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瑜默然,事情前后一串联,当初猎场上陈骁兰故意以变戏法接近郭娆也就说得通了。还有那封信,应该是陈骁兰没办法了,才想方设法找上郭娆,真正目的却是在他,因为他身上有高月离曾给的一块花木牌。高月离离京前说过,凭借花木牌去找他,他可以答应他一件任何事。
    怪不得那日郭娆外出一趟回来后,整日闷闷不乐,偶尔看向他的目光还欲言又止,那日她还抱着一本蛊医传在看。她应该是知道了郭攸的事情,正愁着怎样向他开口。
    季瑜从书案下的一个长屉中拿出驸马曾给的花牌,细细摩擦。
    其实他要这块花牌也没什么用,如果郭娆来要,他肯定是会给她的,毕竟那位郭攸是和她生活过多年的弟弟。
    那日那张泛黄的纸上的字迹,他看得清楚,应该就是出自郭攸之手,他四个名字写得认认真真,他们曾经应该是幸福的一家四口。
    就在他出神时,孟安又推门进来。
    “世子,那个在梅山抓到的人自称是表小姐的大堂姐,说要见她。”
    大堂姐?
    季瑜嗤笑,郭家人竟还有漏网之鱼?
    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初三姑母和郭娆会回京城,就是被那一家子逼的。侥幸不死不好好躲着苟且偷生,现在竟还敢找上门来?
    “把她处理干净,不必让表小姐知道。”季瑜淡淡吩咐。
    既然嫌活得太久,他送她一程便是。
    孟安稍迟疑,说得有几分隐晦:“……她好像抓住了表小姐什么把柄……”
    那姑娘好像和表小姐积怨很深,被独自关在暗室,也不知隔墙有耳这个词。他在隔壁听得清楚,那姑娘一个人自言自语,张开闭口脏话连篇,不像是个大家闺秀,倒像是在窑子里混久了的。
    他还记得她针对表小姐的那句——你若对我避而不见,我就将你在凤阳与别的男人卿卿我我的事全说出去,看魏世子还要不要你!
    季瑜拿着花牌的手一顿。
    郭如意缩在阴森冰冷的暗室,身子冻得一颤一颤的,但她的心却始终活跃亢奋着。一会儿怨恨地回忆着这两年在醉风楼所受的蹂.躏虐待,一会儿咒骂着在京城锦衣玉食好吃好喝被人供着的郭娆,但脑子里浮现最多的,还是上午跟踪郭娆到梅山,所见到的她被个身份尊贵的人抱在怀里,连路都舍不得让她走的场景。
    那个小贱人就是个浪蹄子生的卑贱庶女,她怎么配过得比她好!
    郭如意越想越愤怒,牙齿咬得咯咯响,盯着墙壁上的那一豆灯火,眼里羡慕嫉妒的怒火燃烧得像要炸裂。
    恰在这时,暗室的门被打开。
    郭如意抬头,就见外面缓缓进来一个年轻公子,五官俊美,一身玄衣,身形挺拔。
    她几乎看呆了眼,视线一动不动落在他身上。
    上午时她瞥见最多的只是这个男人的背影,或者一个侧脸,她没想到这个魏世子长相竟然这般好看。她心中不甘愈盛,酸水儿不住往外冒,那郭娆可真是好福气!
    女人赤.裸热烈的目光毫不掩饰,季瑜眼中闪过厌恶,再不愿走近一步。他停下,居高临下瞥她:“你来京城找郭娆有什么目的?”语气无起伏,听不出情绪。
    郭如意从未见过这样俊美又有气势的男子,一颗心小鹿乱撞似的扑通扑通跳,脑子里也嗡嗡乱,自动忽略了他的话,下意识拿出了这两年在楼子里学的看家本领。
    她脸颊泛红,轻咬着下唇,倾身起来时刻意凸显姣好身段,边不着痕迹理了下衣裙,然后双眼媚如丝去勾男人的目光。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澜,却夹杂讥讽冷笑的眼。
    不知是不是暗室太冷,吹进了阴风,郭如意的身子突然一抖,像扎入了冰天雪地里的冰河。
    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下位者面对上位者时天生的惧怕,此刻由内而外全散发了出来。她下意识腿一软,接着歪了身子跪下去。
    郭如意在醉风楼天天跟男人打交道,要不就是跟楼子里的姐妹争风比较,见的人大多市侩粗俗,性子使然,她也应付得游刃有余,偶尔还能占几回便宜。
    但眼前的男人与那些人何止千差万别,那些男人给她一个眼神,她能知道他们好哪口,但面前男人看她一眼,她却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冻住了,像被黑云罩身,压抑得她呼吸都不敢出气。
    她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心惧害怕。
    同时心里也将王秋骂了个千百遍,都是他大言不惭说魏世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个女人随便砍人脑袋,让她以为魏世子是个沉溺美色的。如今人站在她面前,对于她的勾引不为所动,怎么看怎么让人心惧,她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人为女人付出真心是什么样子。
    定是王秋那不要脸的夸大其词,以为她不知道他曾觊觎过那个小贱人么!
