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似旧竟想毁了思天镜!
    这思天镜是历代天帝心脏所化,平日只做传音之用。但实际上,它不止是一面传音镜,更是三界的心脏。
    当初伏羲斩分三界,剜心做三界支柱,撑着天,杵着地,根深入死界。后来伏羲随女娲避世,心脏上的神力日益衰微,这支柱便由历任天帝剖心取而代之。
    此境如若碎裂,则三界崩塌,轻则再无三界之分,人神魔共居一地,战乱不休;重则归于混沌,此间万物生灵寂灭,再无活物。
    春似旧这次当真动了毁天灭地的念头。
    在场众人大惊失色,便是连沈万霄,此时脸色也有些许苍白。
    “不能让他得逞!”
    松晏敛目,当即再顾不上旁人,飞身扑入裂隙之中,而沈万霄紧随其后。
    步重与勾玉见状,立马顶替二人撑住结界,不忘喊道:“站着干什么!?帮忙啊!”
    众神这才回神,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捏诀合力稳住结界。
    而春似旧站在思天镜前,冷眼望着底下苦苦抵抗的仙神,不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携着青绿业火的剑刃遽然自颈前划过,春似旧立马退身,同时将销魂朝着两人掷出。
    松晏避开扑面而来的怨气,紧接着又旋身躲开锋利的刀刃,手里长剑一晃复又便回长弓。他挽弓而起,瞄准春似旧后毫不犹豫地松弦。
    嗖!
    长箭离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向春似旧心口。
    春似旧不闪不避,竟任由胸口被这支流光溢彩的长箭洞穿。
    见状,松晏不禁蹙眉。
    “你杀不了我。”春似旧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握着箭尾缓缓将长箭抽出,随后身影如雾气般散开,复又于转眼间聚拢,身上无任何伤口。
    他唇角轻勾,把玩着那支长箭笑道:“府青,死狐狸,如今这三界都为你陪葬,你满不满意?”
    松晏与沈万霄相视,随后默契地一起袭向面前的人。熟料春似旧身形一晃,竟与怨气融为一体,人影全无。
    与此同时,四下传来很轻的叹息声,紧接着是春似旧的声音,“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不过没关系,”他停顿片刻,笑声里糅杂着诡异的尖叫声,“本尊这就让你们看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他一边说着,一边更加肆无忌惮地将怨气召入思天镜中,原先一尘不染的镜面很快便被浸黑,像是有人将浓墨泼洒上去。
    “春似旧,”松晏拉紧弓弦,后背与沈万霄相抵,“悯心一次又一次地心软,一遍又一遍地向伏羲求情救你,是盼着你做一个庇佑天地的神!他最在意的,便是三界芸芸众生,你如今当真要将它毁掉吗!?”
    “他越是在意......本尊越是嫉妒得紧呐!”春似旧叹声说,“狐狸,你说本尊要是毁了三界,他是不是就会出来见本尊一面?”
    他已经毫无理智可言。
    松晏仰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沉声道:“你害他至此,竟还敢见他。”
    身侧忽有血红的剑光闪过,松晏立时旋身朝着那面射箭,但并未击中任何东西。
    “本尊没有害他,”春似旧笑了笑,“这天底下没有比本尊更爱他的人。”
    沈万霄在此时冷声说:“你那不是爱。”
    春似旧似是被激怒,怒声反问道:“怎么不是!?本尊日日夜夜都想着他、念着他,他却还要抛弃本尊,与别人成亲。呵......他难道不该死吗!?”
    沈万霄蹙眉,挥剑斩碎身前扑来的怨气,随后朝松晏微微摇头。
    松晏心下了然,深知春似旧今日绝不会停手。于是他低声同沈万霄道:“我没办法了。”
    沈万霄垂眸凝望他,攥着承妄剑的手青筋暴起。
    咔嚓、咔嚓——
    思天镜再也承受不住奔涌不息的怨气,慢慢开裂。
    “也没时间了。”松晏握紧掌心里的琉璃珠子,嗓子里一阵涩疼。
    沈万霄屈指轻碰他的眼尾,轻声说:“别怕,我陪你。”
    他知道松晏想做什么。
    以琉璃灯的灯芯除去世间怨气,用五行镇魔咒将邪祟困于己身,随之覆灭。
    松晏还是想,以自己一人的牺牲换三界太平,换家人、朋友余生安稳。
    但春似旧绝不会如他们所愿。
    眼看着两人捏诀将怨气往琉璃珠子中引,春似旧不免轻笑出声,道:“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合掌捏诀,丝丝缕缕的血气自指尖涌出,刹那间将玉虚湖映得发红。
    湖中长阶在这血气中断裂,碎玉落入人间,似是一场暴雨。
    松晏听着这雨声,攥紧琉璃珠子低声念诀,身旁万丈高的金色符文应声而起,将两人团团围住。
    他与沈万霄掌心交握,将四下奔涌哭嚎的怨气往琉璃珠子中引,暴烈的风吹动他们的长发,发丝紧紧纠缠不放。
    他透过这狂风望向沈万霄,迟滞地感到悲哀。他也想与沈万霄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但千年万年从来不得善终。
    后背遽然作痛,松晏低头,只见销魂穿身而过,一如万年前那般。鲜血自伤口中奔涌而出,转眼便将胸膛浸透。
    “小晏......”沈万霄望向他,话说一半蓦地噤声,猛然拽住他与他交换位置。
    松晏怔怔抬眸。随着耳边闷哼声响起,几滴温热的鲜血溅上他的脸颊,刹那间变得冰冷彻骨。
    他呆望着面前的人,嗓间涩滞,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万霄,替他挡住了自身后而来的万千血气,胸口被洞穿,巨大无比的血窟窿中白骨隐约可见。
    “别看,”沈万霄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像曾经很多次做过的那样,“小晏,别看。”
    松晏极其缓慢地眨眼,密而长的睫毛轻扫过那略有薄茧的、温暖的掌心。
    他蓦地觉得胸前的伤口不再作痛,反而是心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剜出一般。
    琉璃珠子渐渐将汹涌如浪的怨气吸收殆尽,原先白灿灿的光芒也渐渐变得猩红发黑。
    松晏抬手摸上沈万霄的手背,指尖碰到潮湿的血。
    法阵之外,春似旧歪歪脑袋,笑得无辜而纯良,“你们俩真真是叫人眼红。既然那么想一起死,那本尊便成全你们!”
