件事呀?”见玄慈过来,王语嫣便好奇地问他,毕竟对一个将攘夷兴汉为己任活了近三十年的人来说,陡然得知自己的身上就流着契丹的血液,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女施主,我已是少林寺中最普通的一名僧人,请不要再叫我方丈。”玄慈双手合十道。
    “你受罚了?打了多少下板子?”王语嫣惊讶道,“听说少林寺打人很痛的。”
    玄慈面露尴尬:“还好,还好……”
    因为与原著中不同,玄慈的丑闻并没有在天下群雄面前所揭露,只是小范围地在少林寺高层之间曝了一下光,再加上有自首情节,因此虽然也打了几百记戒棍,却远不如原著中那样厉害,行刑的僧人多有手下留情,只是行走有些不便罢了。
    “玄慈大师,你告诉乔大哥他的身世的时候,不如让玄苦大师帮你一起吧?毕竟他是乔大哥的恩师,在乔大哥看来,他说的话可信度肯定是比较高的。”
    玄慈点头道:“老衲也是如此想,已经与玄苦师弟通过气了。”
    这时,萧远山踌躇半晌,蹭过来小声问玄慈:“大和尚,我见了峰儿后,这……”他原本是豪气干云,杀人也从不眨眼,但一旦去了那些复仇的热血冲动,也不过是个直肠子的大汉,数十年不曾接触过亲情,一时间有些无措。
    玄慈摇摇头,爱莫能助:“老衲也是个顶顶不称职的一个父亲,给不了施主什么意见。不如去问慕容老施主。”
    “他?哼。要不是他诈死,慕容小子恐怕早被他教坏了!”萧远山没好气地说道。
    “萧大叔,要不,你把胡子稍微收拾一下吧?”王语嫣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觉得十分有趣,便笑嘻嘻地出主意,“你和乔大哥是父子,必定长得是像的。只是你胡子比他要长很多,把脸全遮上啦!你要是收拾得齐整一些,他看见你和他长得那么像,自然心里就有亲切感了。”
    其实她还有其他建议可以提的,比如萧远山说到动情处,可以像原著中那样敞开衣襟,把狼头露出来给乔峰看。父子俩的胸前都刺有相同的部落图腾,看着两只一模一样的苍狼,他们俩肯定又会亲近上不少。
    只是毕竟男女有别,这话由她来说,好些有点不大合适。原著中他是激愤之下,撕开衣服之后与乔峰并立在一起仰天长啸,尽显契丹男儿的血性。这回是在比较家常又低调的情况下相认,仰天长啸什么的还是算了,怕是会招来少林寺后山的狼来。至于宽衣解带露刺青什么的,就看萧大叔自己到时的心情吧。
    萧远山一拍脑袋:“还是小姑娘懂得这些!你快跟我说说,这头发胡子衣服,该怎么收拾才好……”
    慕容复手中给父亲上着药,听着王语嫣清脆地叽叽喳喳,心中也是一片欢喜。当时在藏经阁之中,他是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父亲和萧远山之间再有死伤。以当时的情况,若是父亲死在萧远山手下,作为儿子,他是为不孝;若是萧远山死在父亲手下,那又是他的不义了。
    他虽然明白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却也有自信,自己的功力足够保下性命,至于其他的,却管不了那许多。后来那位无名高僧不仅保下了他父子与萧远山,还治好了慕容博与萧远山的内伤,化解了他们之间的仇怨。如今对慕容复来说,父亲宛若新生地站在自己眼前,已经是别无他求了。
    慕容博乖乖站着任儿子给自己上药,见慕容复长身玉立,面容俊朗,正专注地在自己的伤处揉药,手法轻柔老道。这张年轻英气的脸与他记忆中那个玉雪可爱的男童重合在一起,他心里涌上一阵愧疚:“复儿,你怪不怪爹?是爹拖累了你,爹对不起你。”
    慕容复笑了笑,淡淡地道:“爹没有对不起我,只是……对不起娘。”
    慕容博心头一酸,颤声道:“等这边事了,我就随你回燕子坞,守着你娘。”
    父子相视一笑,再也无需过多言语。
    这日之后不久,乔峰便赶到了。因着丐帮最近因为全冠清与汪剑通的先后死去有些动荡,再加上少林寺来信里说得模糊,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他便不放心把阿朱单独留在丐帮,此次是夫妻俩一并前来的。
    离着少林寺还有些路程,慕容复和王语嫣便早早地在路边等着他们了。乔峰勒缰下得马来,面上有些意外:“慕容兄弟,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慕容复道:“少林寺此次请乔兄过来,要商议的事情与我们也有着极大的干系,是以我们先在这里候着你们。”
    乔峰见他神色郑重,又没有吐露这件事的具体内容,心下更是整肃了几分。
    阿朱见王语嫣穿着男装,奇道:“你做什么穿成这样?难不成还要这样进少林寺去?”
