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时候的郗喵还比较自觉,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所以不在外面喝酒。”贺迟说,“而且还不喜欢搭理陌生人。”
    “得了吧。”郗长林颇感无语,拍去手指间的糕点渣屑,抬腿踹了贺迟一脚,“就你话多。”
    贺迟笑着把那条腿捞在手里,起了个新话题:“琴我让拍卖方送去宁海城?”
    “你不看一眼是真是假?”郗长林瞪了他一眼。
    “我又不认识你家的琴。”贺迟说得理所当然。
    “行行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和我说了。”郗长林并不想纠结琴的问题,随手从点心盘里捏了块糕点出来,塞进贺迟嘴里。
    贺迟基本不挑,郗长林给什么吃什么,把这块奶香味儿十足的南瓜酥咽下去,和拍卖方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把琴送过来。
    半分钟不到,这把伏羲琴出现在郗长林面前,红漆深深,清亮沉沉。
    他仔细擦拭过手后才去触碰,没拨动琴弦,只是将琴身翻过来,看了眼那道他年幼时弄上去的刻痕是否还在。
    确认过后,郗长林将琴往贺迟怀里一塞,敛着眸光,低声说:“是我家的琴。”
    贺迟含笑说了声“行”,把琴放回琴盒中,再牵起郗长林的手,带他离开拍卖场馆。
    *
    街上千灯如昼,夜色漫长。
    不忍把琴放在后备箱,又不能放在后座任其颠簸,郗长林不得不抱着琴坐在后座。他敛着眸光,看窗外街灯后退宛若消逝而去的流星,一路上沉默不言。
    目的地是塔山关家旧宅,走内环高速需要将近一个小时。郗长林干脆闭上眼睛,头抵在车窗上,睡了过去。
    通常而言,在车上睡觉,郗长林都是浅眠,一点动静就能醒,但每次贺迟在身边时,就睡得很熟。
    这次也是,等他醒来,车已经到了塔山脚下,没有意想中的被琴盒硌得浑身都疼,怀里硬邦邦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取走,塞上了一只抱枕——这大概是贺迟路过某购物中心时特地下车去买的,剪了吊牌,但闻起来仍是新得很。
    接着,他又发现自己的位置换了,从后座到了副驾。
    “琴呢?”郗长林半睁着眼,软绵绵地问。
    贺迟:“我让人送回酒店了。”
    “哦……”
    说完郗长林又要睡去,贺迟却没如他的意,冷哼一声道:“我之前接了一个电话。”
    郗长林眼皮抬了抬,示意贺迟继续说。
    “楼阳打过来的,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在哪’。”贺迟语气凉丝丝的,“郗喵,你跟我说说,你是背着我和他约了什么吗?让他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郗长林“啊”了一声,显然有些惊讶,但声音太软,这惊讶就显得没什么诚意。
    “你怎么回答他的?”郗长林说。
    贺迟扬起眉梢:“你竟然不先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有没有背着我做什么约定?”
    郗长林“嗯哼”完,扭了扭身子,把抱枕抵在窗户上,脑袋靠了过去,并不想理会这个人。
    “郗喵——”贺迟拖长语调,车速减慢,伸手在郗长林脸上掐了一把。
    青年甩甩脑袋,整张脸埋进抱枕中。
    贺迟见状,干脆靠边停车,把人捞到自己怀里,鼻尖抵着鼻尖,压低声线,又喊了他一声。
    郗长林被他说话的热气吹得有些痒,往后躲了躲,终于肯睁开眼睛,没好气道:“我能和他做什么约定。”
    “那谁给他的底气,开口就问你在哪?”贺迟语气依旧透着浓浓不满。
    “楼阳这个人一直很有底气。”郗长林笑了笑,在贺迟唇角亲了一下,“他想查我的事,也应该查到了一些,所以才会来找我。”
    “就凭他,也想参与你的事情?”贺迟冷声道,“昨天那支金属箭被他发现了?”