    他边说脸色边冷下去,到话音落尽时脸上已无半分笑意,嫉恨教他双眼发红。
    他摊开掌心,猛然把销魂从松晏体内抽离。利刃沾着血,连着肉,剧烈的疼痛令人难以遏制地发抖。
    紧接着,他再次用销魂刺向松晏后背。
    熟料长剑没入身体的刹那,松晏遽然将沈万霄推出法阵。
    后者瞳孔骤缩,探手却被强劲的气浪撞开,无论如何也回不到松晏身边。
    松晏偏头望向他,含着笑无声地说:“对不起,沈万霄。”
    ——你不要为我殉情,你要......长命百岁。
    他想过与沈万霄合葬一坟。但到最后,他还是舍不得。
    他的一生可以到此为止,但沈万霄不行。
    人间有看不尽的奇景,有听不完的歌谣,有遇不完的人......他想,沈万霄以前过的太苦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活着,去爱这世间万物,也享受所有曾未遇到过的爱与亲情。
    哪怕以后再也无人如他一般,真诚、无私、倾尽所有地爱他。
    “松晏!”沈万霄绝眦欲裂,撑着身扑向他,奈何重伤难近他身。
    松晏听着这歇斯底里的呼喊声,闭了闭眼不再敢看沈万霄。他探手握住剑刃,溘然将法力顺着长剑打向身后的人。
    春似旧眼中的花影倏然变得明显。他握着剑难以闪避,硬生生挨下这一击,竟捂住胸口呕出血来。
    然而不等他从惊讶中回神,松晏便猛地拔出销魂扔至一旁,旋身以血淋淋的双手攥住他的手腕。
    “五行镇魔咒!你!”春似旧骇然大惊,意欲挣扎却挣脱不开。
    “该结束了。”
    松晏冷冷注视着他,掌中法诀已成。
    下一瞬,春似旧来不及说话便被迫化成飞烟,融入松晏骨血。而松晏不等他再挣扎,便以落在身边的承妄剑扎穿心口。
    刺耳凄厉的惨叫声在这一瞬间响彻云霄。
    漆黑的海水缓缓退去,海中血煞默然无声,缓缓沉寂。
    无妄海重归于平静,穹顶被扯落的黑云灰飞烟灭,天边露出鱼肚白。
    松晏握着冰冷的剑刃跪倒在思天镜前,渐渐涣散的瞳孔中映出镜子里沈万霄错愕而绝望的神情。
    他蹙眉朝着镜子里的人抬手,染血的指尖碰到镜上裂痕。他声似叹息,慢慢地说:“哥哥......你要,长命百岁......”
    “松晏......”沈万霄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奔向他却扑空,“松晏!”
    当——
    承妄剑落地,连刃上的血都化作灰烬。
    风一吹,便了无踪迹。
    第168章 回来
    随着春似旧魂飞魄散,落华山的石壁缓缓变换,较先前多出一个女子身影。
    壁前,扶缈仰首轻叹,花白的头发似刚淋过雪,“都结束了......以后三界太平,河清海晏。”
    “结束,”绝禅于他身后冷哼,“好一个结束!你将涟绛当成什么了?一次次地利用他、算计他,就为了你这‘结束’二字!当初要是我知道你打的是这主意,我死也不会帮你让他记起来!”
    扶缈闻言缓缓回身,摸着胡子尚未出声,书灵便道:“大人稍安勿躁,我家主子早已为他想好退路。”
    绝禅瞪着眼瞥向石壁,怒道:“人都死了!身体都没了!哪儿还有退路!?你这话诓诓别人还成,诓我怕不是脑子糊涂了!?”
    “诶,”扶缈抬手,颇有些安抚的意味,“小晏那孩子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老夫又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他和那魔头一起灰飞烟灭?”
    绝禅抱袖不搭理他,他只好无奈耸肩,转而对一旁倚在石壁上闭目养神的容殊说:“你师父这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大了。”
    “嗯,”容殊闻声眼皮微抬,“你还是直说吧,别卖关子了,不然待会儿骂你的可不止我师父。”
    这师徒二人一个德行。扶缈抬了抬手,最后叹气道:“你们啊,太心急了。”
    绝禅失去耐心,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凶道:“你到底还说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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