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时,被噩梦惊醒的夜里,他竟然也会想到,若是当年自己真照师父所言那样“走正派”,会不会如今……
    少年尚未被逐出师门时的那摒长枪紧握在侧,可另一边左手的五指却只软塌塌地垂下,卷曲着。似乎是感应,那卷曲着的手指关节倏尔竟发出“啪”地一声脆响,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只一下,他便又收起了那些纷乱没用的思绪,眼中重新压上一层浓厚戾气,一瞬又让他想起现实,重重地提醒着他,哪有什么如果,哪有什么曾经!
    徐青的目光中的寒意重新凝聚了,缓缓望向江淮。
    他迎接对方的视线,盯了良久,面上竟忽地浮出一抹诡异的兴奋来。
    他面露微笑,双目却死死地盯着江淮的神色,倏尔开口反问道:“一无所有?”
    “江少将,你也这么认为吗?”
    你也这么认为吗?
    明明都兵临城下,大难临头了,却没来由得说出这么一句话,这,是何意?
    一字一句在扑天的寒意中显得清晰无比,叫人不由得绷紧了神经,警惕他话中深意。
    冷风中,江淮微微眯起双眼,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紧握成拳。
    王洛依旧不明所以,皱眉骂道:“徐青你什么意思,都成穷光蛋了还在这抠字眼,你就…….诶?”
    他说不下去了。
    所有人的话和心都突然卡到了嗓子眼。
    因为他们看见了,城楼的台阶上,竟缓缓行走着一位被反剪着双手的白衣少女。
    而这少女,这些人都认识,正是他们此番北上的目的:
    林若雪。
    江淮的瞳孔骤然缩紧,那少女白色的倒影如同雪片一般融进他平湖般的眉眼,喉间一阵滚动,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下唇,声线不由得低哑:
    “阿雪…..”
    阿雪。
    林若雪走上了城楼。
    她抬起头,一眼便望见了墙下白马之上的少年,刚要出声,便被一只手强硬地拉拽到身前。
    徐青将她的脸强行搬向自己所在的方位,脑袋几乎贴到了她颈侧,口中气息一下下扑在她脖颈的皮肤上:“林姑娘,你的架子可真大啊。”
    城楼下,所有人望见这一幕的人都是一阵唏嘘,纵然混不吝如王洛,此时也不敢去看江淮的神色了。
    “…….”林若雪强忍着恶心,弯着脑袋从他臂弯中滑走,目光朝身后斜看去:“徐青,缴械投降吧,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你若真杀了我,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徐青嗤笑一声,歪着脑袋也饶有兴致地去看她,笑道:“可是林姑娘,我养了你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杀你吗?”
    他似乎觉得很有趣,眼中笑意却多少带点凉:“林姑娘又凭什么觉得,你有和我谈判的资格?”
    “……”林若雪沉默一阵,低声道:“你赢不了。”
    “赢不了,我就不会先杀你吗?”
    “你不会。”
    “呵呵,为何?”
    “你喜欢我。”
    “……..”徐青微微抽动嘴角,短暂地沉默了一阵,最后冷哼一声,移开眼去。
    大军压境,林若雪却看着他叹了一声,道:“徐青,你之前误上了贼船,就此收手吧,尚有转圜的余地。”
    “呵,我还有吗。”
    “有啊。”
    “有个屁,转过去,再看就把你推下楼摔死。”
    “……..”好吧。林若雪老实转过头。
    她调回目光,稍向下倾。
    正对上一双沉炽的眼。
    她微微一愣。
    记忆翻涌出海,林若雪记得,那一回对视,还是他在上,她居下。他立在高高点将台之上,周身一片萧索,她躲在树丛之后,两道视线隔空对望,她心中有怯,当晚却做了最亲密之事。
    已经不知是过了多少日,这回轮到她在城楼迎风而立,俯视那张令人魂牵梦萦的脸。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生会再见不到江淮,甚至有时在白帝城等得久了,等到她都倦了,也会疲惫地想,要么就这样算了,只要母亲兄长安好,她就算老死异乡,也勉强死能瞑目。
    直到今日。
    那玄衣软甲的少年独立于万人之境,就像十四岁夜晚的那个梦一样,风轻轻鼓动他的衣衫,他就在城楼下,望着她,林若雪一颗皱巴巴的心才终于得以舒展开:
    即使穿行火海刀山,他真的会来。
    像一片冰心被热水晕开,她在双眼温热中再次对上江淮的视线,像是剔透冰层下点燃暗火,她竟说不清,那双过分漂亮的眼中,究竟是沉冷、愤怒、隐忍动容,还是欣喜若狂。
    林若雪眉心一颤,一滴泪珠子就滚落下来,她没来得及呼出口,一道厉风就擦着她的耳边划过,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伴随着沉重躯体倒下的声音,徐青发出一声冷笑。
    “江小侯爷,竟也学得了偷袭的毛病?”徐青顺手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侍卫尸体推开,随意吹了吹手上的灰。
    “放开她。”
    江淮在弓弦搭上一支新的羽箭,再次抬高手肘,对准了城楼上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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