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圆在朋友圈看到了一张照片,准确地说九宫格里最引她注意的一张。是记得名字却不记得长什么样子的一位同学发的。模糊的背影,故意闪花了的色彩,独留一截手臂。惠圆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冯林的手。
    她心内无比笃定,却又无比嘲讽。
    原来谎言这么不经揭穿,都不用糊张纸,甚至不用费吹灰之力。什么我愿意等你,你是我最想要的人,我此生非你不可,全是修罗大仙们的传说之言啊。
    惠圆作了个莲花指,双手一弹,就把冯林及其所有像弹粪球一样弹了个子虚乌有。
    残花枯枝移出了玻璃瓶,洗干净放回原处,留下来的包在纱布里放在了床头。
    去处惠圆早已经想好了。只等自己的职约期满。
    她想她也可以做个蛋糕。感谢他。为什么感谢他?就当此生认识了罢。那么这蛋糕,算是她宽宏大量,祝他余生岁月静好。
    惠圆为了验证自己不是口是心非,开始在网上找资料拼材料。只是像那么好看又好吃的蛋糕,她怕是再也吃不到了。
    惠圆不想弄得太复杂。就做一个简单的吧。越简单越好。
    惠圆想做两个,她带走一个,留一个在这里。白白的奶油上面,插了两枚鲜鲜的草莓。这是两颗跳动的红心。只是做好后,惠圆左看右看,手指轻轻一提,提出紧紧依靠的两枚草莓中的一枚,放入嘴中,咬碎轻嚼咽了下去。那枚空缺了的位置就陷出一个大窝,无法填平。
    拎出自己的鞋,关上门,惠圆没再回头。
    别了,我所挂念的。
    之前留的字条已经取走,再也没什么只言片语。
    惠圆搬去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区。八九十年代的建筑,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换锁及疏通下水道的广告。
    没打算久住的地方,所以她并不怎么在意。
    除了她自己,她都未对任何人透露出她即将离开的讯息。对面公司的那个小跟班见了她,眼中闪出惊喜,嗒嗒跑过来,说是感谢她。谢什么?惠圆一时走了神。谢谢姐姐一番话让我留了下来。新领导很好,只是不常见面。都是网络或者电话遥控。嗯嗯,他分配给我很多工作去做,我很高兴。姐姐这月发了薪水,我请你吃饭啊。
    惠圆不存幻想,随口应承。小跟班又一脸真诚地跑了回去。马尾在脑后一荡一荡,倒让惠圆生了一丝暖意。
    玉兰树已经抽芽了。美甲同事的相亲不太满意。男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却早早秃了头。整日厮混于职场中,沉湎于应付与交际。怎么办?家里天天催我结婚,我怕也要脑袋发光发亮发电了。
    惠圆打趣她:发光发亮发电的头一定是好头。
    美甲看了看自己十指纤纤,苦恼道:这双手难道真得要奉献给无眠无休的家务?真得要浸到脏水里去洗那臭气熏天的袜子?我不甘心,她边说边落泪。
    这便是所谓的“爱情”,剥掉光鲜亮丽的外衣后,所呈现的现实。
    怎么办?她又问。
    你问我?惠圆说,我倒更愿意一个人过。清静,没人来烦恼。
    若生了病,孤单时,想时,如何排遣?
    找个男人就不会生病,不会孤单,不会想了吗?
    美甲侧着头,思虑许久,没有将自己卖出去。她说,大不了,我就和你一起终老了吧。惠圆不信,她这般的风情人物,早晚有一天会坠入情网。结局如何,她看不到。但她希望能有善终。
    她这几天,佛心四起,希望她所认识的这些人儿,只要没有大罪孽的,都能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因为五百年的修行,换来的这一世相聚,实属不易。
    惠圆复归了早出晚归的规律生活。公司附近出现了几次的人影,让她知道她被人跟踪了。她觉得也好,省得她费劲了。
    那人身形高大,隐得极快。惠圆把手机当成镜子照,也未能拍到他的侧脸。
    她等得有些失了神色,脸上布满焦虑。
    怎么了?好朋友来了?同事关怀。
    没有,睡眠不好。惠圆硬撑。
    不行就请个假吧。
    不用,趴一趴就好了。
    喝点咖啡吧,老板可能一会要来开会。
    嗯。惠圆答应着,却不泡咖啡。她最近戒了。
    也不再走廊桥上了,那上面,又隐隐约约淡出了一些相似的味道。她敏感,所以越发企盼那一天早点到来。
    生了疮的心,早点放点血出来,反而有利于康复。
    接到电话时,惠圆心内一点波澜没有,反之,表现得相当慵懒。她最近有些小小的不适,身体开始了一些低烧。
    惠小姐,佣人称呼她。这变了的称呼,让惠圆会心一笑。
    在这之前,在察觉到被跟踪时,惠圆果断地寄出了部分物件。地址和接收人是她过年时删掉的。
    惠小姐,你不想知道些什么吗?请来见一面。佣人依然不失分寸。
    惠圆放下电话,想了想,她和封锐没联系几天了?一恍惚,竟然两月有余了,草都冒绿了。
    她整整最后的散落物品,看着这一屋的狼藉,不由地嘴角嗤笑此人的行径,不改多年的龌龊。
    她用胶带封好箱后,跟美甲同事提前说了有点东西暂时寄存一下,她找了楼下收废品的三轮车,驮到了快递站。随同的,还有一封解职信。
    她是料事如神吗?并不,她只是平凡的一介女子,只是现实教育了她,让她始终活在警惕里。她在预感初升时就做出了抉择。
    不知你是勇气还是无知?从未对她说过话的主人竟然开了口。惠圆听着那似真似假的声音很不舒服。
    怎么?你怕我来?不是派了人?还电话催?
