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拉着主掌神在人间四处游走,在一处白色大理石教堂前,两位神明站在鐘楼下。
    初始神双手牵住祂的,朝眾神之首笑,两枚镜子成了弯月。
    「想什么呢?」
    「眾生安乐,真好啊。」
    铜鐘敲响,一阵风恰好吹过,花瓣如雪,洒在两位神明头上,随风扬起的发丝彷彿幻化成白纱,轻跃飘扬。
    有一瞬间,主掌神想起生灵誓言时的亲吻。
    ——他们可以亲吻彼此吗?
    「伊尼修。」
    「嗯?」
    「别看。」
    一隻大手覆盖在眼部,其实祂还是能看见周遭的,不过初始神没有选择动用这个能力。
    对方难得想给惊喜,祂不想破坏气氛,心中生出几分期待。
    然而,过了许久都没有动静。
    主掌神犹豫不决,鐘声早已传向远方,小鸟在青空中歌唱,万物生气蓬勃,唯有祂迟疑不前。
    额头更像是年长者对幼童的慈爱、脸颊像是朋友之间的亲吻礼、嘴唇——太张扬了。
    祂的爱意,是哪种呢?主掌神想模仿生灵亲吻那对薄唇,却驀然惊醒。
    回归神明、回归混沌之后,「亲吻」将变得毫无意义。那些都只是模仿,神明居然试图学习生灵的行为。
    主掌神抿了抿唇,呼出一口气息。一朵粉白色小花乘着微小气流,飘落下来,贴到初始神嘴唇,一瞬,随后落在主掌神掌心。
    那是个轻巧的吻,甚至不能算是吻,只是花恰巧乘了另一位神明的气息,又刚好落在那位神明唇上。
    主掌神移开遮挡的手,递出那朵小花。
    「送给你。」
    那朵花生长得恰到好处,停止在最美的姿态,初始神却没有一丝喜悦的样子。
    似乎还有几分失望、几分困惑不解。祂接下那朵花,重量压在手心,花瓣边缘隐隐陷入混沌。
    主掌神低垂着眼,大掌包覆住那隻显然娇小许多的手,听见对方询问:「为什么?」
    「……太多了。」
    无论是什么,都太多了。
    祂不该自私地把情感压在对方肩上、不该执着于单一,更不该贸然亲吻。
    想做的太多了,祂是有私心的生灵,同时也是必须摒弃私情的眾神之首。即使自己的情感得不到同等回应,就如那朵花沉入混沌,也想奋不顾身投向那位神祇。
    初始神歪着头,半张的口像是有话想说,却是半天都没有出声。
    明明相处亿万年,关于对方的什么都该懂了,可祂忽地觉得,主掌神的表情好复杂啊——自己好像又不懂祂了。初始神低头,掌心的那朵花已消融于混沌,一点痕跡都不留。
    见对方不作声,主掌神伸手向前,帮祂捻起掉到唇角的一缕雪丝,将其勾至耳后。
    「回去吧。」神明们在现世待得够久了。主掌神松开手,冰冷空气鑽入。
    初始神却是反手拉住了祂。
    「你可以向我要求的。」
    主掌神摇摇头,悄悄将指节勾得紧了些。祂想要更加贴近,实际上也不一定要以「亲吻」这种方式达成目的,有许多种互动是能让祂满足的——或者说止步于此。
    初始神抬起祂们相牵的手,一点一点、缓慢扳开对方手指,往那人掌心放上花朵。
    那朵花重新匯聚,自混沌而生,外表依旧。
    主掌神看向那双镜目,有些不解。
    祂又说了一次:「你可以向我要求的。」轮到初始神试图包裹住对方的手,但祂的手太小了,两隻手从外围只能堪堪盖住部分。
    「闭上眼睛。」
    主掌神毫不犹豫地照做了,紧接着,呼出的气流撞上不明物体。
    祂感觉到嘴唇贴上某样事物,又有什么覆盖上来,没有温度,祂却觉得本不该有的心脏停了一瞬,以更剧烈的幅度跳动,叫嚣着要衝出胸腔。
    违反了命令,睁开眼的风景是依旧照不出自身形貌的镜子,穿透了祂,映照出满树碎花。
    初始神似乎在笑,从鼻腔里溜出几颗音。
    主掌神驀地清醒过来,但没有制止对方的越矩,反倒定在原处不知所措,陷入另一段愣神。
    时间仍然在行走,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贴在祂们之间的那朵花,在初始神退开之时消融进空气里,化作万千芬芳中的其一。
    初始神飘在与祂视线平行的高度,那双眼确确实实地,正看着主掌神。
    祂在笑。一时之间,眾神之首严重延迟的脑袋只冒出这三个字。
    「就算你想要更多也没有关係,卡普特。」
    祂听见对方如此说。
    主掌神感觉自己的手正细细密密地颤抖,想要往前伸,将那道身影牢牢握在手中。
    彷彿连瞳孔也在颤动,视野里的祂一下子模糊、一下子清晰,有一刻回到了当初第一眼见到的模样——天地之间,唯有彼此真实的时候。
    主掌神看见对方凑了过来,握上自己的手,笑说:「你这么开心啊。」
    祂感到一丝羞耻,可也没想过要挣脱,就这么任由初始神得寸进尺地张手环绕自己脖颈、将下巴放在肩上,鼻尖陷入另一位神明的发丝间。
    「刚刚那就是『亲吻』吗?」初始神倚在祂颈窝,贴着主掌神的耳,细软声线挠在祂心上。「还真有趣呢。」
    是祂的反应有趣,还是背后的意涵有趣呢?兴许两个都有。
    根本拿祂没办法。主掌神紧绷的背脊垮了下来,无可奈何地抬手回抱。
    就算只有这样也无所谓了。
    「我们回去吧。」
    「不想再看看其他地方?」
    初始神仍旧伏在祂肩上,把玩随风而动的调皮白发。
    「我能感觉到生命的蓬勃啊。」祂说。「包括你。」
    听到这,主掌神又是一阵羞。初始神总能把事情轻描淡写地说出口,彷彿这只是吸气与吐气而已,似乎全然不知背后意义有多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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