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农司的官员见皇帝唐正德没有生气,揪紧的心稍微松懈了些许,走上前来,对着奏折念道:“圣上,微臣之前曾上书一封,申请与快活林中的顺风快递达成合作,由朝廷付给顺风快递一定的银两,顺风快递替朝廷将从各地收上来的粮食运回京城,可如今快活林突然人去楼毁,而今年根本没有准备去各地押送粮草的衙差……”
    皇帝唐正德脸色微变,“这点小事都需要同朕说?这天下是朝廷的天下,是朕的天下,难不成离开它快活林就不能活了不成?没有去各地押送粮草的衙差,那就去兵部调用,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听皇帝唐正德这么一说,兵部尚书不乐意了,颤颤巍巍地从队伍中跑出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陛下,万万使不得啊!坤地狼子野心,东打一榔头西打一棒槌,兵部用人已经捉襟见肘,若是将兵士调去各地押送粮草,微臣忧心京城……”那些不详的字眼,他没有胆说出口,也不敢起身。
    另外一个官员见情况有些微妙,犹疑一番之后,也跪在了地上,“陛下,微臣刚刚上朝路上才得到了消息,京城除国子监外的所有书院都无人敢念了,微臣还听到一句传谣,不知当讲不当讲……”说完这句话,这官员就恨不得给自己扇两巴掌,明知道那些话说了就会招来祸事,他为什么还要多嘴?
    唐正德目光如剑般锐利,神色阴鸷,眯着眼睛冰冷地吐出一个字,“讲!”
    那官员被唐正德话语中的凌厉吓得一个瑟缩,头叩在地上不敢抬起,咬牙道:“有人在书院门口挂了一副对联,读书入狼窝,入仕登极乐。横……横批,何苦自误。”
    一口浊气在唐正德胸口翻腾不休,他用力抓着胸口,咬牙道:“读书入狼窝,入仕登极乐,何苦自误?朕的这朝堂就是狼窝,入了仕途就是早登极乐?入朝为官就是自误!朕到底还是低估了学官的分量。”他那阴狠的目光看得谢峥嵘毛骨悚然。
    唐正德扶着龙椅粗喘着气,只觉得心口梗得厉害,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
    “陛下,不好了,御膳房的吃食出了问题,用过早膳的贵人都病倒了,气息奄奄,情势危急!”有内监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大殿,见满朝文武都跪倒在地,他完全乱了分寸,比他自己中了毒都要哭得凄惨。
    唐正德心头梗着的那口气迟迟无法咽下,见这内监一进大殿就嚷嚷,更是怒火中烧,“大殿之上,哪有你一个阉人嚎叫的地方。曹公公,将这奴才拖出去,杖毙!”
    跑来传信的内监脸色惨白,如丧考妣,惊悚地瞪着一双无辜的眸子,眼眶中蓄满了泪水,他连喊几声‘陛下饶命’,却没能换来一丝唐正德的恻隐之心。
    唐正德心里牵挂着后宫粉黛,无心再处理朝政,尤其是不想听到群臣对他的‘口诛笔伐’,但凡是有人说一句‘快活林’,唐正德都感觉那些人是在唾骂他将忠比奸。
    ……
    后宫里,诸多御医正聚在太医院中会诊,结果令人心寒。那些贵人宫女中的毒并不算太过稀奇古怪,是一种平时极少见到,但却在五毒榜内排名靠前的奇毒——念奴娇。
    念奴娇,就算奴再娇,那也只能念了,仔细想想,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可现实就是如此。
    抓在手中的生怕漏掉,想要用力抓紧却又偏偏漏得更快……
    无解之毒不少,念奴娇恰好就是其中的一种。起码太医院那些御医摞在一块儿都解不了毒,太医院院使张正一不行,补土派的陈恩荣不行,攻邪派的李味也不行。
    如若当年的清医寺惨案没有发生,那估计念奴娇之毒还有解,可林平生率军围攻清医寺,将清医寺众多医僧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早已结下了死仇,清医寺就算再世,那也不可能出手就宫中一众贵人妃子。
    再说了,昔日偌大一个清医寺,如今剩下的只有顾修禅师一人,
    顾修做事亦正亦邪,以朝廷当年对清医寺做下的事情,顾修不对朝廷出手已经实属不易,又怎能奢望顾修利用在清医寺中学到的医术替朝廷解围?