    长年阴森气环绕的主人扫了佣人一眼。惠圆心下明白,这佣人大概也不是十二分的听话。养了许多年,狗嗅久了财富地位,也妄想改朝换代。
    你也算故人了。
    我算哪门子的故人?惠圆轻蔑,您真是太给我长脸了。
    看不出,腿好了,骨头也硬了许多。当年,可是跟癞皮狗一样揪着我的裤腿不放。
    是她……惠圆的手扣紧了自己的裤腿,她还听见连佣人也发出了一声呵笑。
    拼命压下去的仇恨滚滚而来。
    手机,包,一早被锁了起来。封锐……惠圆想如今自己竟然还会想到他。算是命中的劫数吗?她闭闭眼,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你妈……你不怎么像她,你长得丑。
    呵呵,惠圆不掩饰地笑,这么大的宅子,你半夜会不会怕鬼上门?你多活这几年,应该时时恐惧吧?看见红的,会不会想到鲜血淋淋?那么多的血,汩汩地往外冒,惠圆说得煞无其事,听的人脸色渐变。
    你真可怜,惠圆又钉上一句。而且,你身边的狗也不怎么听话,谁扔块骨头就朝谁摇尾巴。
    她稍稍沉下肩,却又很快坐正,像从未下过什么暗示。
    一屋的变幻莫测。
    哈哈哈……沙砾般的呛声,佣人上前扶住,茶杯被扫落在地,惠圆置若罔闻。
    佣人往后退,主人发话,真是没礼数了,怎么不上茶。
    白釉杯,淡绿茶,缕缕茶香。惠圆毫无疑心地端起喝了。盯着她一直看的黑眸似乎有什么绊着一直下不了决心。
    很快,上来几色点心。刚出炉,还飘着许温的热气。
    你应该喜欢。惠圆好心情地发现佣人竟然穿了双绣花鞋。
    好手艺。惠圆赞。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夸谁。
    蛋糕烤得花哨,这味道……简直天壤之别。心里苦涩,手里一松,剩余半块又掉回盘里。
    她真像被当成了贵客,茶,水果,蛋糕,像专门为她而设,只有她一人在品尝。
    味道可称心?若称心可要多吃些了。好东西不常见。脸上的纱布早已经除去,想是已经不怕将丑陋暴露出来。
    惠圆艰难地又咽了一口,拿纸巾擦了擦掌心。
    辛苦师傅了,只是这味道,很古怪,应该是掺了猪油,不免吃两口,就恶心了。
    佣人头低得让惠圆以为地上来了虫子。
    我这老古董真是怠慢了。
    无妨,惠圆抖抖落在衣襟上的残屑。幸福幸运的事很多,偶尔尝一两口猪食权当品味人生了。
    面前的一切很快被撤了下去。对面的眼光终于狠毒起来,惠圆闻到了空气中杀气,终于把正事挑出来。她觉得她都忍得不耐烦了。
    都装什么装?直接挑明了不好吗?白刀子,红刀子的,至少痛快利索。
    她甚至眼怀最后一丝清明地看了看封锐为之厌恶的那棵芍药,也不知道历了寒冬,能不能挺过春天再开花?
    这个家,若是她是封锐,怕早已经跳窗自杀了吧?
    她听到了一个荒诞已久的故事。
    讲故事的人,青筋暴起,几度呛咳。而惠圆,则平静如水。
    她妈算是狐狸精,却生下了她这个羊崽子。若不是信她这个同窗,她妈何至于和养父分离?这个满心奸诈的人,设计逼走了帮助她妈的人,又装醉昏倒在青睐妈妈的人门前。她一生在伪装,却不曾想有天烛火烧到了她自己身上。久被蒙蔽的男人终于无意中听到了,盛怒下要和她一刀两断。她惶恐下竟然对他下了死招,给他的饭里下了毒。
    毒药提取自某种植物,所以发作得慢。等他发现时,已经无力回天。他望着无力护佑的人,死不瞑目。
    演讲的人过于激动,中途喂了一次药。惠圆看佣人手忙脚乱却掩不住的嘴角翘起,她突然心生悲叹,此等之人又有什么做不出?她的心,早已经成了焦炭。只是,她必将尝恶果。她不该拿封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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