    郗长林点点头:“是的哦,我已经警告过他一次了,但没想到他这么执着。”
    第65章
    关家旧宅陷入了沉眠, 只有寥落灯火散落在山林之间,刹车声毫不留情将这一片寂静夜色划破。
    守门的佣人被惊醒, 看清门口的车和降下车窗后坐在里面的人后, 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打开大门,只好拨内线请教管家。
    “现在才十点半。”郗长林垂眸瞥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轻笑道, “看来言歆婷为了保养皮肤,真的很努力啊。”
    “这个时候我就不说某个喜欢熬夜的人的坏话了。”贺迟语气不咸不淡, 帮郗长林解开安全带扣,又伸手捞过后座上的礼品盒, 塞到郗长林怀里。
    虽然郗长林称他们这次的行动为“夜袭”,但贺迟在停车去给郗长林买抱枕时,顺带拎了盒茶叶回来, 聊表一番贸然上门的歉意。他们这种人做事就是这样,在没有撕破脸皮之前, 表面上的情谊便仍需要维系。
    郗长林见怪不怪, 笑说了一句:“手长了不起啊。”
    “就是了不起。”贺迟回他。
    没过多久, 言歆婷披衣下楼, 和管家一同来到大门前。
    郗长林这才推开车门、踩上地面,把手里的茶叶交到对面的关家主母手中, 含笑道:“我们正好经过这里, 就把车开上来了,没打扰到您吧,关夫人。”
    “当然没打扰。”言歆婷亦是笑意温和, 转手将礼品盒递给管家,亲自带郗长林和贺迟进门,“时间不早了,今晚就在这里住下?”
    “不用了,我们就是想来看看关先生。”郗长林摇头拒绝。
    这话一落地,言歆婷面上顿时浮现迟疑神色,她刚准备开口拒绝,却看见有个下人匆匆跑来,对她道:“夫人,老爷醒了,想见三少爷。”
    言歆婷只能勉强一笑:“我去接他下来。”
    郗长林轻声道一句“辛苦了”,言歆婷正要客气一番,却听见郗长林又说:“既然是想见我,那么我上去就行,不用将关先生挪上挪下的。”
    说完,郗长林提步就走,丝毫不给言歆婷拒绝的余地。
    这位关家主母没想到郗长林如此直接,不过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地盘,全由她做主,当即迈开步伐跟上去。但她只走出两步,站在原地不动的贺迟开了口,“关夫人,长林很喜欢上次在这里喝到的茶,请问能让我带一些回去吗?”
    言歆婷脚步一顿,回头时脸上的僵硬神色已被藏起来,她站在灯光之下,微笑得体有礼道:“当然。”
    *
    无须下人带领,郗长林径自来到关佟的卧室,与前几天在书房见面时相比,后者的气色更加衰颓,干枯如树皮的手臂上出现了黑斑,眼珠子浑黄不清,那嘴唇完全没了颜色。
    死神的镰刀随时就要落到关佟身上,郗长林甚至有预感,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要穿一身黑衣来参加关佟的葬礼了。
    卧室里有两处监控摄像头,没有任何录音与窃听软件。监控探头旁虽然装置有拾音器,可一旦环境太过嘈杂,就会遮掩住交谈的人声,而现在窗外蛙声虫鸣蝉叫响成一片——这意味着只要压低声音,选取巧妙的角度,查看监控录像的人就没办法知道他与关佟的谈话内容。
    郗长林坐到关佟对面,后背靠窗,这里有一棵半人高的盆栽,在加上窗帘被风吹起,这里无意间成为一个监控死角。
    他看着关佟的眼睛,开门见山:“现在想来,你应该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关植不是你的儿子,所以在关沥关植两兄弟的教育方式上,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手段。你溺爱关植,想尽可能溺死他。你也不打算留给关植任何遗产,但很遗憾,这点被言歆婷发现了,因此,本就架空了你大部分权力的她,和两个儿子联合起来,让你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关佟瞬间瞪大了眼,抬起头从喉咙间发出几声嘶哑的吼,显得不甘又愤怒。
    郗长林坐在花梨木太师椅中,安静欣赏完关佟的丑态,开口“啊”了一声,轻轻笑起来:“你居然在生气关沥不站在你这边,反而和外人联手。”
    关佟肩膀扭动,显然十分在意。
    郗长林眼底笑意更甚:“你想知道原因吗?”