    做什么千秋大梦呢!
    唐正德从张正一口中听到‘念奴娇’之毒后,连忙奔向软禁白言蹊的那处宫院,见大门紧闭,皇帝问看门的侍卫,“这一天可有人进出过?”
    侍卫跪地应答,“依陛下指令,未放任何人进出过。”
    皇帝眉间凝着疑云,“当真?那白博士可有什么反应?”
    侍卫想了想,如实禀告,“白博士方才唱了有一阵子的小曲儿,估计是唱累回去歇息了,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听到白博士的动静了。”
    “打开门,我进去看看。”唐正德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偏殿内,唐正德看到了背对着他侧卧而睡的白言蹊,咬牙切齿地问,“快活林之事,都是你留的后手;学官之事,你也早有预谋。朕猜的对不对?”
    白言蹊睁开眼睛,眸中满是不屑,鄙夷地勾勾嘴角,复而合上眼睛,没有出声搭理。
    “白言蹊,朕在问你话!念奴娇之毒,是不是你下的?”唐正德气得浑身颤.抖。
    白言蹊翻身坐起,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唐正德,“若是早知道来京城报信会给我带来祸事,我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风.尘仆仆跑来京城找不痛快?是在徽州的日子不好过还是我一心求死,我会让快活林搅进这滩浑水中来?至于学官一事更是可笑,我进入京城之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国子监祭酒谢峥嵘,莫非是谢祭酒也学了朱老那刚烈的法子,在金銮殿上撞柱身亡了?”
    将散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白言蹊目光直视唐正德,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唐正德所站的方向走去,“念奴娇之毒,我确实知晓该如何解。可是,我凭什么出手?”
    皇帝唐正德被白言蹊目光中浓烈到几乎实质的恨意吓了一跳,念奴娇虽毒,却毒不过白言蹊眸中所淬之毒。
    “白言蹊,你停下!你若是再敢上前一步,信不信朕亲手掐死你,然后诛你九族!”唐正德色厉内荏地吼道。
    白言蹊将唐正德反应尽收眼底,突然嗤笑出声,“我能在莫诉府邸中一人降服三名坤地谍者,还会怕一个你?这殿中只有你我二人,谁掐死谁尚未可知!”
    抬起手,白言蹊把那清瘦无肉的胳膊朝唐正德脖颈处伸去,食指与中指已经并拢起来,恍若索命无常般。
    可是一想到这本事不大、疑心不小的昏君是唐毅的生父,白言蹊又实在无法下手,经历一番挣扎之后,她的食指与中指最终还是松了开来,说话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如果不是因为唐毅,你以为我会来这京城?”
    唐毅!