    “不想说么?”季瑜见她惊慌反应,满目讥诮。
    听他清冷嗓音,郭如意无意识地一缩。
    她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却也不傻,这人有权有势,杀个人跟踩死只蚂蚁一样简单。若是自己在他面前什么都交代了,他迁怒于她,她怕是连郭娆的面都见不到就闭着眼去了地下。
    而郭娆就不同了,她和自己一样都冠了个郭姓,就算自己当初待她再不好,但总有血缘亲情在不是?尤其现在郭家人全没了,自己可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难道她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个姐姐受苦受难不成。
    心里转了几道弯,郭如意才做好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抬头,但话还是有些结巴:“……世……世子,如意是来找我七妹的。”
    郭家三房共七个孩子,郭娆最小,排行第七。
    见她不说实话,季瑜一声呵笑。对付这种人,根本不用费脑子,简单粗暴就好。
    他对属下淡淡道:“拖下去打一百大板,侥幸不死再割了舌头,扔出京城。”
    果然,郭如意脸上刹时惨白一片,反应过来立马向他爬去,想抓着他衣摆求情。只是,还没等她近身,就被一旁的孟安一脚踹开。
    郭如意身子飞出去,重重落回冰冷的地面,震得一口血吐出来。
    季瑜说:“既然敢来找她,就应该想到后果。当初在凤阳你是怎么欺负她的我不知道,但我却能肯定你活不过今天。”
    郭如意瘫倒在地上,嘴里的血丝滴滴答答延到了地板上,五脏六腑都在抽抽地疼。她呼吸紊乱着,直到现在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人。
    其实她来京城的初衷,只是眼红嫉妒郭娆现在的好日子,想向郭娆索要千把两银子,但现在没想到,钱没拿到,命也要赔进去。
    为什么郭娆总是那么幸运?明明只是个庶女,却有个温柔的嫡母,还有个疼她的父亲,比她这个大房嫡女还过得风光。后来她父亲终于死了,她以为郭娆的好日子也终于到头了,却没想到她母亲竟然是京城高官之女,她入京还成了半个官家小姐,还得了皇家封号,还有个有权有势的未婚夫,她未婚夫还对她那么好……
    而她呢,在郭家时就处处不如郭娆,后来父母被杀,她还得为了生存在楼子里迎合那些肥腻流油的臭男人,任他们侮辱轻贱,现在还要被人杀。
    郭如意胸中愤慨,越想越愤怒,老天太不公平!
    既然她非死不可,她也不能让郭娆好过。
    郭如意揩了揩唇角的血,瞥向季瑜,忽然古怪地笑了起来。
    “魏世子,你想知道郭娆在凤阳的感情史么?”
    第80章 折子戏言
    季瑜从暗室出来,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屋檐长廊上,明亮又刺眼。
    这个时候的菡萏阁很安静,季瑜走到那里时,一眼就看见了阁外坐在秋千架上的郭娆。
    她很乖顺,就那样靠在秋千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远方,却没有焦距,像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绯红晚霞遍洒,像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光,特别的温婉柔美。
    “你应该知道郭娆有个叫郭攸的义弟吧?他原本只是低贱奴隶出身,郭娆却可怜他,将他买了回来。不止如此,后来更是天天陪他玩,寸步不离照顾他,一撇一捺教他写字,一字一句教他读书,教他用筷子吃饭,教他变戏法……”
    “后来郭攸长大了,他长得很好看,人也聪明,二叔父很器重他,郭府里的几个姐妹全都喜欢他,但他却谁也不理,他眼里只有郭娆,郭娆在哪里,他的目光就随到哪里。府里人人都知道他喜欢自己的义姐,二叔父也知道,所以他还说过等郭娆及笄那日,就将郭娆许给他。郭娆与郭攸两人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已久,自然是高兴着应允。”
    “但岂料天不遂人意,二叔父与郭攸外出行商却出了事,两人都被流匪杀死了,那几天郭娆红肿的眼睛就没见消过……哦,对了,郭娆脖子上还有半块白色花形玉佩,那是郭攸送的,郭攸也有一块,两人心有灵犀似的,戴了这么多年从没摘下来过。”
    “早上我跟踪郭娆的时候,看见她脖颈上的红绳了,没想到她还没摘下来。魏世子,你说郭娆喜欢你吗?哈哈哈——”
    “她不喜欢你!她只喜欢那个喊她姐姐的郭攸,要不然怎么会郭攸死了两三年,她还舍不得摘下那玉佩呢!而她和你在一起,只不过为了你的荣华富贵!”
