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屿:“……”
    大概是他的表情信息太丰富,谢嘉恕轻咳一声,附在耳边小声说:“配合我。”
    相信我,夸张一点比较容易通过的。
    我查过了。
    果然,当他一转头,那四个人都若有所思地在自己的记录册上写着什么。
    谢嘉恕松了一口气。他知道第一印象是非常重要的, 过了第一关,接下来的都轻松许多。
    接下来,就是提问环节了。
    o权促进会和a权保护会手里拿的提问纸内容一模一样,于是便都由同一人提问,余下三人只管记笔记。
    在回答了姓名年龄等基本问题之后,是例行的“你有多了解对方”环节。
    这难不倒他们,彼此相处了整整十年,一切爱好兴趣习惯都是一起培养出来的,某种程度上谢嘉恕比萧临屿更了解他的喜好,而萧临屿比谢嘉恕自己更清楚他的习惯。
    连苛刻的o权促进会提问者都满意地点了点头。萧临屿忍不住咧开嘴:“我们这一项能拿满分,是不是?”
    谢嘉恕全程握着他的手。有人说,匹配度高的alpha与omega在彻底标记后会有依恋期,患上高度的皮肤饥渴症。但他并没有——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其实挺失望的。书上说的,传言中各种“高匹配度伴侣”之间会发生的症状,他和萧临屿一项也没有。事实上对他们而言一切都太过正常了,生活没有改变,一切都没有改变,除了他们不再分床睡——
    讲道理以前他们也不会太避讳睡在一张床上——那些年月里他们都是alpha嘛……所以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
    但那不妨,在政府的婚前调查员面前他可以表演出来。谢嘉恕一边回答着问题,一边无意地揉捏着握在掌中的手。
    作为一个拳击手,萧临屿的手掌上有很多细茧,这几个月减少了训练量,原本粗糙的表面已经变得圆润,按上去有微微的凹凸不平感,像是猫咪掌心的肉垫。谢嘉恕摸着摸着走了点神,直到握在手里的那只手掌开始发热,并反手扣住他的。
    萧临屿默默把交握的双手塞到怀里的抱枕下面,冲四人露出纯良的微笑。
    “两位会签署婚前协议吗?”
    a权保护会终于提出了他们进门来的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立刻也吸引了o权促进会的注意,在这对受访者回答问题之前,四个来访者纷纷低下头去看自己手中的资料。
    一旦涉及到财产权,事情总会有些复杂。早在七八百年前就有无数先例——从名流富豪到平民百姓,为了几亿美刀或为一套房子,曾经的恩爱夫妻打官司打到头破血流。因此越来越多的人会签署婚前协议。
    婚前协议当然偏重于保护拥有财产更多的那一方,这也就是四位来访者都去看资料的原因——他们想要确保自己所维护的“弱势性别”权益不受侵害。
    由于omega被alpha标记具有唯一性,建国四百年来,omega一直在针对“离婚时财产平分”这一项提出抗议——他们的长期运动起到了成效,百年来各大法院的离婚官司,除极少数以外,全是判决alpha净身出户,且要终身赡养他的前任omega。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内,alpha们的理想对象不是omega,而是那些出众的beta……
    坐不住的alpha索性有样学样成立了alpha的公会,宗旨是抗议全社会性的omega霸权主义,抗议法律和舆论过度向omega倾斜。
    但是alpha群体普遍认为“抗议是很不alpha的行为”,这种内部的不团结拖慢了alpha公会的发展,它们长期作为非正式小团体独立存在,直到近两年才在少数星球的行政体系中得到承认。
    谢嘉恕看着面前的omega人权促进会人士,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不签。”
    紧接着他看见左手边两位朋友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了。
    那两位互相窃窃私语了一番,郑重地站起来:“谢先生,我们要和您单独谈谈。”
    *
    “换成普通人家我们也不说什么了,但是您太有钱了。”其中的女性单刀直入地说,“据统计,仅仅是最近三年,仅仅最近的三个星系,就有二百八十一万名alpha因为离婚而破产。其中最著名的几位您一定认识,流行乐坛的天王巨星盖坦尔多·莱斯特兰奇,他曾经坐拥十亿身家,然后他离了婚——”
    男性志愿工作者接下去说道:“他被债务和舆论压得喘不过气,再也没有人给他工作,一代巨星如今不得不去盖坦星的地下酒吧卖唱——多可怜呐,上次我还看见有人向他裤腰里塞钞票……”
    谢嘉恕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提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艳星。他困惑地说:“我不太明白二位的目的。”
    那名女性语重心长地给他看资料:“这是今年因宣告破产的alpha名单……”无数名字在她打开的小屏幕上飞速滚动,遇到名人就会放大照片堆积在左上角,不一会儿就累积了将近一屏。
    “我们认为现在的婚姻制度相当不合理,很多alpha无法辨别他们的omega是真心与他们结婚还是为了财产。甚至连斯塔沃亲王都深受其害,他受了欺骗,离了两次婚,如今无家可归。”
    她关上屏幕,掏出一张宣传单。
    “公会正在为alpha的利益奋斗。在法律修改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推行婚前协议,这能够有效地保障您的财产安全。”
    谢嘉恕瞠目结舌。为alpha的利益而奋斗的公会?这可是太出乎意料了。他接过那张复古的纸质宣传单,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使用星际通用语写着“全帝国alpha联合起来”。
    “……”
    谢嘉恕:“第一次听说你们部门。”
    “刚刚建成,很荣幸为您服务。”
    谢嘉恕:“所以,你们和他们……”他指了指客厅的方向,“omega人权促进会,都一样会为婚前综合测试打分了。”
    “是这样没错。”
    谢嘉恕又问:“谁的权重比较大呢?”