    唐正德如遭雷击,他一路飘飘忽忽,连龙辇都没有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御书房的,脑海中仅剩下白言蹊口中的‘唐毅’二字。
    原来如此,想来也是难怪。
    唐毅最爱往徽州城跑,而白言蹊又是徽州人,据传白言蹊还曾在唐毅的府中住过几日,这样一想,之前他所怀疑的那些谜团都解开了。
    唐正德心不在焉地翻开桌案上的书,随后一摆弄,一页纸从书中掉了出来。
    “贫僧说过,谁若敢动她一根汗毛,贫僧就灭他满门,念奴娇只是开始。”
    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个字,读完之后却让唐正德通体冰凉,他最害怕的东西果然还是发生了。顾修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御膳房下毒,自然也有本事要了他的命。
    掌控了数十年万民的生死,如今突然被别人掌控生死,这种感觉让唐正德难受极了,像是被人扼住咽喉一样。
    幻梦成真。
    那只扼住他咽喉的手猛然用力,唐正德只听到了自己脖子上传来的几声‘咔咔’脆响,他眼前的东西一点一点变黑,他极尽全力忍着剧痛扭头朝后看去,只见那最让他放不下心的人正站在他身后。
    此时的唐毅哪里还有当时的棱角锋芒,眉宇间尽是平和,唯独出手时的狠辣,早已超出原先不知多少。
    第116章
    唐毅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唐正德的喉结在他手心里一下又一下艰难地耸动, 一次比一次无力,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唐正德倒在地上。
    人死如灯灭, 唐正德脸上的阴鸷、眸中的震惊与恐惧, 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烟消云散, 只是那双生时不知道将多少人吓破胆的眸子迟迟未合上, 无神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漆木抽屉, 无声的牵挂在那双眸子与抽屉之间蔓延开来。
    唐毅牙关紧咬着把唐正德扶起, 半推半抱着把人放到御书房内的寝塌上, 为唐正德盖好锦被,他这才走到书案旁,抽开抽屉,一卷已经拟好的圣旨安静地躺在御书房内。
    缓缓展开圣旨,唐毅的眸中闪过刹那间的动容,他看完之后, 又把圣旨放入抽屉中, 将压.在圣旨下的信封拿起来,正准备撕开看,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身形一闪,隐入屏风之后,借着来时的方法逃脱。
    “父皇, 长乐求见!”
    “父皇, 长乐学着徽州的烹调之法为父皇煲了一碗枸杞血燕粥, 能进来吗?”
    “父皇?”
    长乐在御书房外喊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唐正德回答,心生慌乱,让随行的宫女推开门,她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御书房内看了一眼,见书案前无人端坐,心中疑惑,挪步进入御书房,在御书房内绕了一圈,长乐公主根本没有看到皇帝唐正德身影,只当是唐正德出去了,眉头轻皱,低声喃喃道:“看来这碗枸杞血燕粥还是得进我的肚子里。”
    她苦笑着走出御书房,就在宫女掩上门的那一刹那,一道画面恍若闪电般在她脑海中闪过:那垂下来的金黄.色床帏,那掉在地上的一只鞋。
    手中端着的枸杞血燕粥打翻在地,滚烫的粥洒得她满身都是。
    “父皇!”
    长乐公主失魂落魄地跑入御书房中,片刻后,悲恸的哭声从御书房内传来。
    皇帝驾崩的消息将文武百官都震得不轻,有不少人认为皇帝是在上朝的时候被活活气色的。也有人揣测皇帝唐正德是不是遭到了暗杀,只是宫内守卫森严,究竟是怎样高超的暗杀本领才能进出深宫如履平地,让这么多守卫宫城的侍卫全都变成了摆设?
    满朝皆悲,京城里的百姓自发在门前挂起了素灯,人们把艳丽的衣服脱下,换上清淡的缟素衣裳,连小孩出门时都不再敢大声说笑,人人谨言慎行。
    宫内的白言蹊听到皇帝唐正德驾崩的消息后,心中诧异归诧异,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配合宫人的要求,洗去红妆,换上了一身素衣,就连身上的装饰都变了样,朱钗变成白玉钗,金簪换成银簪。
    宫内暗流涌动,那些在后宫里争了数十年的嫔妃使出浑身解数,膝下育有子嗣的人开始想尽办法拉帮结派,营结势力,尚无子嗣的嫔妃则是赶紧站队,争取能够尽快抱上一条金大.腿,好确保自己后半生地位不变,衣食无忧。
    没有一个人会真的愿意去为唐正德殉葬,哪怕是皇后也不会。
    不管怎么说,白言蹊都是被皇帝封为‘贵人’的人,再加上白言蹊身份的特殊性,皇帝唐正德驾崩的第二天,就有一位宫里的女官登上了白言蹊的门。
    来人是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嬷嬷,她也不同白言蹊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下官知道白博士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也就不同白博士绕圈子了。下官此番是来问白博士的,如今皇位悬空,诸位殿下都有上位的念头,不知道白博士心里可有打算了?”