    郭如意的话不停地回绕在耳边。
    季瑜的手悄然握紧,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幽深不见,眼中一片清明。
    “怎么一个人坐这里发呆?”他走过去,到她身后握住了秋千绳,身子稍微俯低,在正前方的角度看来,就像以一种暧昧的姿态,将她拥在了怀里。
    颈后直扑而来一阵温热气息,郭娆被吓得身子一颤,回头看见是季瑜时,眼中惊吓才退去。
    “阿琅。”她语气沉闷,边唤他边顺势倒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像有些疲累。
    季瑜被她下意识的亲昵感染,眼中郁色稍减,还轻轻‘嗯’了声。只是低眉看见她白皙脖子上的红绳时,眼底又被阴鸷所笼罩。
    “郭攸没有随二叔父外出的时候,就经常往他姐姐院子里跑,还一待就是几个时辰。说不定是两人耐不住寂寞,早就滚在一起了!魏世子,你这样宝贝着的未婚妻就是个贱——”后面的话郭如意还没说完,就被他一脚踹到了墙壁上。
    搭在她纤细肩膀上的手,不知不觉就渐渐上移,到了她细腻白嫩的脖子前。他顺着那根红绳,拉出了玉佩。
    玉佩的形状是半边月桑花,颜色乍一看是白色,但其实它呈淡紫色,色泽莹润,手感极好。近距离观赏,还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味道神秘而熟悉。
    都说美玉养人,美人养玉,这话确实不假。
    郭娆被季瑜冰凉的手碰得一瑟缩,她不适地动了动身子,想仰头看一看那人。但因为他是从背后拥着她,所以她看不见他的脸。
    抬头时,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硬朗下颌,他好像抿着唇,侧廓有些紧绷。
    她感觉季瑜有些奇怪,沉默得无端让人害怕。于是抓住了他拨弄她玉佩的手,紧紧握着:“阿琅,你怎么了?”
    季瑜却没回答她,他兀自凑近,在她脖子上闻了闻,笑着说:“你的玉佩真香,是三姑母送你的吗?”
    “不是,这是小……”郭娆也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突然转了口,“……这是小时候,一个重要的朋友送的。”
    “重要的朋友?”季瑜笑意更深,一错不错盯着她的脸,“有我重要吗?”
    郭娆一愣。
    他今天到底怎么了?
    季瑜在她颈肩来回轻嗅,见她不说话,含住了她的耳垂:“嗯?告诉我。”
    耳垂是郭娆的一个敏感点,尽管被他舔得一哆嗦,但她理智还是未乱。
    “阿琅,这是无法比较的。”
    季瑜一顿,眼底一片冰冷。却又听她说——
    “我与他一起长大,他在我心中,就和我爹娘一样,是我重要的亲人。而你,你是我未来的丈夫,是要与我一起共度余生的人,我很在乎你。可是,如果非要划分个高低出来……”
    她语气认真,“阿琅,你是谁也无法替代的。”没了爹娘小攸,她可以孤独却坚强地活着,但是若没了季瑜,没了那个疼她宠她的男人,她的生活将会失去光彩,一片暗淡,她可能连假装坚强也做不到。
    季瑜抿着唇,沉默看着怀里的姑娘。
    郭娆的双手忽然圈住了他的脖颈,她站起来仰头看他,眼圈有些泛红:“阿琅,你是不是会永远都对我这么好?无论我做错过什么,你都会原谅我?”
    世上总有这么一种人,她出现在你的生命中,给你的生活带来光彩,你喜欢她,深深爱着她,不喜欢看她伤心难过,不喜欢看她红眼哭泣,你也不舍得让她伤心哭泣,所以不论她说什么,你的回答永远都是——好。
    季瑜的满腔嫉妒愤怒,最后都溃败在了怀里姑娘红着眼眶看他的眼神里。
    泛着水光,楚楚可怜,那么让人心旌动摇。
    他揽紧她,点了头。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和郭攸之前,不论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她现在在他身边,她爱的是他,他不该因为一段虚无缥缈的过去而与她生气。
    可是,这样的自我安慰在看到郭娆为了那个男人过来欺骗他,将他灌醉只为偷花木牌的时候,那种感觉顿时消失无踪。
    原来,他确实是嫉妒的,同时伴随的,也有愤怒,因为她的不信任。
    她为什么宁肯自己偷也不肯告诉他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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