    “我们在机构设置上是平行的。”
    也就是说完全一致了。
    谁想出来这个奇葩调查机制?
    “你们有没有想过。”谢嘉恕不得不指出,“你们的评估体系一样,而方向却完全相反。所以不管怎么回答问题,最后的综合得分都会很平稳。”
    那两人对视一眼。
    “谢谢,你们的宣传目的达到了。”谢嘉恕把那张传单放回女性的手中,“但是我们不需要签什么婚前协议。他不单单是我的omega。”
    他是唯一的牵挂。
    *
    客厅里,萧临屿想从躺椅上挣扎起来给omega人权促进会的两位同志添水。但是谢嘉恕的躺椅不放人,并通过谢嘉恕偷偷塞在他耳朵里的耳机播报原因:“您刚刚经历了发情期,如果不表现得行动不便一点,这帮家伙搞不好要怀疑先生有什么问题。”
    萧临屿心想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对omega真的有很深的误解……至少是对他有很深的误解。
    那两位意识到这正是一个向omega发问的好时机。
    “萧先生,正好我们也有一些问题需要单独和你聊聊。”那小个子女性善意地看着他说,“你是一个拥有自己事业的拳击手,相当成功,很多omega青年视你为榜样——通常偏向事业型的omega都会晚婚晚育,你却在不满二十岁时就决定和自己的监护人结婚,这对你的事业会产生不可避免的影响。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萧临屿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觉得不会有什么影响。”他摸着躺椅的硬木把手,思考着说,“或者说,只会有好的影响。拥有标记之后,工作中其他alpha的信息素不能再干扰我,也不用再面对无助的发情期。”
    “我相信你很信任对方,现在也很爱对方,但是omega在长期关系中的确处于劣势。”对方温和道,“有一部分alpha——事实上是相当一部分——会展露出过于强烈的占有欲,这种占有欲过度时会发展到不让自己的omega出去工作,甚至强迫他们受孕,在omega们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让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直到他们不再感兴趣为止。abo性征分化的最早期,这种情况极为普遍,后来虽然渐渐好转,但仍有一部分alpha的基因里携带了这些隐藏信息。这些基因片段至今无法检测出来。”
    “哥哥不会伤害我。”萧临屿说,“谢谢您的关心,但是,我们是一体的。”
    那女人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如此,亲爱的。”
    *
    送走了四名来访者,萧临屿立刻从躺椅上蹦了起来。尽管度过了一周的发情期,他仍然活蹦乱跳。而那当然不是因为他的alpha有什么问题,而是……嗯,基因,是基因。基因好就是可以享受完美的发情期然后像没事的人一样,他最早后天就可以恢复训练。
    “我们能通过考核么?”萧临屿忐忑问。
    “能,不用担心。”谢嘉恕耸耸肩,“很明显他们现在的工作效率为零,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六十分……相互抵消,当然了。”
    而且他们两个的表现都不错。
    “你对他们说什么了?”萧临屿好奇地问,“出门前alpha权益保护会的人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只幸运的猴子。”
    谢嘉恕笑起来,他搂住萧临屿的肩,把脸埋在他脖子后面吸一口气:“只是普通的表白。”
    第46章
    两个月后。
    萧临屿的抑制剂过敏症彻底痊愈,他重新回到了拳台上, 这次的对手是那位传说中泰森老前辈的第二十二代传人。
    “我想去看张三炸恒星。”谢嘉恕告诉萧临屿他不能去看他的这场比赛了, “真遗憾你不能去,那场景一定很美。”
    “你可以给我直播。”萧临屿挂在单杠上拉伸, “啊对, 那会儿我可能在比赛看不了……录下来吧?我也想看。”
