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早,蕴和便已起身梳妆打扮。黄铜镜前,她坐于木凳软垫上看着宫女为她绾发。
    面前的小娘子面容清秀,一双星眸含水,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身着浅蓝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水芙色的淡淡的开满双袖,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发间斜插一只金步摇,鬓珠作衬,耳坠明月铛,似有咏雪之姿。
    “公主真是大周天下最美的人了。”一旁的侍女看着她较好的容貌忍不住出声赞叹。
    然而蕴和却并非如此想,若是旁人见了长公主李长菁,就会知道什么是国色天香,美如牡丹。就连市侩民间传的响当当的四公主李凌兰,那般娇纵华颜在她面前也要逊色半分。
    蕴和与她们二人相比,只不过算得上小家碧玉,但她淡漠似雪的气质反倒为她的姿色缀上几分谪仙之意,似是脱离尘世的清冷仙子。
    她起身回转,唤来几个侍从,低声吩咐道,“本宫要去见母妃,你们几个就守在院外便是。若是有人找,就说本宫正在静心练习书法笔墨,不易见客。”
    “是,奴婢知晓。”
    言罢,蕴和一人走出了宫内。过了一会儿,她来到母妃沉氏的院落,与她同住的是宋氏,性情温顺善良,膝下暂无子嗣,二人均无圣宠。
    “奴婢春杏见过五公主。”一个俏丽的丫鬟按规矩向她行礼。
    蕴和发觉她的衣衫并不似其他侍女那般宽松粗布,反倒是紧致贴身,勾勒出身形玲珑有致,面上妆容楚楚可怜,显得有几分轻浮浪荡。
    “呵,你是母妃身边的宫女?”蕴和轻笑,细细打量一番。
    春杏低头回话,“是,奴婢侍奉沉容华娘娘。公主请进,娘娘已候多时。”
    沉容华,原名沉秋谊,只是沉氏府中的庶女三小姐,容华是她现在的位份。进宫十余载,初见才十六,如今已逾三十,或许是上天隽赐,她并没有人老珠黄,反倒同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貌美青春。
    只可惜就算再美艳动人,得不到皇帝的圣宠是不争的事实。早年间为了怀上子嗣,她想尽办法逗得皇帝龙颜大悦,使得她留宿过好几次,但终是旧人不敌新欢。
    现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仍不遗余力地想要贡献自己的身体,换回皇帝的恩宠青睐,只为了沉氏家族的荣耀名誉。
    蕴和甫一进门,只见女子卧躺于黄花梨木架复式床榻上,纤纤玉指随意在空中轻点,眉目神情、举手之间皆是小女儿的羞涩娇媚,半点看不出端正大气的姿态。
    “一大早的惹人清梦,本宫还以为是侧院的那个宋容婕,不成想是你这个小妮子。”沉氏支倚着下巴,倦怠地打着哈欠,“说吧,找本宫何事。”
    蕴和却没有回话,只是道一句,“母妃现在可还在求得陛下恩宠?”
    然而沉氏未懂她说“陛下”的歧义,还以为是在问她何时上位,慵懒地叹气,“你父皇恐怕早已忘却了本宫。这么久了,竟是未翻一个牌子,整日待在那林氏院中亲昵。”
    林氏,林婉华,正六品妃嫔,比沉氏位份低。孕有一女,正是最小的八公主李茗雪,因此深得陛下圣宠,几乎所有好东西都先送往她院中。
    这倒是真真正正的母凭子贵,这份恩宠恐怕在如今的皇子公主中无人可及。
    不过进宫几载,便诞下一位子嗣,位份也仅仅只低沉氏一品。这也难怪沉氏会觉不忿,连院中宫女也被命令穿的如此放荡,一心只求上位。
    蕴和笑道,“那岂不是正好,免得陛下见了您反是嫌烦。想来也是,您年事已高,怎么着也比不上那些个水灵姑娘。”
    “倒是您院中的这些宫女,个个长得出水芙蓉,貌比神仙。若是让陛下见了,哪能还待在这里,早早的就已得了新主,怕是回头就把您就忘啦。”
    这里说的“新主”指的是周穆王李逾明,言下之意便是宫女上位沉氏也捞不着半分好处。
    沉氏听她的话吓了一跳,瞪着眼睛怒视着她,身后青丝凌乱地弄成一团,活像哪里冒出的女鬼,尤其是红着眼眶高喊道,“李蕴和!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还知不知道本宫是你的母妃!”
    “你怎么能说陛下?那可是你父皇!”沉氏压低声音,“你说出这话也不怕自己掉脑袋!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
    蕴和轻睨她一眼,心道蠢的人是你才对。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胡话?那现在就给我滚。”沉氏被她气得不轻,拍着胸脯缓声。
    蕴和不觉她的恼怒,取了一方素色的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胭脂,徐徐道,“难道您脑子里就只有您自己么?这么些年,您何曾想起过我与胞弟。”
    “我何时未顾念你们姊弟二人!吃的穿的、上学用的,哪一样没有给你们好生伺候,这竟是委屈上了!”
    沉氏美目一瞪,怒意难掩,忍不住拂袖一甩,只想一掌拍在女儿脸上叫她清醒几分。
    而蕴和面色如常,顺势道出自己所想之言,“既如此,母妃可知宫内传得沸沸扬扬的和亲一事。”
    “和亲?这是何意?”沉氏心虚地看向别处,不敢与她对视。
    “听闻父皇不日将要选取一位公主,嫁往塞外大漠联姻,平定边境之乱,稳固山河国土,福佑苍生百姓。”
    蕴和没有注意到她闪躲的神情,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母妃,你可知道这公主人选是谁?”
    沉氏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波澜不惊地娇斥道,“天子之事,所言所想皆有所定。我等嫔妃岂能议论陛下,你身为皇家子嗣也不得妄图僭越。”
    “可母妃就不担忧儿臣会出使漠北么?”蕴和不依不饶,缠着她要个说法。
    沉氏笑着打趣了一句,掩去方才的尴尬,“待母妃寻到你父皇,定是先为你探得一两句风口可好?”
    蕴和轻笑一声,看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只觉可怜,竟是到了这种地步,依旧求着等着皇帝的恩赐,所以也不奢求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实话。
    “母妃,等您爬上父皇的龙床,儿臣也不知是要等到何时。”
    闻得她口中的嘲弄之语,沉氏只觉心中一股怒气直烧头顶,她匆匆扯下朱红绣缎的珠帘盖住面容,伸手指着蕴和大声喊着宫女,“来人,送客!”
    “不用,母妃若是身体不适,儿臣先行告退便是。只是母妃的身子骨早已不如妙龄女子般舒爽,还望切记勿要动怒动燥。”蕴和说完后行礼离开。
    一个妄图靠着身体重新拉回皇帝宠爱的旧妃子,哪怕曾经再怎么情深义重、琴瑟和谐,到头来也不过是大梦一场空罢了。
    难道现在与皇帝青梅竹马的皇后,也会像其他嫔妃那般,期期艾艾地等着自己的郎君,从别的女子的温床上回到自己的床榻么?
    这样的姻缘,她宁可抛下公主的身份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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