    听到中年嬷嬷的问题,白言蹊的目光略微凝滞了片刻,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唐毅的身影来,苦涩一笑,“我选三皇子。”
    中年嬷嬷脸色大变,“三皇子在朱老翰林出殡的那天就在京城郊外出了事,白博士莫要拿下官寻开心。这番话下官听了不打紧,可若是其它殿下听了,指不定心里会怎么想呢。”
    白言蹊拎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紫红色的美酒,一口痛饮而下,“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关我什么事?我选唐毅让他们觉得受到侮辱了?那让他们去找唐毅比比啊,看看究竟是唐毅好,还是他们好?”
    中年嬷嬷听到白言蹊直呼唐毅的名讳,吓得脸色惨白,她赶紧招来名曰伺候,实则是负责全天监视白言蹊的宫女,让那些宫女把白言蹊手中的酒撤掉,道:“白博士喝醉了,伺候她睡下之后,你们就都回各宫去寻自己的主子吧。这燕回苑里的大树迟早会倒下,心怀各异的猢狲是时候散了。”
    那些宫女埋在心底的秘密被中年嬷嬷毫不犹豫地说破,人人都闹了一个大红脸,连带着伺候白言蹊洗漱时都用心了许多。
    燕回苑彻底空了。
    与宫内其他地方的喧嚣惊闹相比,燕回苑空荡得有些冷清与落寞。
    松软的锦被里,酒意上头的白言蹊只觉得燥热不已,有一只冰凉的手不知从何处探出,搭在她的腰间不断游移,还有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肩头,扰得白言蹊身上越发难受,仿佛被邪火包围一般。
    秋风卷携着枯叶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情到深处的嘤咛声,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女子的梦呓……这是一场关乎生命与未来的,最神圣圣洁的古礼,阴阳相合,彼此朦胧入梦的眼中只能剩下彼此。
    共赴巫山,共历云.雨。
    白言蹊在古礼快要终结时,酒意终于去了七七八八,她睁开眼睛看着伏在身上的人,再看一眼差点被对折起来的自己,莫名的羞耻感迅速席卷全身。
    仿佛是撒尿时被拍了屁.股蛋子的驴,白言蹊又羞又恼,一脚蹬在唐毅的胸口,从床榻到青砖地面,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宿醉后最大的苦果就是无休无止漫无边际的头痛,白言蹊咂咂嘴,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唯有安睡才能将她的头痛缓轻一些。
    谁知那双不安分的手又摸索过来,凡是被那双大手却擦过的地方,都似烈火焚身,仿佛要将骨头都烧成灰。
    白言蹊恨得牙痒,睁开困倦的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一巴掌拍了上去,怒声道:“滚!我是你父皇亲封的贵人!”
    唐毅被这巴掌打得怀疑人生。
    对于唐正德为了利益而做出的一切,白言蹊能够理解,却无法原谅。
    对于唐毅做的一切,白言蹊心中更多的是怨,她怨唐毅为什么一直都不出现,怨唐毅不来宫中救她于水火……尽管她知道不应该怨,但还是忍不住去怨。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唐毅被白言蹊那毫不留手的巴掌打懵了,他错愕地盯着白言蹊看了许久,将头埋入白言蹊的怀中,声音中带着些许委屈。
    “言蹊,我去了赣州,找到了我的母族,也知晓了一些当年的真相。”
    “可能曾经的事情不怪他,是我的母妃欺骗了我,但是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说?”
    “言蹊,我亲手杀了我的生父……”
    白言蹊眼睛动了动,心里已经醒了,但她决定还是继续装睡下去,任由扰人睡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将白言蹊吵醒。
    白言蹊动了动,只觉得身上湿哒哒黏糊糊的,那令人羞耻并血脉喷张的画面历历在目,一张老脸臊得不行,这也算是两世第一次了吧。
    “长乐公主,你在干什么?”白言蹊出声问正背对着她收拾包裹的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顶着一双哭肿的水泡眼,说话声带着浓重的鼻音,“白博士,我父皇传位给了我三哥,大哥二哥不服,宫内剑拔弩张,而你又是后宫里唯一一位支持我三哥的人,所以我怕大哥和二哥对你动手。我给你寻来了一身内监服,你一会儿换上,明早天未亮的时候,八弟会到燕回苑外来接你,你不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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