    第二天比赛时, 萧临屿脖子后面重新贴上了掩盖信息素的隔离帖。
    比赛开始前他光着上半身, 只在肩膀上搭了一条毛巾,理疗师在对他的肩背做最后的按摩。萧临屿很久没有以拳击手的身份曝光了,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后, 他是如此万众瞩目,以至于银河直播的光屏几乎只剩一个人的特写。
    泰森的二十二代传人, 阿里·泰森是一位体型偏瘦的alpha,也正因如此他和萧临屿才会在同一个量级相遇。萧临屿非常尊重泰森前辈,因而对他传说中的传人也是十分尊敬——尽管从参赛时间来看对方分明是他的后辈。
    阿里·泰森在如雷般的掌声中跳上拳台, 抱臂向萧临屿行了一个中国式的古礼——戴着拳套的拳头有海碗碗口大小, 做出抱拳的姿势蛮滑稽的。萧临屿莞尔, 也朝他依样画葫芦行了一礼。
    “当当当当当当——”
    *
    银河彼端,太阳系五百光年外。
    张三、小王、谢嘉恕等十余人乘着一架圆球形飞艇。那飞艇的每一个曲面都是晶莹剔透的,像是用一块完整的高透水晶雕琢而成,而它的材质却比承载着整个研究所的巨环还要坚硬。
    这里是银河系第二悬臂终端最为荒芜之所,三维之内数千光年,自宇宙大爆炸始,除地球人类以外没有诞生任何高级文明。而帝国中心距离这里太过遥远, 联盟更不用说,两大政治力量的角力也从未把手脚伸到这片土地。
    “这里很安全。”张三说道,他的解释主要都是说给谢嘉恕听的,这里只有他一个非研究所成员,“我们很幸运,这里十九光年之内有六颗不带行星的恒星,虽然其中两颗的质量没有达到我们的要求,但加在一起却又正好。理想的情况,一次单程旅行就能够完成能源储备。”
    飞艇以亚光速在星系之间穿梭,在虚空中拖曳出一条细细的银带,疾速从恒星的质心穿过,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拐向下一个星系。细银的航迹组成浩大的螺纹图案,在银河的边缘织成一幅不可思议的壮丽图景。
    随之而至的是连绵不绝的爆炸。
    这小小的水晶球里,爆炸的巨响和冲击波都被隔绝在外,只有无止尽的绮丽画面无死角传达到众人的眼中。一圈圈光环诞生、湮灭、再生,恒星能量核消解产生的光焰在尘埃云中闪烁,光芒沿着那条银带依次点亮,能量爆裂收缩,汇聚在这茫茫宇宙之中的一个漂流瓶之中。
    若是采用这一刻的景象来涂抹星图,六颗恒星将连成一个完整的星座。若是太阳系还在,站在地球上仰望,即便是白天也能清楚地看到那奇妙的新星座在依次闪光,连绵不尽,整个时间长达十四个小时。
    “大致成了。”张三笑道。
    所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
    爆炸的恒星,极端的美学,谢嘉恕从前也见过一次。彼时是为了毁灭,而此刻是为了新生。
    六小时后,质量较小的两颗恒星停止了爆炸;再又八小时,最后一颗恒星也变得黯淡。新的星座从天际消失,他们也踏上了返航的旅途。
    萧临屿打开了与谢嘉恕的视讯,此时谢嘉恕正在从五百光年外向太阳系位置航行。残留的外部冲击波影响了银河中的粒子讯号,让画面变得断断续续。
    “你比完……赛了……正好。”
    “当然……当然赢了,你那边情况怎……”
    “等会儿放一个……超大的烟花……直播……你看……”
    谢嘉恕将自己拍下的影像传过去,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接近巨环,信号也终于回归稳定。他终于看清画面,随即被萧临屿的鼻青脸肿吓了一跳。
    “你受伤了?”
    “啊,对手还是有点难对付……但我赢了嘛。”萧临屿看了看视讯小屏里的自己,摸摸鼻子,抄起冰袋压在自己红肿的脸颊上。
    这点小伤他都不想用治疗仪,而且老板说完全不受伤会像个假人,适当挂点彩比较有人气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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