    被问话的人艰难点头。
    “那就先告诉我,你把对付言歆婷他们三人的最后筹码放在了哪里?”郗长林说。
    这个问题对于关佟而言,格外难以回答,他说不出话,手脚不能动弹,就跟一个会呼吸会吃饭的木偶无异。郗长林替他想了个损招。
    “do,re,mi,fa,sol,la,si,换成数字来讲就是1234567,我帮你念书,每读一句话,就会停下来,你用音高来告诉我第几个字是有效的字。这七个音高是相加规则,比如你如果想告诉我第十个字,就是mi和si,当然,fa和la也行。”说,郗长林起身,从书架里抽出一本砖头厚的《基督山伯爵》。
    他每念一句,就停半秒,接着开始下一句,字数重新计算。
    才读完半页,言歆婷就端着果盘点心饮料和贺迟一起上来,见郗长林只是替关佟读书,渐渐放下了心,但没离开。
    关佟本就没多少精力,对于字数的计算耗时很长,而嗓子也哑得快,觉得差不多了,郗长林不再折腾他,将书一合,起身放回书架中。
    “时间不早,关先生早点休息,下一次我再读给你听。”青年声音温柔,眼底笑意浓烈。
    言歆婷跟着起身,“真的不在这里住下吗?现在山路太黑,开车不安全。”
    “迟迟明早还有事,从这里出发赶不及,就不打扰了。”郗长林弯起眼睛,任贺迟牵住自己往外走,见言歆婷跟着出门,又说:“关夫人不用送,我来过这儿那么多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出去的路。”
    言歆婷没有答应,将表面功夫做得到位,叫人打包了一份瓜果点心,亲自提着,送这两人走出大门。
    郗长林这次没有拒绝。
    “哦,对了。”拉开车门、正要坐进去时,郗长林忽然想到什么,止住动作,回头对言歆婷笑了一下,意味深长,“之前关先生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忘记告诉他答案,劳驾关夫人代为转告,那个问题的答案是:因为他们是恋人,不分彼此,利益相同。”
    言歆婷虽然不明缘由,但仍是点头应下。
    很快,保时捷将掩藏在苍莽林海间的关家旧宅甩在身后,郗长林把手里的东西丢去后座,调整座椅高度,抻了抻腿。
    从窗外灌进来的风越来越冷,贺迟将车窗按上去,低声道:“你问出什么了吗?”
    郗长林幽幽地说:“关佟说不出话,实在是太麻烦了。”
    “那你还折腾他?”贺迟哼笑。
    “我这是战术。”郗长林一脸高深莫测,“如果没玩这一招,能在言歆婷眼皮子底下问出东西来?”
    “是是是,我们郗喵最聪明了。”贺迟点着头,因为不想让郗长林熬夜太久,他将车速提快了一些。
    郗长林:“关佟表达得实在是艰难,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能说什么就提到什么,最后总结起来,他的所有行为只告诉了我——他确实还有筹码,不过寄放在了某个人手里。而这‘某个人’……”
    贺迟接过话头,“他没能找到说出名字的机会。”
    “对。”郗长林摊手,“但他告诉了我这个人的特征,是个女人,今年五十一岁。”
    “五十一?”贺迟重复了一声,忽然蹙起眉头,“言歆婷今年不就是五十一岁?”
    郗长林轻轻一笑:“是啊,再一想,我们今天发现的戴云清,可不正巧和言歆婷年龄相同?”
    所有的线索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沾有戴云清唾液的茶杯已被贺迟叫人送去宁海城,估计到明天晚上,就能有个结果。
    回到酒店,时间已过零点,郗长林完全不困,甚至还想玩一盘游戏,被贺迟拎着衣领提溜进浴室,按在花洒底下冲了个澡。
    这一天走了太多地方,郗长林几乎占着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很沉。
    翌日上午没有工作,他做好了准备睡到中午才起,没想到九点的时候,就被贺迟给摇醒。
    他们两次潜入关家新宅留下的痕迹终究是被发现,虽然那边查不出身份,但仍然引起了关家两兄弟的警惕,再加上关家隔壁宅院易主,新的房主姓贺名迟,更使得关植加快了步伐,让公司法务加班加点将签郗长林的合同给拟了出来。
    今天一早,关植亲自带着合同和法务部部长来到宁海城影视基地,与郗长林商谈签约一事。
    “合同你帮我看看就好呀,反正我进br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郗长林缩在被子里,用后背对着贺迟,半点没有要起床的打算。
    贺迟攥着被子一头,一寸寸地将之从郗长林怀里拖出来,声音凉丝丝的:“名字我也帮你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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