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一霎那想起了,云兮第一次出现时的情景。
    云依有一个很特别的能力,她如果想,就能让花开放,让发黄的叶子重新变绿,就像她能赋予植物生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知道她这个能力的人很少。
    但她也有过小的时候,喜欢要炫耀的时候。
    八岁那年,她有次和个玩伴提起过,她这个当时的朋友根本不信,要她证明来看看,还叫了一群人作证,来看她演示。
    作为半亚洲裔,她当时并不合群,又因为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经常在学校被欺负。她本来是不想的,就被一群孩子推推搡搡着各种威胁,到最后,她没有办法,就当场展现了她的能力。
    美丽而文静的黑发小姑娘,只盈盈向一朵欧洲牡丹的花苞轻柔地吹了一口气,这朵青色的花苞就开始瞬间重重叠叠地怒放开,层层大红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吐露出中间嫩黄的花萼。
    神奇得不可思议,她简直像传说中的,花之精魅,可以轻而易举地唤醒沉睡中的花朵。
    然后她就捅了马蜂窝。
    一群又蠢又坏的金发小太妹,本来就很嫉妒她特殊而秀美的容貌,现在她还展示了自己与众不同的能力,于是那些心中潜伏如火山之下埋葬的恶意,都被火上浇油地爆发了。
    她们把这朵牡丹花扯得粉碎,开始叫她女巫,说她会诅咒人,会给人带来厄运,向她泼脏水,让大家都别靠近她。
    她当时完全不知所措。那是年幼的她第一次直面,如此多,如此直接的恶毒,她只知道低低喃喃试图解释:“不是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女巫,我也不会诅咒人……”
    没人听。
    因为她们根本不在乎她的解释,她们只是在因为抓到了一个能把她狠狠踩在脚下的机会而兴奋。
    她快崩溃,要痛哭出来的时候,突然就听见脑海中有个懒洋洋的声音说:“哟,这么就哭了啊。真弱啊。”
    下一瞬,和之前一样,她感觉到自己身体中,仿佛什么沉睡的存在醒了过来。她以一种超脱漂浮出身体的上帝视角,看见这瞬间,自己周围骤然带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气场,她那双异色的眼眸看着冷淡得,妖异而懒散,让看见的人霎那全身战栗的一怵。
    她看见自己笑眯眯地侧头,表情玩味而漫不经心地问:“女巫?诅咒?是这样吗?”
    这个带着东方神秘色彩的小姑娘伸出雪白的皓腕,对窗外的一片开得正盛的日本樱花树,做了个优美一抽的动作,她说:“Στ?ρηση   τη?   ζω??.”(生命剥夺).
    随她的话,那一排花树瞬间枯萎死去,粉红的花和新绿的叶迅速凋零消散,棵棵花树刹那颓败,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佝偻着的朻枝,一片诡异而腐朽的黑木,虬结扭曲得光怪陆离。
    一切就像吹灭一根蜡烛一般的,轻松。
    一星点煌煌金芒从窗外飞入,轻巧地停憩在她莹白的指尖,如一只调皮的萤火虫,被黑发的小女孩含笑把玩着,让那一点烨烨的流萤在欣长的指尖飞舞,而那双锐利的异色眼眸四下一扫:
    “你们想试试看么?”