    王语嫣笑着挽了她道:“可不是,为你也备下了。”说完,拉着阿朱就走,转头对乔峰道:“乔大哥,你把阿朱姐姐借我一会儿,替她换上男装之后,咱们四个一块儿上寺里去。”
    乔峰应了,他自小便受少林寺和尚的照拂,少林寺不见女客的规矩熟知于心,见王语嫣这样,便更是有些纳闷。见两个女子走远了,他便问慕容复道:“你们这样可把我给弄糊涂了,到底有什么事这么重大,还不好开口向我直说的?”
    “乔兄,我知道你心中必是有万般疑惑,只是此刻还不是与你明言的时候。我只想说的是,无论今后你会如何看我,我始终当你是我至交好友。”慕容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真诚。
    乔峰虽然仍是疑惑,但慕容复话语里有多少真心实意,他又岂会觉察不出来:“那是自然,我也是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便如兄弟手足没什么区别。”
    在另一处,阿朱也好奇地问:“这么神秘,你们和少林寺一道到底是要说什么故事呢?”
    王语嫣替她正正衣襟,道:“这事情实在要紧,呆会他们和乔大哥说的时候,我从头到尾再说给你听。”
    稍微聊了几句,王语嫣与阿朱一道回来了,四人一道打马上山,直直往少林寺奔去。乔峰与阿朱均是心中藏着疑团,模模糊糊地感到此事的非同小可。
    眼见着乔峰被玄苦与玄慈带进禅房里去了,慕容复朝她看了一眼之后,也抬脚跟了进去,那房里则还有慕容博与萧远山在里面等着。
    王语嫣这才小声地把乔峰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朱。
    阿朱从未见过契丹人,辽国之凶残暴戾也只是听人说的罢了,因此,乔峰是契丹人这件事她倒不怎么讲究,无论是乔大哥还是萧大哥,总归是她的丈夫罢了。她最震惊的,还是萧家与慕容家的这一场血海深仇。
    “你也不要担心,就两位老人来说,是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的。关键就是你怎么想,乔大哥怎么想。”王语嫣拉着她手道,“你不会把我们当作仇人吧?”
    阿朱咬着唇道:“我怎么会?我只是担心大哥他……你知道他性子直,脾气烈。”
    王语嫣也禁不住一阵发愁,望着那禅房的窗子,轻声道:“乔大哥就算一时转不过弯来,过段日子肯定也就好了。”
    “虽然我不在意他是契丹人,但江湖上的人必定是十分在意的。这件事要不就不要让别人知道,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他帮主的地位怕是有人要不服。”阿朱拉着王语嫣的手说,“你读的书多,依你看,若是这事传出去了,他们会怎么样呢?”
    王语嫣点头:“你担心得很是,宋辽势不两立,若是这事情让别人知道了,别说是丐帮中人,便是江湖中人也要不爽快。我看,要不就守好了,不让任何人知道。万一要是有人疑心,给你们气受的话……换成我的话,我就干脆隐退,逍遥自在地去游玩山水啦。”
    阿朱心里也是如此想,哪怕跟着乔峰去塞外牧牛放羊,她都是愿意的。只是热血男儿多有抱负,丐帮帮主是乔峰一拳一脚打下来的位子,哪里是说放弃便能放弃的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今后的可能性聊了个遍,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禅房木门吱呀一响,里面哗啦啦涌出一堆人来。萧远山和乔峰的身形最高大,玄苦和玄慈的红袈裟颜色很显眼,慕容博脸上的青肿……也很抓人眼球。
    但王语嫣第一眼就看到了慕容复。
    她不免有些陶醉地想:还是表哥最好看啊……
    萧远山和乔峰的眼睛都有些红,父子俩站在一块儿,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语嫣眼尖地发现萧远山与乔峰的衣襟都有点松乱,看来萧大叔还是忍不住亮狼头了。
    慕容复走过来站到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她抬头看他,他微微笑了一下。王语嫣松了一口气,那肯定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阿朱迎上去,温柔又带着些心疼地看着乔峰。乔峰喉头滚了一滚,吐出一句话来:“今天开始,我姓萧。”
    这句话平平常常,阿朱的眼泪不知觉地落了下来。
    “爹,我今日认了祖归了宗,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我的养父母就住在少室山下,从小对我关爱有加,我也是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萧峰又转头对萧远山说。
    萧远山拍了一下他的背:“好,什么时候带我去,我要谢谢他们。”
    玄慈上前道:“事关机密,智光大师与赵钱孙两位,若是打发寻常僧人去请,老衲放不下心。还是请萧帮主与慕容公子分别亲自去请了罢。萧老施主与慕容老施主,还是暂留在寺中为好。”
    当年汪剑通要传位与萧峰之时,玄慈大惊之下,竟是写了一封信,肯定了萧峰才干的同事,却又害怕后患无穷,劝说他三思。这劝阻一事,赵钱孙与智光也是知晓内情的,对萧峰也总是有点存疑。萧峰若是一个平常武人,也就罢了,如今他身居中原第一大帮帮主之位,无论他接下来这帮主是做与不做,都有必要与这两位知情者当面说清。否则之后总难免生出事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若是写了信让小和尚带去,怕中途有变走漏了消息。作为当事人,萧峰与慕容复出面亲自去请,自然是最好不过了的。
    当下众人便商定,萧峰去请智光大师,慕容复便去通知赵钱孙,事不宜迟,即刻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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