    一群熊孩子被她吓坏了,尖叫着四下如鸟兽散得干干净净。
    之后,如果再碰到这一类被欺负,或者被找茬为难的事情,云兮就会出现,她自己会失去意识。
    醒来之后,就已经什么都解决了,之前为难她的人后来再碰到她,也会和见了鬼一样对她退避三舍。
    强大,慵懒,从容的云兮,她的朋友口中,英姿飒爽,简直像女王一样让人想匍匐在她脚下的存在。
    像极了他,轻漫却带着融入骨子的桀骜。
    简直和他不能再般配了。
    ……让她对无能为力的自己,弱小的自己,只能够靠云兮的自己,感到更加挫败了啊。
    她默默地想着,因为沮丧和心不在焉,咬到了他喂食的长指……带着柔和的温度,他的体温从来都是温暖的。
    她想松开,却看见了他有些促狭的目光投过来,于是更气了,狠狠咬了他一口,把他的手指也当着蛋糕啃咬。
    ………看来,这个夫人,也在吃醋啊。
    心好累啊。
    他叹了口气,没有收回手,纵容地任她发泄,而宠溺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你先穿好衣服,我们出去吃饭。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会和你解释,你会明白的。”
    雅典像是一座,陈旧却被迫融入了现代化的城市。白日里,它像一位古稀耄耋的老人被置于大都会之间,对着那些车水马龙的繁华和拥拥攘攘,都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茫然。
    可此时的夜色冲淡了这种不协调感,大都会璀璨的华灯初上,烁烁的霓彩斑斓,掩盖了住一切不协调的荒凉。彩光煜煜的灯火把这个熙熙踵踵的城市点缀得,如空中的一挂星图的银河浩荡,跌入了凡尘里。
    她想,她还是更喜欢米洛斯岛,安静得,连夜间的灯火都像是水间飘摇的渔火萧索。
    他换了一套,却依旧是一身黑的正装,她穿着高领白色长款毛衣裙,两人看着无比的般配。
    他的公寓坐落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夜色是梦幻而迷离的,焕焕华彩的儵煜;街角的墙垣上有着各种街头涂鸦,诡异的唯美的发泄的,绚烂的色彩夸张的线条;年轻人们在街道间弹着希腊六弦乌德琴(ο?τι)喝着啤酒,唱着充满活力的歌;许愿池的喷泉带着五色的彩光溅玉琼花地散向夜空,旁边的老人们以小杯喝着乌佐酒(ο?ζο,希腊茴香酒)聊侃着;喧喧嚷嚷,一切都充满现代化的气息。
    可是啊,一转角又能遇见某处来自西元前古老希腊城,在六朝金粉的浮华夜景中,剥落的一片沧桑的旧迹;灯火阑珊处,突然会冒出某位神祇的雕像,面容清冷而超然;每一个转角都如命运女神手间织织绕绕的纺纱,让人无从猜测,自己下一秒会遇见什么。
    她一路都垂着头没有说话,想着云兮想着他,想着赫尔墨斯雅典娜阿波罗,想得脑袋中一团乱糟糟的,感觉自己什么都搞不明白,有种现实错乱感,心情也又酸又涩。
    夜把浮景流影的生动彩泽,投在她白皙精致的容貌间,浓黑欣长的簇簇睫羽下,那双不同色的异眸似乎都笼上了惆怅的阴影。他伸手来牵她,她微微缩了一下,却被他拉住,整个手都被他宽大的手掌温暖地纳入了手心。
    英明神武如冥王大人,这个时候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Once   again,这种感觉自己出轨了的心虚既视感,是闹什么啊,他明明是这一群淫荡乱伦的希腊诸神里面,唯一一股洁身自好的清流好吗。
    ————————还有啊,虽然夫人自己吃自己的醋很可爱啦,但是这两个一起来,两个一起醋的,他也吃不消好吗————
    ……
    “依依,别不理我啊。”
    他叹了口气,表情很无奈地伸手把她纳入怀中,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你这样子会让我很担心,我婚后会遭遇冷暴力的啊。”
    她即使心思满不是滋味,也被他逗得忍不出笑了出来,轻锤了他一下,嗔道,“油嘴滑舌。”
    他轻笑了一声,得寸进尺地一搂她的腰肢拉近了自己,手覆入她的耳后和发间,低头吻了她。
    他的唇齿带着他的气息,撬入了她的牙关,缠着她的舌尖,温柔地撩动她的心弦。他的手抚着她的脸颊,带着微热的温度,触碰到了她酸软的心间,像无声而狎昵的安慰。
    唇分时,他环着她伸手,亲密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取笑她道。
    “总和自己吃醋,你这个姑娘傻不傻。”
    ……
    另外一个也是这样,真是个傻姑娘。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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